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黑夜。
黑暗中,对面床铺已经传来大悟呼呼的鼾声。
白图无声的笑了,倒头就睡真是个优点。
对着床底唤了声,“八荒。”
顿时一只全身乌黑油滑的小老鼠探头探脑的钻了出来。
白图一伸手,它瞬间跳跃到了他的掌心,“还好你也是个日夜颠倒的。”
那黑鼠像是听得懂他说话似得,挺起前爪,点点头。
一人一鼠黑暗中亲热逗弄。
忽然感觉腿上伤口处奇痒无比,他在黑暗中眨眨眼,心中暗想,体内血蛊开始发挥作用了,子夜之前身上的伤应该就能全部愈合了。
于是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默默体验着那又痛又痒的感受。
子时的镇国侯府依旧灯火通明。
前院的议事厅里官员往来不断。
宗政明月已换一身轻薄白棉长袍,端坐在主位太师椅上,接过卓公子亲手递上的一杯武夷春茶,浅啜。
下首依次是卓凡卓公子,管家詹用,银甲护卫统领飞羽,云州州府令周玉堂周大人,南军羽林校尉褚布,柳州州府令干迁。
云中郡守胡奇跪俯于门外不肯离去。
侯府副总管林墨进门,奉上一副宗卷,正是刺客中唯一的活口的审卷。
“不出侯爷所料,果然是罗生门的人,南唐十二金钗。”
卷宗放置桌前便躬身退下。
宗政明月前后扫了片刻便递给身边的卓公子,他看完又递给下首几人同看。
“不愧是鬼鲛,短短一个时辰就能撬开嘴,已属不易。”林墨不适时宜的轻描淡写。
卷宗上虽并没有显示拷问出什么机密内容,但大致已是清楚。
“罗生门此次派出十二金钗刺杀本侯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当着百官之面,让轻山公子背负这个黑锅,挑唆后燕和岭南道七十三州的关系。”
他顿顿接着说到。
“其三,逼轻山公子另谋出路。”
显然,前两条众人皆已想到,却未想到其三这层。
“侯爷说的可是西蜀?”
宗政明月不置可否,轻放茶杯,问到。
“乐家商队是不是还在城中?”
周大人躬身回话,“是。”
“让轻山公子藏在乐家商队里南下”,侧颜又对卓公子道,“令霸王双枪暗中保护至岭南道。”
周大人应声退居一边,面上却有些微惑色,抬头时望了一眼卓公子。
卓公子回视他笑到,“周大人可是疑惑为何只护其至岭南道?”
周玉堂讪笑回应,“下官愚钝。”
“轻山公子若是在后燕原国土上遇险,必有黑手借此挑唆岭南道与燕京关系,即是有人想拉拢轻山公子,想必到了岭南道的地界儿便也安全了,若是真在南方遇险,想必褚大人必会忠心护主的。”
南军羽林校尉褚布原是前南唐国南军中侯之子,年纪轻轻甚为沉稳,尤其继承了褚家攻守兼备的兵法,近几年连连升直南军羽林校尉之职,算得上是宗政明月的心腹。
此次他本是回燕京述职,正好拐道云州,代表南军为雪衣侯贺寿。
褚布听卓公子话音一落,当即惶恐跪地叩头,“属下忠心于主乃侯爷乃后燕大国,绝非轻山公子。”
宗政明月瞥了一眼卓公子道,“不必敏感,褚家本侯信得过。”
褚布眼眶一热。
卓公子连忙上前亲自扶起他,满脸歉意微笑,“褚大人千万别见怪,侯爷一会儿怪罪卓某多嘴,卓某可就惨了。”
其实卓公子刚才为周大人的解惑并未完全,若是当真轻山公子在岭南道遇险,那么负责南方安稳的南军必然担负重大失职,雪衣侯身为南北两军的中侯必然以此为由以雷霆之势重组南军。
这也是宗政明月这几年正在干的事情,不过是温水煮青蛙,缓缓图之。
终归无论何种状况,均进退两相宜。
前南唐并入后燕国的版图快有十年之久,而现在后燕国的南军很大一部分是前南唐国的将士,军纪散漫轻武,作风奢靡重利。
宗政明月早就想整顿重组,只是局势微妙,怕急于求成而被反噬。
褚布得雪衣侯一句“信得过”,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是热血沸腾,能得宗政明月一句信得过比无数奖赏都要贵重。
“侯爷,西蜀平南王的礼物该如何处置?”
詹用问到。
他说的是伍灵仙。
“先养在府中,看好了。”
她腿上被射中一箭,早已被抬到别处养伤,宗政明月既这样说了,他这个管家必是将她放置后院隔离开来。
“看好了”,这三个字也只有詹管家才有这个资历来领悟了。
只是这女子是南平王送给侯爷的侍妾,刺客又潜藏在她跳舞的金花底座下,如此一来她的身份便很是尴尬了。
等到其他人的都退下,厅中只剩下侯府自己几个人以后,宗政明月这才命了云中郡郡守胡奇进来。
他已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站起身时双腿早已无法直立,但坚决挥开要来扶他的亲随,颤颤巍巍连爬带滚的进门。
一行至厅中主位前又趴了下来,“罪臣该死。”
已经查明在金花升降底座上动手脚是通过他的岳家走通的关系,而那些负责开宴献金花的女子也是来自他妻舅所开乐坊。
“胡大人,刺客怎会事先知晓开宴时荷花池中的设计?”
卓公子目光锐利的盯着他,继续逼问到,“偏偏乐坊女子中还隐藏着刺客?”
都说侯爷是寒冬凌厉,而卓公子就是春风拂面,不想此刻温润的卓公子咄咄逼人连声厉喝,他竟张嘴辩驳的力气都没有。
卓公子此言分明是意有所指,含意他胡家和他岳丈一家和刺客有所关联。
他不禁在这炎热夏夜中感觉后背直发寒。
宗政明月冷眼看着他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淡然说到,“以前本侯觉得你虽是有些惧内,但好歹做事周密尽责,懂得分寸,不想我竟是害了你,叫你宠妻惹出大事来。”
这话在胡奇听来却是大松一口气,起码侯爷并未认为他的岳家和刺客有所关联,若是那样,他胡家将瞬间倾覆,将在这后燕国再无生机。
这话既为他撇清了嫌疑,却又带着深深的失望之意。
他不由的心中大怄,自觉太愧对侯爷的信任,此刻只恨不得即可回府一刀刺穿那个jian妇。
“回去吧,把家事处理好了,再回来管城。”
宗政明月一句话发落了他。
他感激涕零,“谢侯爷信任。”
这一句话包含三个意思,首先他被撤职了,治家反省,再个郡守这个位置侯爷还是会留给他,最后一层意思,治家不严何以治国,至于他如何治家就看他的决心了。
他一退下卓公子依旧是春风浅笑之色。
詹管家笑笑到,“侯爷大量饶过胡大人这次,以后该是警醒行事了。”说完又看看卓公子,面上略带赞许之色,这个少年在侯爷身边渐渐磨砺得处事如春风化雨了。
刚刚他和侯爷一冷一热,一疑一信,配合默契巧妙。
卓公子感受到詹管家赞许的目光略一微笑,转面问到,“侯爷要见乐家吗?”
宗政明月点点头,“见见也好,府中设宴要全家赴宴吧!”
卓公子点点头,轻声笑语道,“听闻乐家一双女儿艳绝江南东道十九州。”
宗政明月斜睨他一眼,“怎么?想娶妻生子了?”
卓公子本意是想缓解一下场中严肃的氛围,调侃一下。
不想被侯爷如此反问,顿时嘴角抽抽的干笑否认,心中顿觉自己还真是多嘴。
镇国侯府彻底安静下来已经是丑时了。
白图摸摸脚上的伤口,已经完好如初,摸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实在睡不着又点上烛火继续看那本画册。
一直到了卯时窗外隐隐有了些泛白才有了些睡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竟然快到午时了。
大悟早已不在房中。
他坐起身喝了口水继续歪在床头看那本画册。
不一会儿,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是熟悉,应该是他们侍卫灶房的掌勺小米。
脚步渐近,隐隐一股香味儿,他面露喜色,“酥油鸡!”
轻轻敲了几下门,白图说到,“进来吧!”
随即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着翻领窄袖墨绿色棉布衣裙的健美女子,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手中拎着食盒。
果然是小米姑娘。
“劳烦小米姑娘亲自送饭?”白图笑到。。
小米走到床边一边放食盒一边嘟嘴说到,“是啊,有人特意吩咐我的。”
白图心中明了,应该是大悟。
“这么听大悟的,以后肯定是个好媳妇儿。”
见白图调笑,她羞红了脸,娇喝到,“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过嘴瘾。”
看他大口的吃着酥油鸡又笑了起来,认真的说到,“谢谢你昨晚又救了大悟。”
白图点点头,“今儿酥油鸡瘦了点儿。”
小米好笑道,“行了,知道了,明天给你整只肥的,撑死你。”
他又舔舔嘴,“不过这筒子骨红枣汤真是太好喝了。”
小米笑得灿烂,收拾好食盒这才离开。
白图躺了一天,尽管伤已经好得不留痕迹但不敢下床走动,怕露出破绽,毕竟前晚伤的皮开肉绽,半条腿都快没了,这会就完好如初了,谁看了不惊讶她是怪物,那随之血蛊在她体内的秘密就无法掩盖。
☆、5 老少肌肉秀
可到了下午边儿了,白天当值的一拨箭卫兄弟都收工了。
全涌到他和大悟的房中看他。
“昨晚谢谢兄弟们为我求情。”白图认真说到,又拿出五金请吃醉仙楼的酒菜。
兄弟们纷纷欢喜叫好。
其实侯府的伙食很是不错,倒也不比醉仙楼的酒菜差多少,只是他的好意大家都心领。
“最羡慕带薪休假了,一百天呢,整整一百天啊!”
有人同叹。
有人就说到,“你试试炸掉半条腿,保证你也有一百天了。”
“去你的……”
一群兄弟闹哄哄了半天,前脚刚走,后脚甘大人和大悟就回来了。
看到床头啃的剩下光溜溜的鸡架子,大悟就笑了起来。
甘大人一屁股坐在床前作势就要掀他的裤脚看伤处。
白图飞快的往床内一缩,瞪着他,“大叔这是干什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我可和你一样是男人。”
大悟哈哈大笑。
甘宁老脸一红,“臭小子,我看你是伤情公子的画册看多了吧?脑子里尽想些啥呢?”
大悟看白图看他,连忙说到,“小白,我可没说你抱着画册天天看的事哈!”
说完捂着嘴猛笑。
“我就看看你腿伤怎么样了,虽说那金疮药是咱们府上的秘药,可你这腿伤得太重,要是不行还是得叫管先生过来看看的。”
管先生是侯府的大夫,那也是枯木能逢春的圣手。
“真的不用了!甘大人,谢谢你。”
白图很认真的说到。
他一认真他反倒不好意思了。
“你这孩子,谢什么,要不是你那一箭,主楼里的侯爷和兄弟们都要炸上天了。”
说起来他现在还心惊呢!
侯爷要是有个好歹,这泱泱后燕大国怕是要乱了。
“你腿被伤成那样还能坚守住藏身位置,混乱中不忘观之毫厘,实在难得。”
白图忽然咧嘴一笑,“甘大人,你煽情的样子真逗!”
甘宁愣了一下,大巴掌就要扇上肩头,想起他如今正在养伤中,硬生生在空中收住。
一边的大悟早已哈哈大笑。
甘宁本来怒目以对的,忽然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说什么白图也不给他看伤口,大悟解释说,“小白说了,真爷们儿,伤口不轻易示人。”
甘宁像是深有所感,“小白说的对啊!咱们作为侯爷的护卫就该如此直面生死伤亡,砍头不过碗大个疤,来生依旧是条好汉……”
大悟最崇拜甘大人的英勇豪气,此刻一脸仰慕状专心听他大放厥词。
说到后面,甘大人似乎很是激动,一把站起身猛的就脱了上衣。
健壮的身材淋漓尽致展露了出来,虎背猿腰,全身肌肉一块块隆起。
他举臂前后左右的展示身上无数的疤痕,最大一条疤是从左肩贯穿整个背部一直延伸到腰下。
“男人,就该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伤疤就是一个真男人最荣耀的勋章……”
大悟看得连声惊叹,一激动,也脱了上身的黑色侍卫服的,又是弯臂,又是扭转的,因常年拉弓射箭,全身结实得如同铜墙铁壁,举手抬足间,身上肌肉一块块跃跃欲试。
白图看得心惊胆战,这一老一少还真是自恋的很。
高手过招需要的技艺!技艺!技艺!
再健壮的肉体也只是蛮力!
甘大人像是安慰他说到,“小白,你不用灰心丧气,你虽然身材单薄,但你和我,大悟是不一样的类型高手,你属于技巧型的,在箭术上……”
甘宁在那喋喋不休,白图早已不耐烦,似是无意的说到,“项大姐应该快来送饭了吧!”
这句话像是个咒语一样,甘宁愣神瞬间手忙脚乱穿上衣服落荒而逃。
大悟哈哈大笑。
转头对白图说,“你又拿项大姐吓唬甘大人,明明送饭的是小米。”
项大姐也和小米姑娘一样,是侍卫灶房的掌勺,她一向喜欢和甘宁针锋相对,相爱相杀。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白图就觉得精神抖擞,她这日夜颠倒的习性怕是这辈子都改不过来了。
以往这时候都得打起精神在侯府中指定范围潜藏起来,箭卫其实也是侯府护卫的暗哨,躲在隐蔽处时刻准备着应对突发事件。
如今她还在假期内肯定是不用上工的。
夜里她总是那么清醒,又对着床下唤到,“八荒,八荒”。
那只机灵的小黑鼠很快便又钻了出来。
“八荒,那个伍灵仙美得女人见了身子都要酥了,你说那宗政明月扛得住吗?”
小黑鼠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
“是吧,你也认为他扛不住吧!唉,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哪个少年不怀情。”
八荒小尖嘴啄啄她的手心,一溜烟顺着他的胳膊爬到肩膀上,几乎贴着他的面颊蹭了蹭,长须撩得他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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