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天真的骄矜,也有着一样的怜悯之意。
没有世故沉稳的信手拈来,也没有矫揉造作的虚以委蛇。
这样的纯真,没有错误。可实在不会适合在人间待着,就和他曾经拯救过的许多个女配一样,幻想天真,却从不考虑现实残忍。
主神还有其墨,身边的很多人都叫他要慢慢来,不用着急。可是这残酷的世界能让这群女配慢慢来吗?
她们的气运是不如女主的,哪怕最后女主死亡终结,胜利者也依旧不会是她们。在气运输了一大截的情况下,慢慢来,就是她们生命的消亡亦或者是悲剧命运的开始。
君然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喊醒睡着的沧月。
他替她拉了棉被,又转身朝着自己的地铺走去。
入睡前他想,到底是他太急求女配的成长,还是其他人太呵护女配了呢?
大概,两者皆有吧。
比起为了保护他人而牺牲自己的女配,还不如好好保护自己,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这才是他们拯救的意义所在啊。
这一夜,终究是一场不眠之夜。
君然、隔壁王长连和钱雨、陈张沈三家人,亦或者这村子里许许多多的人们,都伴着这深夜的暴雨无法入眠。
直至鸡鸣狗叫的翌日清晨。
沧月手里托着从屋檐上落下的雨珠,润湿了自己的手,连鞋面都浸湿了。她有些不乐意的从外头直接蹦进了屋子里。
看来今日君然又只能在家待着,不能出门打猎砍柴了。那是不是又有人能和她一块聊天了?
君然将她拉过来,用温热的面巾给她擦了擦手,将面巾放下的同时,顺道给她倒了杯热茶。
“都下了一夜的雨了,怎么还不见停啊?”沧月坐在四方桌旁,手里托着茶杯,一口一口的啜饮着,侧头看了外头的雨幕,抬起头问君然。
君然拍拍她的脑袋,摇了摇头,“反正你且注意着自己用仙术的时候,避着点外人就好了。旁的我也管不着。”
今日没有太阳,而衣服都是昨日洗的,大多没干。可是起床总得起吧。
于是沧月只好用仙术变了两身衣服出来。
怪道这人今天这么温和,穿了她用仙法变出来的衣服,就是和平时那副粗糙样子大相径庭。
“知道了知道了,这次过后,我就不在人前用了行了吧?”她知道这个凡人是为了自己好,但是总是忍不住想用话去刺他。
但是被他这么叮嘱着,心里又不知为何,变得奇奇怪怪的,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下意识的选择用这么一种方式回答。
他们之间的行为越来越融洽,甚至连给沧月擦手擦脸的动作,君然都做的十分熟练,一人一仙之间的距离感虽然还是有些,但总不至于第一次见面那般针锋相对了。
这样的一天里,没有人出门来找茬,就连王家的那扇使用率颇高的窗子,也没有打开过一次。
一天过去了,雨没有停,风也没有止,更甚至西大河的水位线已经高了不少,有些河水已经渐渐从河里头漫了上来,一点点的朝着村子里头涌动。
君然将家中稍高的小马扎全都搬到了炕边,已准备不时之需,万一将这个屋子淹了,也好踩着这些东西出去。
只是这样的雨夜注定不会多么平静。
君然虽然从世界剧情之中了解到会有地龙翻身,还有暴雨倾盆,直至后来的瘟疫,但具体时间是无法预测的。
可他暂时稳定这雨势之时,山上的石块也被这雨水冲刷,一块块从山顶上滑落下来,将整座村子与外界唯一的连接通道都彻底堵死。
在外头的村民大声喊道“大路被山上的石头堵住啦”的时候。
君然心里一震。
泥石流和暴雨都经历过了,那么接下来肯定不会是瘟疫。那样的威胁只有可能在生命体发生病变之后产生。
除了这些,就是地震。
地动山摇不可怕,而是在这动摇之间,耳边传来的是这暴雨声,是砌成房子的砖石泥水的松动声,是房梁从顶上垮掉的声音。
还有他们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们的惨叫声、婴儿的啼哭声,还有无时不刻出现的土地的瓦解之声。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一点点的侵袭着他们的耳鼓,可他们像是彻底听不见了一样。
闭着眼流泪,闭着眼嘶吼,闭着眼被土块彻底掩埋,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最后看一眼自己所爱之人、所爱之世界。
山上涌来的泥水和土崩瓦解之声完全侵蚀着他们生活的土地,雨水淹没了村庄田地,狂风泛滥的咆哮。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经历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长眠于这块土地之下。
亡灵的叹息啊,血腥的浓重从村头一直弥漫到村尾,顶着这三重压力之下前行,前路皆是狂风在呜咽吼叫。
他们没有来得及跑出去,四方桌和大衣柜之间形成一个夹角,他们就躲在那里。
君然挥了挥面前的浓雾似的灰尘,轻轻拍了拍自己怀里死死抱着的沧月的脸,不一会,她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问君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怀里。
那一窝白乎乎肉嘟嘟的胖兔子。
还好,只受了一点皮外伤,都还活蹦乱跳着。
她紧绷的脑袋蓦地一松,放空了却彻底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心头好似缺了一块,空茫的吓人。
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睛一红,温温的眼泪便夺眶而出,顺着尚算干净的脸颊滚落。
害怕、不安与仓皇冲击着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身为神仙的她没有经历过的。
“到底、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她悲恸的哭着,喉口发哑,似是一点都不明白,不过就是下了一场暴雨,第二天明明只要太阳出现,他们就又可以开开心心的继续生活下去,直到一年后她会和这里做个愉快的告别。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她将自己缩得小小的,一点没了力气似的窝在君然的怀里,打着冷颤,两排牙齿紧紧地咬合,小巧的樱唇变得苍白,瑟瑟发抖的样子似乎想从君然的身上获取一点温度,好让自己不会觉得这个人间的温暖全都被这场暴雨夺走。
君然抱着她,一点点的拍着她的后背,像是给她最后一点无声的安慰。
他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
这个人间原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与美好的。
在天灾人祸面前,到底什么是长久的呢?
君然也以为自己能说出很多的,但是话到嘴边,却一点都说不出声。
在生命面前,爱情、亲情和友情,全都随着这样的暴虐,彻底消亡。
作者有话要说: 猜到了吗,明天瘟疫来了。
第91章 捉到一只小仙女(11)
这样疯狂的一夜终究过去。
第二天的太阳还是没有照常升起, 但可喜的是雨水渐止, 君然拥着沧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睡了一夜。
他原本是不想睡的,可沧月太能哭,哭累了便又睡着了, 君然一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又怕之后会有余震,便索性在这尚算安全的地方待着。
等到第二天的此时, 才渐渐苏醒。
君然将沧月安置一旁,将藏在自己身后的那把豁了口的铁斧子拿了出来,手中使劲儿,一用力便将衣柜门劈开了。
里头还有一把金斧子和一把雕饰精美的铁斧子。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这两把斧子也能在此时派上用场吧。
君然环顾四周,深邃的眼里平静无波,望向灰蒙蒙渺远的天空,猛然叹了一口气。
谁也不会想到只是一场暴雨, 会将整个村庄淹没毁坏, 而君然也无法和他们解释什么叫做地震带之类的学术名称。
他们只会觉得,上天无好生之德,天神无怜悯之心罢了。
可这还只是小事呢。
他们不懂得什么叫做细菌感染, 也得不到消炎药这种东西。只知道出血了需要包扎好,四肢断了需要绑绑好。在医学还未开化的年代, 只剩下这样陈旧愚蠢的观念想法。
沧月刚刚醒来,便发现身边没有人了,自己的手里却还抱着那窝兔子。
她朝着那光亮处一瞧, 从背影看便知道是君然了。
他穿着她用仙术变出来的青衫,站在这清风渐起的门槛上。待风拂过,便扬起衣袂。像是要乘风而去,什么都留不住他似的,竟比她这个仙,还要似仙了。
沧月一时有些不忍去打断这样的场景,但是她知道他们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坐以待毙的。
她放下身上的兔子,将它们放置高处。
自己走至君然身边,温热的右手轻轻攥住君然的左手,引得君然侧目,挑挑眉狐疑的望着沧月。
怎么了?
他终究没有问出声。
“去看看你三个嫂子家吧。”
应该不会有事吧,沧月知道君然是在顾及着自己的身体,所以没有提出要去看一眼的建议。
但她也不是对其他人漠不关心的,至少有些人抱有善意,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那三个嫂子,虽是咋呼热闹了些,但人品品性绝对要比隔壁那家的要好得多。所以比起让君然去看看隔壁的,还不如去找那三家的。
君然朝着她点点头,那三家人对原主也好,还是对沧月也好,总归是像对待一家人的,哪怕他们有时八卦的可怕。
他唯独期盼的,就是瘟疫可以慢些来。
五到十天左右,又是临近春夏,天气渐热的时节,细菌病变会来得更快,若是没有法子制止,根本就不可能压住文艺的来临。
君然和沧月相携着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三户人家的家门口。
三家人虽然并无防备,但也曾听过老人说过,多年前地龙翻身的事情,所以在大地颤动的一瞬间,三家人反倒是一起跑了出来,还不忘带上君然给她们送来的那些银两。
他们原也不是多么富裕的人家,银钱留的不多。现在他们的家都已经被毁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君然给的这些。
他们的相聚总是带着一些别样的感慨的,不过也才过了几日,为什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们齐齐聚在被破坏的比较小的陈家,商量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家里的孩子们还是安稳待着,君然和陈、张、沈三家的男人们一块出去看看还有些被埋在废墟下的人,沧月就和嫂子们在家里帮忙,去做饭烧火也好,去帮着人擦药也好,总归需要人做的,她们都会尽量去做。
君然在出门前,深深的望了沧月一眼,似乎是饱含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面对这样的女配,君然觉得,被迫成长其实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残忍,但他却无能为力。
如果他此刻选择在屋子里当个缩头乌龟,只靠着陪伴而得来的沧月的青睐,那么这样的君然,他自己都会鄙视。
攻略者,攻心为上。可要是自己的心都过不去,那么,又有谁会真正被这样的攻略者拯救呢?
他想说些什么的,嘴唇翕动几下,但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朝着三位嫂子轻轻点了点头,嫂子们会意,拉着沧月回了屋子。
“三位哥哥,咱们尽快吧。浪费一点时间,就少救一个人。”四个男人出门,没有一个人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只靠着一双不算干净的手,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扒拉。
只期待着那废墟底下,仅有可能的一丝生机。
沧月手里端着一碗熬得香浓的甜粥,有些烫手,她手指捻着勺子轻轻地搅动两下,舀了一勺放进口中。
软烂的米粒进入口腔,顺着咽喉滑进很久没有进食的胃里,舒服的想让人喟叹一声。
可她此时却没了享受美食的心情,就连咽粥的那一刻,心头还是沉沉的,一点不能让她舒坦。
这样的灾祸,为什么上天不能阻止呢?
她作为一个神仙,从降生的那一刻起,拥有的东西就已经多出这些凡人许多,永生的生命,永恒的容貌,不病的身躯。
但唯独身为神的意义,她自懂事以来,便从未渴求过。
六姐沉碧飞升,她也期待自己能够飞升。可六姐经历了什么,她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可到了这样的时刻,真正面临的时候,她反倒没有那样的强烈的愿望了。
“阿月,快些吃吧,等吃完了,咱们就去给他们送点。他们今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多念了两年书的陈家嫂子吃完了粥,见沧月还没怎么动,便出声提醒。
她知道这姑娘看着是天真了些,但心里倒也是个明白的,明事理,也会关心人。只要和她好好说,她会明白的。
沧月轻轻点了点头,终于抛下一切好好喝粥。
只剩下君然最后看她的那深深一眼,她是真的看不懂了。
像是她幼年得到的东海龙宫送来的礼物,深海东珠一般,亮的吓人。
君然一行人将好些还活着的人从里头扒了出来,那些人里断腿断手的尚是小数目,且都能控制。
唯独那几个被砸下的房梁磕到了身上的,脑袋上大概已经破伤风了,若是不好好医治,恐怕真的会落下病根。
君然悬着的心还没落下,几人便已经走到了君然家附近。
王家的房屋是祖上留下的老房子,设计上还是凝聚了不少前人的智慧的,所以就算被地震震塌了一大半,但总算没有全部塌掉,还剩了一个西北角没有断掉。
“君然,王家应该安全吧?”几个男人觉得,光从外表上看,王家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除非这家人傻,还偏偏躲在家里不肯出来。
君然面色有些凝重,讳莫如深的摇了摇头。
“这么久了还未出来,怕是一家人都躲在不知名的小角落里,要是他们怕死些,恐怕此刻正躲在菜窖里呢。”
菜窖是什么地方。
一向气温低湿,空气不足,若是一家人都躲在那狭小空间里,很快就会出现窒息之兆,还有可能发生低温症,在这样的时节里,很有可能被冻死。
大家听完这番话,面面相觑,最终抵不过君然的坚持,继续往王家走了。
待一行人听见动静的时候,还真发现,这王家的一行人真的藏在了地下的菜窖里。
王长连和钱雨紧紧地搂抱在一起,甚至两人都发着抖,都抱得严丝合缝,一点空间都没有露出来。
而王家的老太太却被孤独的抛弃在另一边,与他们储存的包菜为伍,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像是没了生机。
君然没有去看王长连夫妇俩,只蹲在王老太太面前,右手轻轻地放在了老太太的脖颈处。
身体已经冷透了,包括颈部也没有一点活跃的跳动。
这位原剧情里和女主钱雨斗了很久的恶婆婆,居然在地震中死亡了。
君然放下右手,轻轻握成了拳头,垂在身侧,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已经被冻得迷迷瞪瞪、还发着抖的王长连夫妇。
“老太太没气儿了。”
生命终结,竟然不是因为天灾,甚至不会来自于人祸。
只在于,谁的生命在自己的眼里,更加重要罢了。
还来不及悲恸痛哭,十日后,更大的一场灾难无声无息,悄然来临。
那些人们虽然少了些吃食,但是每日一碗厚粥还是有的,这不足以大批量的使人死亡。他们的死状凄惨,全身溃烂,划破的皮肤流着黄色的脓水。面色青肿发胀,唇色却殷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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