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想了想,好半天才答道,“桃酥、烤红薯、芝麻饼,还有两个鸡蛋。”又是用尽了力气。
梅子问,“在哪里吃的?”
赵二没有回答梅子的话,只说道,“帮我照顾好翠妮。”声音已经微不可查,说完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梅子拿出帕子来帮他擦拭,一边答道,“好,我帮你照顾翠妮。”
赵二再也说不出话来,眼里的神色也越发暗淡。
他侧着身子,定定地看着门外。
终于响起脚步声,是三小姐来了。
韩琳儿迈进门槛,抬眼便看见床上的人,脸上却写满诧异。
她还没来得及走到窗前,赵二便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梅子是穿越之后第一次见着三小姐,从前总是听赵二念叨,三小姐这样这样,三小姐那样那样。
赵二说,府里请了大夫,可千万别是三小姐病了。
赵二说,府里新请了厨子,可千万要合三小姐的口味。
赵二说,府里大夫人上店拿了好多绸缎,他觉得那件浅粉色最衬三小姐的肤色。
赵二说,他最爱的人是三小姐。
能在死前再看她一眼,他已经很满足了。
韩琳儿走到窗前,问道,“这是赵二?”她从来不知道有人这样爱恋自己。只觉得这个人眼熟,却不知道名字,方才姜妈妈说了她才知道。
梅子答,“是。”又道,“他生前最仰慕三小姐的才华,所以请了小姐来。”
赵二已经死了,他所爱的人要清清白白地嫁个好人家,便不能让人留下任何话柄来。
不管这三小姐是个有才的还是没才的。
韩琳儿本身是个善良的人,虽不太认识这个赵二,但见人死了总归是于心不忍的。
“我能帮上什么吗?”她问道。
梅子答,“已经很好了,三小姐请回吧。”
韩琳儿将头上的一支发簪取了下来递给梅子,“多少可以卖点钱来,好好葬了吧,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梅子接过发簪,“多谢。”
韩琳儿便转身走了。
管家对梅子说道,“好好梳洗一番,换身好衣裳,两个时辰后,我带人来入棺。”
一屋子的人离开后,梅子将韩琳儿的发簪放在赵二胸前,替他擦脸梳头,挑了件最贵的衣裳给他穿上。
做好这些之后,梅子便坐在床前面的椅子上。
自她穿越之后,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赵二了,平常见得最多的人也是赵二了。
他们不是真夫妻,亦没到兄妹之情的深度上,仅是两个无奈被捆绑在一起的人,相处不过大半个月。
他长得不好看,胆小如鼠,爱占小便宜,经常对她大呼小叫,但在别人侮辱她的时候,也是他挺身而出。
这就够了。
梅子想,他若不是遇上了自己,会不会就不会遭人毒害,也许一生穷困,但不至于小命不保。
背后下毒之人,必然是韩家的某个人。
将来这个人,是一定要为他陪葬的。
桌子底下有一小块桃酥的碎渣,梅子将那碎渣渣用干净的手帕仔细包了包好。
管家带着几个伙计,将赵二的尸体抬进了棺材,梅子只站在一旁,一如一个呆子。
管家问,“不再看最后一眼了?”
梅子答,“不看了。”
管家便命人封了棺。
第二日便办了葬礼,灵堂就设在韩府西厢房。
一个赶马车的小厮,原本是不需要什么葬礼的,但梅子执意要办,她还要风风光光地办。
来参加葬礼的人却出现了十分极端的两极分化,一端是韩府的下人们,以车夫为主,一端是最尊贵的皇亲国戚。
苏景辰和纳兰寻风都过来了。
苏景辰觉得,这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应该来。纳兰寻风说,这是他的妹夫,他必定会来。
韩府的人原本就听闻过梅子与宁王苏景辰的流言,没想他竟会来。
苏景辰不以为然,身正不怕影子斜。
原本韩家的主人们是不想过来的,但宁王与公主府的都来了,他们又岂敢不来?
韩大小姐与三小姐也到了。
☆、击鼓鸣冤
梅子身披白色丧衣,站在赵二的灵位前,她脸上毫无表情,一滴眼泪也没有。
梅子上一世本就是驰骋战场之人,见惯了生离死别,她亲眼见过自己朝夕相处的部下被敌人的刀剑淹没,她早已明白,眼泪无用。
平常与赵二要好的几个小厮哭地十分伤心,这才算有个葬礼的样子。
韩雪儿到苏景辰身旁,拿着帕子抹眼泪,梨花带雨的样子十分惹人疼惜。
苏景辰感觉十分不自在,这真是一个虚伪的女人,前几天还将人打了,今日却又哭得如此伤心。
苏景辰便问,“韩小姐为何如此伤心?”
韩雪儿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赵二怎么说都是我韩家的人,我看着他死的惨,心生怜悯。”
苏景辰面无表情道,“小姐真是好心肠。”
韩雪儿又擦了擦眼泪,“多谢殿下夸奖。”
这是夸奖?
苏景辰不再说话,无话可说。
梅子到韩雪儿面前,直接问道,“赵二是你杀的吗?”
这个女人,她疯了吗?她在说什么?!
此话一出,满屋俱静。
韩雪儿气得满脸通红,“梅子,我知你丧夫悲痛,但也不能随意冤枉别人,你有什么证据?!”
梅子道,“我也就随便问问。”又道,“大小姐便开始问我要证据了吗?”
平常韩雪儿爱用鞭子抽人,这会儿最想做的事就是抽死赵二的这个臭婆娘。
但宁王和纳兰大人都在,可不能坏了自己的温婉形象。
韩雪儿对苏景辰哭诉,“殿下,你可要为我做主。”
苏景辰没说话,实在是懒得理她。
梅子走近,异常平静地问道,“赵二是你杀的吗?”
韩雪儿气急败坏,大声道,“不是我杀的!”
梅子仔细看了看韩雪儿,幽幽道,“好吧。”
这就,完了?
呆子就是呆子,旁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梅子原本也没打算从韩雪儿嘴里套出什么来,只是一时兴起,也就那么一问,真要准备定她什么罪,必然是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了。
何况,真凶是谁,还不一定。
韩宗纬与夫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女儿受欺负,愣是没敢动一下,宁王都没说话,他们又哪敢?
葬礼结束后,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
最后只剩下苏景辰一人,他站在门外,看着屋子里身着丧服的女子,他竟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本来想好的安慰的话语,反而说不出口。
最后,他只好问道,“你,还好吗?”
梅子将丧服脱下,答道,“挺好的。”
苏景辰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差人叫我。”
梅子道,“好。”又道,“殿下是不是想问,为何一个死了丈夫的人竟一点都不伤心,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
苏景辰被说中心事,没有回答,便是默认了。
梅子自己答道,“他心有所属,我亦心有所属。”她对自己的感情向来不加遮掩。
苏景辰问,“不知姑娘心里的人是谁?”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种场合下问这种问题,十分不妥。
他平常谨言慎行惯了,一句话要在脑子里过上三五遍才肯说出口,今天这句话,竟然是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梅子答道,“无上的权利和无限的金钱。”
但凡是个人,哪有不喜欢权势和金钱的?
听她这样一说,苏景辰竟松了口气。
那便是,还没有喜欢的人,可以这样理解吗?苏景辰只在自己心里问了下,并未说出口。
他看了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那我先回去了。”
梅子将苏景辰送到门口便回了西厢房。
将房门关好,拿出银针来,插进赵二吃剩的桃酥渣渣里,银针果然变黑了。
这桃酥是韩雪儿做给纳兰和宁王的,半路上被梅子讹来一盒。在此之前,这桃酥是绝对不会有毒的。
韩雪儿可不敢也不舍得给宁王下毒。
前天晚上,梅子吃了两块,至今平安,剩下的便都被赵二拿去了。昨天早晨出门,赵二还没有出事。
下毒之人定是在她出门之后了,梅子想。
赵二说他吃过桃酥、烤红薯、芝麻饼,鸡蛋。
目前已知桃酥有毒,烤红薯、芝麻饼和鸡蛋暂时还不确定。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昨天上午,赵二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梅子去后厨问了打扫的妈妈,那妈妈说她记得很清楚,赵二早上吃了一个芝麻饼和两个鸡蛋。
梅子便问,“妈妈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那妈妈答,“因为赵二去的晚,就只剩下一个芝麻饼和两个鸡蛋了,原本还以为没人吃了,想着喂狗的,被赵二半路子给拦下了。”
梅子又问,“那芝麻饼和鸡蛋可是直接从后厨拿出来的,中间可曾经过别人的手?”
妈妈答,“这个绝对没有,那赵二是直接从我手里拿走的。”
梅子道,“谢谢。”说完便走了。
妈妈站在原地,对着梅子的背影喊道,“梅子,你不呆啦?”哪个呆子能有这样清楚的条理?
梅子回过头来,“不,我是呆子。”
你不是呆子,你是骗子,那妈妈心想。
如此,便还剩下烤红薯这一个疑点了。
街上卖烤红薯的小贩随处可见,韩府门口不远处便有两个。
梅子便到小贩那问,“昨天上午,你在这里吗?”
小贩感到莫名其妙,反问道,“你问这干啥?”
梅子直言道,“我夫君吃了你卖的红薯死了。”
小贩吓了一跳,你这个女子,怎么这样说话,说出这种话竟然一点铺垫都没有。
鹅黄的衣,朱红的唇,脸上半滴眼泪都没有,这个样子,哪里像刚死了丈夫的。
小贩十分不开心,感觉触了霉头,怪不得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卖出去几个,不耐烦道,“脑子有毛病。”
梅子答,“你还真说对了,我有点呆。”
小贩竟一时不知怎样应对,平常人被骂作脑子有毛病,必然会有一番争吵,这女子竟然作这番回答,八成是真的有点呆。
这样一闹,小贩反而放下了戒备,无奈地问道,“那你这个小呆子到底想干啥?”
梅子还是那个问题,“昨天上午,你在这里吗?”
小贩想着早点摆脱眼前的麻烦,十分配合地答道,“昨天上午,我在这里。”
梅子又问,“可曾有个满脸麻子的人来买过你的红薯?”
小贩想都没想,便答道,“没有。”
梅子重复了一遍问道,“昨天上午,可曾有个满脸麻子的人来买过你的红薯?”
这个呆子!
“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小贩有些不耐烦。
“哎,等等,满脸麻子的人,让我好好想想。”小贩终于有了点印象,“对,那个满脸麻子的人买红薯了,但不是在我这买的。”
梅子便问,“在哪买的?”
小贩指了指不远处,“在那边。”边看边说道,“那个人今天没来。”
梅子问,“你认识他吗?”
小贩答,“不认识,以前没见过,就昨天上午见过一次。”
梅子问,“若是再见着,你认得他吗?”
小贩嫌麻烦,便答,“我哪认得。”有那个空功夫,还不如多吆喝两声,多卖点红薯了。
梅子拿出几两银子来,“若是再见着,你认得他吗?”
小贩赶紧接过银子,“认得认得,那人个子高高瘦瘦的,国字脸,我记得很清楚,别人都是卖三文钱一斤,只有他卖一文钱一斤,特别气人。”
小贩十分热情地留下了自己的地址,随后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
这便是有钱的好处了。
梅子又给了那小贩几两银子,“你若见着那个人,来韩府找梅子。”
小贩接过银子,笑地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上了,“姑娘放心。”
这便又是有钱的好处了。
像宁王那样的有钱人,是不是门都不用出,便可搞定天下事了。
梅子上一世尚武,惯以武力解决问题,无往不胜。这一世,武力暂失,唯一金钱傍身了。
所以,与宁王合开酒坊,也事不宜迟了。
只是要先帮助赵二鸣个冤。
第二日,庭州知府门口,便有人击鼓鸣冤,此人正是梅子。
寒冬腊月,她却衣着单薄,中衣外头只罩了两层轻纱,最外头也是最保暖的便是宁王的那件白狐狸毛的披风了。
看样子不像穷得没有衣裳穿的人。
看见的人难免会问,“姑娘,你不冷吗?”
梅子裹了裹披风,“冷。”
“那你为何不多穿点?”
“因为我喜欢啊。”
问的人便不再说话了,只在心里说,又是个爱漂亮不要命的。
这个爱漂亮不要命的梅子,很快便被请进了知府大堂。
庭州知府王现是个十分好色的人,听说击鼓的是个貌美的小寡妇,便打起十二分的热情升了堂。
梅子跪在大堂上,仔细阐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王现的位置上看下来,居高临下,刚好可以看到薄纱下隐约起伏的酥胸。
这女子穿成这样,明显就是来诱惑人的吗不是。
对于这种□□裸的暗示,王现一向很懂。
他听完梅子的陈述,义愤填膺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如此欺负良家妇女,真当我大晋国的律法是儿戏吗?!”
说完竟走了下来,亲自扶起梅子,“姑娘请放心,我本官必会查出这幕后凶手来。”
梅子站起来,“多谢了。”
她捏了捏攥在袖口里的银票,看来是遇到了清官,省钱了。
王现,一听这个名字,便是正气十足的发音。
☆、三人行
玄武场拍卖孤城剑那天,宁王约了梅子三日后商议开酒坊的事情。
他怕她因为失了丈夫,暂时无心此事,便差人来说,此事可以缓缓。
梅子回信,过了年便是梅花盛开了,此事不宜再拖。
花期不等人,若想酿得最醇香的梅花酒,便要抓住最芬芳的梅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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