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白莫是一个很冷情的人。
幼年时期,他父亲出轨,离家长达八年。因此,他的童年记忆几乎只有他的母亲。
丈夫的背叛给予了萧母不小的打击,以致,在后来,她的性格强势,暴力,扭曲,给幼年的萧白莫造成严重阴影。
萧白莫患上了一系列心理疾病。
自闭症,洁癖,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对女性充满敌意。
面对儿子的种种诡异之处,萧母第一时间把他送去治疗,并告诉他,他是她的骄傲。而她的骄傲,是不允许有任何污点的。
于是,萧白莫前十几年人生,大半在治疗、压抑、伪装当中度过。痛不欲生。
在他十六岁那年,萧父浪子回头,回归家庭,并出任成华中学新任董事。他的人生终于开始回归正轨。
第二年,萧白莫便转入了成华中学,进入高三(七)班学习。
进学校没几天,他那张脸,便为他招来了不少麻烦。追他的女生,上至高三下至高一,多如过江之鲤。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的心理障碍再度发作。
萧白莫开始重新厌恶女性。
后来,便到了第一次全年级的摸底考试。
他被随机分在了第三考场,而坐在他正前方的,是一个小女生。和全校所有女生一样,她穿着校服,佩戴团徽,黑色的长马尾束在脑后。不知是不是因为皮肤太白,那姑娘,清爽干净得不可思议。
但,
女人总令人厌恶。
萧白莫面无表情,很快便收回视线,只在不经意地一瞥中,看见女生摊在桌上的英语书。封皮上写着:高三(一)班,林悠悠。
整个考试过程,他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很安静,也很专注,从始至终,几乎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萧白莫甚至怀疑,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就这样,第一天考试平淡无奇地过去。
晚上回家,一进门便听见萧母声嘶力竭地尖叫,哭着,骂着,客厅里花瓶碎片凌落满地,几乎无处下脚。萧父坐在沙发上抽烟,一言不发地任由萧母发泄。
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目睹这一切,萧白莫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径直回到房间,关上门。后来才知道,是当年纠缠父亲的女人再次找上了门……
萧白莫讥诮地笑了下。
心想,这就是女人,和成人口中所谓的情爱。
次日的理综考试,萧白莫照例提前半小时写完答卷。前方座位上,那个女生也依旧和昨天一样,安安静静地低着头,拿笔演算。
没多久,铃声响了。
监考老师要求每列的最后一名学生,从后往前收卷。
萧白莫起身,面色冷淡去拿女生桌上的试卷。
她目光无意扫过他的多选题,微怔,然后小声地,语速飞快地挤出一句话:“第七题选BD,你改一下吧。”
他微拧眉,重新审视那道题目。
发现是自己审题出现了失误,要求选正确的两项,他刚好选反。
须臾,萧白莫面无表情地拿起试卷,从她身旁走过了,仿佛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女生着急,在后面小声喊他,很好心,“同学,真的选BD,改改吧,趁老师没注意0.0。”
他往后不耐地瞥了眼。
这个林悠悠,真多事。不过,也是真漂亮。
后来,萧白莫就记住了这个小女生,在她完全忘记了他的情况下。偶尔的时候,他有意无意,会从(一)班门口经过,从后门看她。
她的位置在教室后方,那个叫袁晓的同桌很咋呼,就愈发显得她很恬静乖巧。
没过多久,萧白莫就发现她除了安静之外的还有一个特点。她很爱笑。那张脸上,几乎随时都映着两枚浅浅的梨涡。
每每逢及她笑,萧白莫总选择冷着脸离去。
他不懂她简单的快乐从何而来。
再后来,他“不经意的出现”引起了袁晓的注意,她喜欢上了他,并对他展开了猛烈追求。
萧白莫拒绝多次,无果,只能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不过,袁晓的追求带来了另一个改变。萧白莫觉得不错。
他能时常见到她了。
有时候,林悠悠会帮袁晓给他送些小零食,小礼物。对此,萧白莫要么冷着脸拒绝,要么收下,扔进垃圾桶。
但从未避而不见。
同桌的徐薇劝他,“既然讨厌。那袁晓和她那朋友来找你的时候,就不去见好啦。”
每当此时,萧白莫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这是他的秘密。
高中生活枯燥无趣,只有天晓得,他对教室门口偶尔传来的那句“萧白莫同学”,怀有怎样的期待。
*
转眼间,袁晓的追求已经过去数周,锲而不舍,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而那个叫林悠悠的女生,给他造成的影响,在逐渐扩大。
萧白莫意识到了不妙。
林悠悠和袁晓是关系极好的朋友,这一点,成华的高三年级没谁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陷入了一种极其混乱的局面。
必须终止。
萧白莫身边才有了徐薇这个“女朋友”。
也许他骨子里本就自私。他的追求者,和他喜欢的姑娘是挚友,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既让袁晓死心,又不对林悠悠造成伤害的唯一办法。
他选择把对她的感情深埋心底。
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最大程度地为她提供保护。
袁晓出国的第二周,萧白莫开始刻意疏远徐薇。徐薇是个刚烈的女子,性格倔强,不甘心,关于他“薄情,负心,渣男”的言论,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毕业班。
萧白莫丝毫不予理会。
旁人的看法与评价,他不在乎。
他等待着,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对他封存在心底深处的姑娘坦白心意。尽管,那个傻姑娘对这些一无所知。
再后来,他以为自己算计好了一切,偏偏,
出现了一个肖驰。
高三暑假时期,他跟着林悠悠去了边湖。在那里,他看见了他喜欢的小姑娘,看见了她喜欢的男人,也看见她挽着那人的手臂,笑靥如花。
而他只是她故事中的一个过客,只能选择成全。
篝火晚会那一夜的现身,其实在萧白莫的算计之外,原本,他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场。但是不甘心。
终究还是不甘心。
那是他第一次,以一个主角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不因为袁晓,不因为其它任何人。他是个自制力极好的人,那一晚,是他十八年来头一回,情感超越理智。
于是,有了那次诡异而唐突的告别。
他说再见,林同学。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大学。
再见,我十八岁这年最美的风景。你的未来我不能参与,但愿,他能让你圆满喜乐。
第二天,他便去了美国,从此和她横隔太平洋,再无交集。
这就是那年盛夏,
萧白莫故事的全部。
*
夜色渐浓了。
凄清小巷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灯,光影在风中摇晃。
萧白莫独自一人离开学府区某KTV,返回校门附近的酒店。
晚上学生会搞了个交流团和学生组织的联谊会,包间里,俊男美女唱唱歌,聊聊天,气氛融洽。萧白莫对这种场合提不起兴趣,坐了半小时,就打车走了。
又拨了一次那个在手机里存了四年的号码。
依然是关机。
他抿唇,捏了捏眉心,心情前所未有的烦躁不堪。
昨晚是他冲动了。
他承认,六年前她父母遇害的事,真相并未水落石出,西方媒体众说纷纭,绝大部分都将矛头指向肖驰。引导性的言论,刻意丑化中国运动员。
在K大的某些学堂上,萧白莫不止一次为国家名誉而正声驳斥。
但嫉妒心太可怕,面对林悠悠,他却做出了和那些西方媒体一样的事。为君子所不齿。
但,又怎么样呢?
萧白莫冷冷勾了下唇。他原本就不是好人,也不是君子。
半刻,他脚下顿住。
前方不远处,依稀能看见一个人影,个子很高纯黑色的衣饰,几乎与背后夜色融为一体。男人斜靠着墙壁抽烟,手抄裤兜,眉眼隐匿在夜里,面无表情,浑身透着股冷厉的痞味儿。
萧白莫看见他,没并没有多惊讶,只轻笑着道,“肖先生,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肖驰直身,从容走出黑暗,随手把烟头摁熄在墙上,语气很淡,“是你。”
肖驰一眼就想起了这个少年。三年前,他在边湖见过他。
萧白莫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肖驰的面色很冷静,“我打假拳,杀人灭口那些话,是你跟我女人说的。”
萧白莫道:“对。”
闻言,肖驰挑眉,淡淡点了下头,静半刻,然后狠狠一拳就猛砸了过去。
第69章
肖驰动手在萧白莫的意料之外, 他面色微变,却没有躲, 硬生生挨了下来。
随之闷哼出声, 脚下踉跄着往后退几步。
眼前昏花,隐约听见对面那高大人影的声音, 挺寡淡的语气, 松散自如,玩儿味狠戾, “站稳了?”
不等萧白莫开口,又是阵剧痛铺天袭来。
“……”这一次, 清冷少年嘴里的血腥味儿浓烈蔓延, 他唇紧抿, 微抬左臂,虚扶住手边的老墙勉强维持站姿。
格斗之父的两拳,这么硬抗下来, 着实够呛。
萧白莫修长的五指在墙壁上用力收拢,眼睛直直盯着肖驰。后者冷眼旁观, 一双眸子锐利凌厉,像荒原上的野兽,浑身的气场狠戾到极致。
绝非善茬。
萧白莫的视线在肖驰脸上打量片刻, 忽然一勾唇,语气挑衅,“肖驰,现在不混黑了。豺狼虎豹穿人皮, 是不是很累。”
美国的三年,他早把这男人的过去查得清清楚楚。什么亚洲格斗之父,什么远古神话,什么民族骄傲民族脊梁。简直就是笑话。
肖驰表情冷淡,垂眸,从烟盒里摸出一根塞嘴里,拿火点燃,白色烟雾背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然后,他眉峰一挑,“看来你挺了解我的。”
萧白莫面无惧意,“只是比她了解你,一些。”
肖驰掸烟灰,没什么语气地说:“说来听听。”
萧白莫别过头咳嗽几声,背靠墙壁站定,冷声道,“你老家在嶂城,幼年时期被你父母带到了美国。那时候,你们一家四口生活在拉斯维加斯,家庭拮据,生活困难,然后你就进了美国的黑市圈子,靠打黑拳为生。那时候,你们那圈子好像还给送了个绰号,叫‘杀神’,对吧。”
肖驰沉着脸,抽着烟,没有接话。
萧白莫便继续,“黑拳那一行,打死人不犯法,也不用偿命。为了钱,你们什么都能干出来。肖驰,你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清楚。林悠悠傻,不是所有人都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悠悠那么好,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她,怎么能给她幸福。”
他目光无波无澜,半刻,吐出一口烟圈儿,道,“林悠悠是我女人,怎么让她幸福,是我的事儿,用不着你一外人操心。”
萧白莫讽刺地笑,“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你就这么有自信,自己能赢?”
话音落地,肖驰垂眸,视线在那张清秀脸庞上审度。
他掐了烟头。
昏暗中火星明灭一瞬,终于化成死灰。萧白莫只觉眼前黑影闪过,还未有反应,后脑勺便被一股大力死死扣住,往下一摁,那人的膝盖正中他腹部,剧痛骤然扩散至全身。他咬紧了牙关,刚要说话,那股猛力又往后拉拽,破抹布似的扔向背后老墙。
背脊重重撞击水泥,萧白莫拧眉,弯腰死捂住腹部。
肖驰走近几步。
少年抬手拭去嘴角边上的血丝,疼痛使然,脸色已苍白如纸,“你想怎么样。”
他淡淡瞥了眼地上的人,“你说呢。”
萧白莫并不慌,“想就这么打死我?”
肖驰嗤,站半刻,一把拎起萧白莫的衣领,居高临下,语气冷淡,一字就是一顿,“给老子听清了。老子杀过人,沾过血,十四岁就在黑场玩儿命,你拿什么跟我玩儿,跟我抢女人。”
他唇线笔直,眸色阴沉而凛然,萧白莫看他几秒,心一沉,反应过来什么,“林悠悠昨晚上和你在一起。”
肖驰冷笑,“老子以为挑拨离间是娘们儿才干的事。说些子虚乌有的屁话,往人背后捅刀子,姓萧的,你他妈也算男人?”
“……”
萧白莫垂下眼,自嘲似的勾了勾唇,有些难以置信,“她原谅你了?”
“和你没关系。”
“她的父母因你而惨死……不可能。她怎么会原谅你。”
“说了。和你没关系。”
肖驰松开手,直身面无表情地站定,半刻,语气淡淡,“TN非洲分部的假拳丑闻,也是你闹出来的吧。”
萧白莫背靠墙壁,冷着脸没吱声,并不否认。
肖驰说:“你说得没错,我不是好人。过去,我靠打黑拳生存,每一场都是赌命,拿命换钱。林悠悠是个好姑娘,干干净净,我配不上她。”
萧白莫眸光微闪,抬头,目光里浮起一丝惊异。
他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笑,“但老子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敢作敢当,堂堂正正。再不济,也比你这种人强。我不能给她幸福,你能?”
“……”萧白莫闭上眼,咬咬牙,额角青筋突的一跳。
“林悠悠是我的女人,我当然会疼她爱她,一辈子对她好。这个姑娘的未来我肖驰全权负责,不劳你多虑。今天动手,是让你这个高材生长个记性,别动你动不起的人。我护短护食,见不得林悠悠哭也见不得她受丁点儿委屈,再有下次,保不定我会干出什么事儿来。记清了。”
话说完,少年头顶就扔下来好几张百元大钞。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完全消失于夜色。
一眼也没回过头。
清秀少年头靠着墙,无声失笑,嘴角淌着血,眼底有微微湿意。
傻逼。
萧白莫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看来有些秘密,注定永远都只能是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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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平息后,眨眼便过去了两周。
生活在此回归正轨。
直到交流团在C大的最后一天,林悠悠都没再见过萧白莫。
K大的带团老师说,萧白莫临时有事,回美国去了。走得很突然,连老师都是在第二天才知道。
方茂听后摇摇头,满脸的可惜,“这样啊。还说抽空跟他探讨探讨学术问题呢,这么牛一人物,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
学生甲打趣,“方会长,人家是新闻工作者,你一数学系的,能和萧白莫探讨什么学术问题。再说了,新闻系高材生,你面前不就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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