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不置可否地嗤了一声,说那你可说错了,一会儿薛衣人就要去试了,他起码能使出四十剑。
楚留香摸摸鼻子,也笑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薛衣人的剑毕竟已能与李观鱼平起平坐,同为天下第一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人正提着剑从山下慢慢朝虎丘剑池的方向而来。
“……红兄?”楚留香难得不太确定。
听到他出声的无花立刻朝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是他。”无花说,“没想到他也收到了李观鱼的帖子来了。”
“我很久不曾见过他了。”楚留香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见过他一次。”无花想到那次他问一点红的问题,啧了一声收回目光,道,“也是个可怜人。”
无花算想得开的。
他舍不得自己的师父,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舍不得没什么用,所以当初他干脆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师徒一场,他比谁都清楚燕流霜希望他怎么做,所以这些年来,他甚至都很少去回想燕流霜这个人,也只有在这种很似曾相识的场面下才会与他唯一的好友提上一二。
他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
看到如今一点红后,他就更这么觉得了。
所以说做人啊,还是得学会放下。
“红兄是性情中人。”楚留香也很感慨。
“太重情,对剑客不一定是好事。”无花平静道。
说话间一点红已沿着路上了山,而眼前的试阵大会也进行到了最精彩的阶段。
因为薛家庄的庄主薛衣人要出手了。
他进入阵中的时候,其他剑客几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薛衣人能不能破阵,但他们都觉得,假如在场能有一位剑客有破阵的希望,那只可能是薛衣人了。
他可是和李观鱼平分秋色的天下第一剑客啊。
唯一兴致缺缺的可能就是无花,他知道薛衣人破不了。
因为按他的粗略估计,他需要一百多刀才能从阵中出来。薛衣人能接他一百刀吗?不能。
所以这场盛会的赢家只会和二十多年前一样,依然是李观鱼。
一炷香后,薛衣人果然败在了这个阵下。
他朗声向李观鱼表达他的钦佩:“剑之一道,到底还是李庄主比我走得更远。”
这几乎等于是承认他不如李观鱼了,故而此话一出,人群纷纷哗然。
一片哗然中,有一个穿黑衣的剑客沉默着走过去入了阵。
大半的人尚未反应过来,那剑阵便已发动,刹那间剑光漫天。
无花和楚留香站在阵外,神情有些复杂。
但他们都很想知道一点红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觉得他能破吗?”楚留香问无花。
“我上一次见他是三年前。”无花说,“当时他已经不比我差太多了。”
至于现在——
无花说不准,只能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剑阵。
楚留香闻言,若有所思了片刻,也一道认真望过去。
阵中的一点红却并未急于出剑。
他目光平静地从这张包裹了他的剑网上扫过,扫完后停顿片刻,竟是闭上了眼睛。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唯有无花在这一瞬间长叹了一声。
“他还真是……”无花有些说不下去。
他着实没想到,到最后最像燕流霜的不是他也不是死在蝙蝠岛的原随云,而是一点红。
难怪上次见他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剑法和从前相比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一点红闭着眼睛使出了第一剑。
他没有去看那些容易扰乱他心神的剑光,所有的招式都只凭本能。
外头的人看着,还觉得他出剑很慢。
可渐渐地,他们就熄了议论。
因为这“很慢”的剑客,竟是闭着眼在阵中使出了四十剑。
要知道薛衣人也不过能使出四十三剑便被剑阵锁死了动作。
出第四十一剑的时候,一点红睁开了眼。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究竟是如何做出来的,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剑锋从阵顶刺出的场面。
人群一片死寂。
最后是李观鱼最先打破沉默开了口:“没想到多年不见,你竟有了如此剑术。”
一点红抬起眼来迎上他的目光,片刻后才出声道:“还需多谢李庄主赠的剑谱。”
李观鱼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笑了笑,说那其实算不得真心赠予。
“是燕姑娘,怕你被薛庄主拒了之后想不开。”他说,“用一个承诺与我换了那两本剑谱给你。”
一点红闻言沉默了很久,久到无花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才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他说话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手却已经在颤抖了。
无花站在边上,时隔多年地对这人升起了同情。
这同情让他连过去打个招呼的兴致都没了,所以他最终也没有向一点红的方向迈开哪怕一步。
这场试剑会结束后,一点红这个被江湖遗忘多年的名字又重新响了起来。
有记性好的人说,他从前是个杀手,好像还杀过一个什么门的门主,哦对,七星门!
一群人表示不信。
他们都觉得,能练成那样厉害剑法的剑客,怎么会是个杀手呢?
这样说得多了之后,渐渐地也没人再提一点红以前是个杀手的事了。
后来的很多年里,和无花这个天下第一刀并列的天下第一剑一直都是一点红。
也有人好奇过,若是第一刀和第一剑比一场,那会是谁胜?
无花坐在酒肆里,听着耳边的议论,抿了抿唇,说当然是最得燕流霜真传的那一个啊。
有人附和:“对,我也觉得应该是那个第一刀更厉害些!”
无花付过酒钱,沉默着地转身出去了。
直到他出去后,那些人才听到他略带笑意的声音。
“不,是第一剑。”
第二十三章 四条眉毛01
燕流霜回到地府见到鬼差后, 第一句话就是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吗?
鬼差啧了一声道:“你觉得你完成了么?”
她撇撇嘴:“我这不是自己也不清楚才问你吗?”
鬼差:“虽然你另外那个徒弟教得还算不错,还指点出了一个天下第一剑……”
“但是呢?”燕流霜一点都不想听这鬼差卖关子。
“但是原随云说到底是因你而死, 所以还是过大于功。”鬼差冷漠。
“……我就知道。”她没用片刻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后话锋一转道,“那惩罚是什么?”
鬼差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冷静, 还愣了愣, 片刻后才回答:“其实也算不上惩罚,甚至可以算是提前让你尝一尝投胎滋味了。”
燕流霜:“???”还有这种好事?怎么看都不太符合你们地府的作风吧?!
之后鬼差便仔细给她讲了她去第二个世界前要接受的惩罚。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 就是她不能直接带着现在这身武功去了,得从头练起, 然后再收徒弟教刀法。
至于鬼差口中的提前尝一番投胎滋味, 则是指她这次是直接以魂魄状态入一个本该死于难产的女婴身体里。
“也就是说我得顶着别人的肉身熬到长大, 然后从头开始练刀,练个十几二十年,再收徒弟教他?”燕流霜服了, 这根本是换着法子折腾她吧。
“对。”鬼差微笑点头,“而且这次我不会帮你, 那边的情况你得靠自己摸清楚。”
燕流霜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上一次你帮了我什么一样,你不就给我确认了一下那里的天下第一是谁。”
鬼差一本正经:“总之你准备一下,准备好了就能去了, 我特地给你选了一个很合适的身份,那家人也姓燕。”
燕流霜说这还有啥准备的,去就去呗。
……
再睁开眼的时候,燕流霜已经身处吱呀吱呀的木摇床中了。
床边蹲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睁眼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立刻嚷起来:“妹妹醒了!妹妹醒了!”
燕流霜:“……”
这小男孩身上的衣裳精致华美,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才养得出来的。
这么想的时候,燕流霜还觉得地府这次挺上道的,起码给她安排了一个不愁吃穿的身份。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从负责照顾她的侍女们口中得知了一个令她崩溃的事。
这不仅是一个有钱人家,还是一个江湖地位极高的武林世家,因为从她祖上开始,一直延续到她父亲,都是足以名留青史的铸剑大师。
一个铸剑世家,自然是全家都得用剑。
而且他们家向来人丁稀少,所以每次有孩子出生,家主都会亲自为那个孩子开炉铸一把剑,而这把剑也将成为这个孩子将来的佩剑,陪伴主人一生。
燕流霜搞明白这破规矩之后,在心里把鬼差骂了三万遍。
开什么玩笑,这就是他口中的很合适的身份?恐怕唯一合适的就是名字吧!
哦对,名字,这个被她顶替了肉身的本该死于难产的女婴叫燕霜,和她只差了一个字,相当巧。
而当初在木摇床边盯着她傻笑的小男孩也的确是她的兄长,叫燕风。
燕流霜得知这两个名字的时候还忍不住想,假如之后他们又有了弟弟妹妹是不是要叫燕雨燕雪。
不过这个设想没能得到验证,因为生完她没多久,她和燕风的母亲就因为身体亏损得太严重而过世了。
母亲过世后,他们的父亲也没有再娶。
还在半年后拿着一把剑来她房间看她,抱着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大意是爹已经把你的剑铸好了,是一把绝世无双好剑,上面刻了你的名字,所以你将来一定要成为像你娘那样的剑客。
燕流霜:“……”
完了,她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将来说要学刀时她爹会是啥反应了。
真是想想就令人头大啊。
怀着对鬼差这个丧心病狂安排的愤恨,燕流霜终于长到了七岁。
七年时间足够她把这个江湖的大小势力了解个大概。
这是个剑客多如狗的世界,光是他们燕家世代居住的南海,就有大小十几个剑派,更不要说中原武林了。
至于天下第一倒是一直没有定论,有人说是武当掌门,也有人说是魔教教主。
不过不管是谁,跟这会儿才七岁的她都没啥关系就是了。
因为对于目前的她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说服家人让自己学刀。
燕流霜知道光是自己说话估计没什么分量,所以在正式提出这个要求之前,她先去找了非常宠爱她的兄长。
兄长比她大四岁,资质很不错,如今已将燕家的家传剑法学了一半,练起剑来有模有样的。
得知她不想学剑想学刀,他非常震惊:“你怎么会想要学刀?!”
燕流霜早就想好了理由,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诌:“哥你不知道,从去年开始,我就常常梦见一个很厉害的刀客,我在梦中看着那刀客练刀,不知不觉就看得入了迷。”
“哈?还有这种事?”
“真的我不骗你,我到现在还记得梦里面那些招式呢,不信我画给你看!”她一边说一边拉着燕风往自己房间走,“你看了就知道了。”
“这么玄乎?”燕风将信将疑地跟了进去。
燕流霜的刀法是她自创的,在她十七岁时才彻底成形,但就算从那个时候算起,她也用了这刀法整整十年,这还不算上一个世界那十年呢。
所以对于这套刀法,她当然是再熟悉不过,哪怕当了七年小孩,也依然将其记得一清二楚。
燕风看着她行云流水地画出“梦中”的招式,一开始还颇有些不以为意,但后来直接看呆了:“这……这是神仙用的刀法吧!”
燕流霜接受了这番赞美,并非常不要脸地吹捧了一下自己:“我梦见的那个刀客的确宛从天上来。”
“难怪你会想学刀……”燕风盯着纸上画的那些招式若有所思道。
“所以哥一定要帮我啊,我真的不想学剑。”她说得万般诚恳。
“帮你是没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可是爹到底会不会同意你去学刀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燕家从祖上开始就全是剑客,甚至每一任家主的妻子也都是从剑宗世家里挑出来的,从没出过刀客。
而且他们爹给燕流霜铸的那把剑他是见过的,比他这个未来家主的剑还好,可见有多希望她能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剑客。
“这样吧。”他说,“我先把这个呈给爹,就说我是在你房间里意外发现的,之后爹问你了,你再说你做梦的事。”
“也好!”燕流霜立刻同意了。
燕风说到做到,隔天就把她画下来的刀法招式拿到了他们父亲那。当晚燕流霜就被喊了过去。
她父亲待她一直都很温和,这回却万般严肃地厉声问她究竟是从哪看来的这些招式。
燕流霜有些不解,但还是按之前说好的那样答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梦见那个刀客。”她说,“但不知不觉就记下来了。”
“此事你可有对别人提过?”他又问。
“没有呀。”她摇头,“但……”
“但什么?”
“但我现在脑子里都是这些招式。”她扁扁嘴道,“就很想练一练看看。”
“不行!”她父亲态度坚决。
燕流霜心中崩溃极了,面上还要装得只是疑惑而已,她问他:“为什么呀?”
才过而立的铸剑大师叹了一口气道:“这刀法太霸道了,你贸然学它,恐怕控制不了它,很容易受伤。”
燕流霜:“……”她还不能说这根本是她创的所以她根本没有受伤的可能。
就在她以为这事暂时没戏了的时候,她爹又问她:“所以比起剑,你更想学刀?”
她点头,开口时语气有点忐忑:“爹你不要生气。”
她父亲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怪你,任谁见了这样的刀法,都难免会想学刀的。”
“但这刀法真的太过霸道,就算要学,也得等上几年再说。”他补充道。
“爹的意思是我可以学刀?”她差点没跳起来。
“对,你可以学刀。”他颔首,“不过若是学刀,我就教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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