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真的能赢他?”宫九又问。
“我啊……”燕流霜眯着眼笑了,“我和他从小比到大, 就没输过啊。”
此时的宫九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仍是皱眉。
燕流霜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还是没信, 但她没多解释什么。
她知道有些事光解释是没用的,说一万句都不一定有出一次手来得有效果。所以当天夜里他们回到燕家后,她就直接拉过燕风给宫九演示了一番自己是如何一刀破万法的。
可怜燕风早上刚输给叶孤城, 晚上到家还要再输给自家亲妹。
而且叶孤城还算好的,只是打掉了他的冠又用剑抵住了他的脖子而已,燕流霜一出手,他头上的金冠直接被刀气碾得碎成了一堆金粉。
燕风:“……”我的妹妹好凶残啊!
他在那怨念不已, 然而不管是燕流霜还是宫九都没理会他的怨念。
宫九看完她那一刀,眼神比早上看叶孤城时更亮:“好厉害!”
燕流霜则是向他挑了挑眉:“现在信了?”
他拼命点头。
所以绕了这么一个颇为好笑的弯后,宫九最终还是拜了燕流霜为师。
燕流霜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像宫九这样的天资有多难找。
正式收徒之前,她倒也不是没想过上一个世界自己被鬼差判定为失败所以这回是不是得注意着点,然而只要一回想起失败的原因她就忍不住觉得问题根本不在她啊!
就算让她再来一百次,她也料不到原随云会这么毫无预兆地忽然发疯。
而且不管怎么说,像原随云那样的人总归是少数吧。
燕流霜不求能教出什么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来,她觉得像无花那样差不多就行了。
这个不难,她想。
不过宫九现在才五岁,就算只是打基础,也有点太早了,很容易受伤。
她认真考虑了一下,决定再缓个一年。
习武是一个急不来的循序渐进过程,万一他伤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么决定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宫九知道后竟会直接拒绝这番好意。
他非常坚定地对她道:“我不怕受伤,我只想快些成为真正的高手。”
燕流霜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扭过头去不肯说了。
燕流霜见状,也没有继续逼问原因。
她只问他:“你真的想现在就学吗?”
宫九点头说是,那表情郑重得令她心头一震。
震过之后她答应了:“好,那你可以现在就开始练,但每日最多只能练四个时辰,再多不行。”
宫九想了想,四个时辰也好,便应了一声好。
记挂着这件事,之后去飞仙岛谢叶孤城替她拐来徒弟的时候,燕流霜还与他说起了自己的疑惑。
说完后她又抿唇一笑,道:“但他的确心志坚定,甚至跟你有的一比。”
叶孤城闻言,也回忆了一番宫九当时来找自己时的表情,而后沉吟道:“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你无需担心。”
燕流霜觉得这个评价有点耳熟,不由得歪过头玩笑道:“就像你吗?”
盛夏里日光正好,她坐在城主府洗剑池旁枝繁叶茂的榕树下,本该被树影整个罩住,但这一歪头,却是正好有一小束从顶上漏下的光打在她鼻尖。
叶孤城下意识想伸手去碰,但终究忍住。
燕流霜不知道他的想法,只看他眼神变化,还以为他是不喜欢这样的比较,忙道:“当然你比他更纯粹。”
这一本正经地进行补救式夸奖的模样让叶孤城有些想笑,但他还是同先前一样忍住了,并挑眉淡淡道:“什么叫我更纯粹?”
她想了想,道:“一般人习武,不管学刀学剑,学枪学棍,还是学别的什么,总归是有所求的,或是为名,或是为利,也或是为仇,还有再简单些的为自保。”
“其实这很正常,而且我都能理解,毕竟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如意和不圆满,想通过学武将其变得稍如意圆满一些实属人之常情,并无不可。
“可阿城你不是啊。”
……
“我以前曾经觉得,我想让你学的刀法那么厉害,按你的天资,若是学了,你的武功肯定会比你学剑更好,或者说你要是学刀,一定能更快名扬天下。
“可后来我发现你对那些都没兴趣,你既不为名,也不为利,更没有仇。
“就算我给你摆上一份再厉害一百倍的刀法,你也不会去学。因为你喜欢的是剑,眼中也只有剑,对你来说习武执剑是为了求得剑道的极致。
“这难道还不够纯粹吗?”
……
她继续:“所以阿城,你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好的剑客。”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表情很平常,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太阳真好。
太阳的确很好,可叶孤城的心里却有如下了狂风暴雨起了惊涛骇浪。
而比起那些喧嚣不已的风浪声,更响亮的其实是他的心跳。
“咚——
“咚——
“咚——”
一声快过一声。
一声剧烈过一声。
他想他真是不能更喜欢她了。
然后他听到自己轻声回了她最后那一句。他说是,我一定会。
燕流霜闻言非常高兴,不过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平衡。
天知道她有多想收一个像这样毫无杂念一心向道的人当徒弟教刀法,可不管是上一个世界的一点红还是眼前的叶孤城,都是再坚定不过的剑客。
明明刀也很好的嘛!
第三十一章 四条眉毛09
中秋过后, 南海连下了好几日的雨。
多数时候雨都不大,但就是淅淅沥沥的一直不见晴。
天气不好, 燕流霜就干脆待在家中认真指点宫九。
考虑到他年纪小, 她这会儿对他比当初对无花和原随云更上心,哪怕只是在打基础, 她也会时不时地询问和纠正。
宫九比她想象中适应得更快, 而且他非常聪明,哪怕有哪里练错了, 经她一纠正,便再不会犯。
唯一让她不解的是, 拜了师后, 他依然会时不时盯着她看。
而且随着天气转凉, 他每次盯着她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到后来燕流霜实在是忍不住问他:“你总看我做什么?”
他眨了下眼,开口时垂下眼睫,道:“你有点像我娘。”
燕流霜:“???”
她还真没想到原因是这个。
沉默片刻后,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他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因为我娘死了。”
燕流霜没料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戳了徒弟的伤心事, 她犹豫了一下,刚想伸手摸一下他脑袋安慰他,就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声。
这风声令她瞬间回头, 同时握紧了腰间的刀:“谁?!”
宫九见状,不由得疑惑,因为他什么都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有人来了吗?”他问自己的师父。
“嗯。”燕流霜沉声点头,“还是个高手。”
她话音刚落, 眼前便闪过一道鬼魅一般的青色身影。
随着这青色身影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很轻的笑声,“想不到燕家居然养出了这么厉害的女儿。”
燕流霜最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做派,不就是轻功高了点身法诡异了一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她转头吩咐一旁的徒弟:“小九你好好在这待着别乱动。”
宫九非常乖巧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本来还想让她小心,但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直接提气掠起,消失在他眼前了。
那速度快得令他连影子都没能看清。
等他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十丈远的廊外院中了,而她手中的刀出了鞘,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光亮,闪着寒芒。
寒芒的尽头同样是寒芒。
但却并非兵刃所发。
燕流霜望着眼前这个轻功绝顶的青衣人面上那纯银獠牙面具,蹙着眉冷声道:“你是谁?闯我家来做什么?”
那人被她用刀指着,却是半点都不惊慌,还非常悠哉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末了轻叹一声道:“你跟你父亲真是一点都不像。”
“你认识我爹?”燕流霜很疑惑。
“我当然认识你爹。”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很高兴,以至于他整张脸上唯一露在外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按燕流霜的估计,此人的武功应该不在水母阴姬之下。
虽然这对她来说依然算不了什么,可是赢下她爹这个南海第一剑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尽管他看上去不像在说谎,燕流霜也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也许是仇家呢?她想。
她没有动,青衣人便也没动。
两人就这么站在雨中对峙了起来,片刻后,是青衣人再度开了口:“我和你爹算不上朋友,但也无仇无怨,你大可放心。”
燕流霜惊讶于他的敏锐,眼神一顿,但仍是没收刀。
她问他:“所以你是来找我爹的?”
青衣人朗声一笑:“本来是。”
燕流霜挑眉:“本来是?那现在呢?”
“现在嘛……”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后半句被这院中的雨声盖过,燕流霜没能听清楚。
但比起他说的话,此时更叫她在意的还是他脚下忽然漫起的白雾。
这原本就是个湿气很重的雨天,起了这样迅猛的一片雾后,从还在廊下的宫九那看过去,一时竟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有点着急,下意识地往那边行了两步:“师父?”
燕流霜立刻高声喊道:“你别进来!”
他顿住脚步,这回终于把先前没说的话给说出来了:“师父小心。”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至极的笑。
“就这点把戏,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眼前的白雾还在不断弥漫扩散,燕流霜却是半点都没理会。
她握紧手中的刀柄,循着那若有似无的杀气,扬手就是一斩!
磅礴又精纯的刀气如潮水一般涌出,令院中草木齐声瑟瑟,刹那间天上的雨都好像下得更大了一些。
“你若是有事找我爹,就去走正门递帖子。”她说,“若是存心来找麻烦,就先问过我的刀。”
“啧,怎么凶成这样。”被她瞬间揪出藏身处的青衣人低叹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好听,被雨声浸润后更显柔意,但配上他那张栩栩如生的獠牙面具,就十分渗人了。
也只有燕流霜能半点不受影响,一刀破雾放完话后,就再不管他说什么,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她觉得到这份上,这青衣人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该滚了。
可没想到他出去后,竟又叫住了她:“阿霜。”
燕流霜:“???”你谁啊?
他抬手覆上她的刀尖,轻声道:“我是你舅舅。”
燕流霜:“……啊?!”
一刻钟后,两人一齐坐在燕家的宴客堂内。
燕流霜非常懵,她看看主座上的燕父,又看看那个装神弄鬼的青衣人,有些怀疑道:“他……他真是我舅舅?”
燕父点头:“对,他的确是你舅舅。”
“可我娘不是……只有一个妹妹吗?”她当初躺在木摇床里,吃喝拉撒都要靠别人帮忙的时候,每天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听照料她的丫鬟们聊天,然后从中判断出燕家的大概情况。
据她所知,她母亲是中原一个剑派的大小姐,不怎么受宠,所以十七岁嫁到南海后,就再也没回过中原,但常常会念叨起她的妹妹。
燕流霜后来打听过,知道自己的小姨嫁了一个大夫,好像还是一位神医。
不过那个时候她母亲已经过世好几年了,燕家和中原也隔得太远,所以一直没什么联系。
“那是江湖上都知道的事。”燕父叹了一口气道,“但实际上,你娘还有一个弟弟。”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流霜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太够用。
之后经燕父解释,她才终于明白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
原来那个剑派宗主当年娶过两任老婆,后娘进门后,对前任留下的子女自然相当不待见。
所以后来她娘才会被远嫁到南海,至于她这个舅舅,则是气性太大,被为难了一次后,就直接离开那个剑派,出去自立门户了。
自立门户其实没什么,可问题是他自立了一个罗刹教出来,还让江湖上的人闻风丧胆了好一阵。
如此,自诩武林正统的剑派宗主便再不肯承认这儿子了。
当然,就算他承认,他儿子也不会承认的。
至于江湖上的人,就更不可能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去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燕父说,“我也是直到你娘临死前才知晓的。”
“……”燕流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她着实没想到这个爱好装神弄鬼的青衣人就是罗刹教教主玉罗刹。
也就是说,她和这个世界原本的天下第一是亲戚……?
等等,鬼差是不是故意的啊!
燕流霜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以至于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他好几百遍。
见她表情变幻,燕父还以为她是在为之前差点伤了玉罗刹而自责,忙安抚她道:“你之前不知道,你舅舅不会怪你的。”
燕流霜:“……”他敢吗他,他又打不过我!
解释完他们之间的亲戚后,燕父又问玉罗刹:“对了,你这回来南海是为何事?”
玉罗刹:“妹夫去了,他们儿子现在没人照顾,跟着我不合适,不如送到南海来。”
燕父当然没有反对:“也好,那我派人去太原接。”
玉罗刹当即摆手:“不用,我已经把他带来了。”
见他们父女一同愣住,玉罗刹又笑了笑,道:“上岛的时候他看到阿风在海边的山崖上练剑就不肯走了,我就让他先在那看着。”
燕流霜:“……”
妈的,怎么又是个喜欢剑的?!
当天晚上她见到自己年仅七岁的表弟时,玉罗刹已经直接功成身退拍拍屁股走人了,临走前还又在燕家家门口给他们表演了一场青烟白雾。
燕流霜对这位魔教教主的装神弄鬼癖好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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