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说中心事的林州丞哭笑不得,指着颜舜华直摇头:“晚晚啊晚晚,有你这么编排人的吗?我好歹也教会你吹笛,你就这么戳我痛处?”
沈大郎微讶。
林州丞亲口说出“痛处”,看起来倒比以前看开了许多。再仔细一瞧,林州丞真的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沈大郎哈哈一笑,伸手拍拍林州丞的肩膀:“没关系的,不要不承认,怕母亲,怕婆娘,怕女儿,是男人最该有的三怕,不怕才不是男人!”
林州丞瞪着沈大郎:“沈大郎,我可算知道晚晚那张嘴像谁了,原来是学你的。”
其他人也听到沈大郎的“三怕”调论,又看林州丞满面困窘,眉宇却彻底舒展开了,不由都发出满含善意的笑声。
钦使带领的两辆马车转过街角,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期间还夹杂着银铃般清脆的女孩儿声音。车中的人掀起车帘望去,脸上的神色霎时变得复杂万分。
这辆马车坐的正是林灵妙。她已考上静雅学坊,这次是得了老师首肯回家看看,课业都在路上和休假期间完成。离家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有些想念通州,想念口舌笨拙却想和自己亲近的爹爹。想到在京城听到的旧事,她对每日闷闷不乐的爹爹多了几分心疼,对母亲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想要她去完成当年做不到的事吗?
林灵妙捏起手中的绢帕。
她考上了静雅学坊,并且得了老师青眼。这样够了吧?
够了吧!
越是见识京城的迷眼繁华、风流世态,林灵妙越是想念通州。
通州没有那样的泼天富贵与锦绣繁华,但她只要好好练琴就可以了,每每累了还能坐在窗前遥遥地往下看,看那每天都很快活的女孩儿到处撒欢。
在琴技遇到止步不前的困局时,林灵妙任性地提出休假数月回通州看一看。老师是最重心境的人,知她被京城的纷乱所扰,索性就允了她,让她回来解了心结。
不想一回来,便看见林州丞笑得那般开心,那张永远带着沉郁的脸庞终于扫清阴霾,眉梢眼角都满是霁月光风。
林灵妙心中又酸又涩,目光落在那笑得最开心、被沈大郎一把抱起的女孩儿身上。是因为她吧,爹爹的改变一定是因为她。
若她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一定不会郁郁不欢那么多年。
林灵妙眼睫微微垂下,眼下眼底的伤心,放下车帘不再往外看。
这次的钦使是薛侯爷,因此车中还有另外两个女眷:一个是薛侯夫人,另一个则是薛侯千金薛璇玑。
薛夫人见林灵妙神色不对,不由伸手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妙妙,怎么了?”
薛璇玑刚才也从车帘往外看。林灵妙的眉眼与林州丞有几分相像,她一眼便认出那是林灵妙的父亲。
那三十来岁的男子长身而立,笑容疏朗,与同僚们言笑晏晏,哪有传言中的落落寡欢与不合群?
即使见惯了京城许多风流人物,薛璇玑也得赞一声“俊朗不凡”。
这样的男子,配林灵妙那偏执孤高的母亲倒是可惜了。
薛璇玑望向林灵妙。这小姑娘虽然从小被她母亲灌输了不少东西,却没有继承她母亲那份可笑的执念,不拉一把实在可惜得很。
薛璇玑微微一笑,说:“妙妙妹妹应该是近乡情怯吧?”
薛夫人轻轻横了女儿一眼:“你说的什么话?小小年纪的,说话总老气横秋。还近乡情怯,以为你妙妙妹妹是你吗?”
薛璇玑也不多说。长辈们总觉得只有大人才会有种种愁思,却不知孩子有时比大人更敏锐。林灵妙面对她们时的沉默艰涩,应该是因为得知了她母亲的所作所为。
那些东西,薛璇玑从来没打算帮林灵妙瞒住。让林灵妙知道她母亲在别人眼里是怎么样的、让林灵妙明白她自己的处境,对林灵妙是有好处的。
免得林灵妙和她母亲一样一意孤行,非要做不该做的事、嫁不该嫁的人。
林灵妙被薛夫人抓着手、被薛璇玑看着,只觉心里一阵冷一阵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马车停了。
前面传来了府衙众人与薛侯爷寒暄的说话声。
薛璇玑还没撩起马车的门帘,就听外面有人高兴地喊:“妙妙姐,你可算回来了!”
林灵妙一顿,撩开门帘,对上车外那张如花笑靥。
颜舜华还是这么高高兴兴的,和那天拦下她马车说要上她家玩时一模一样。
真好。
所以她想念通州。
颜舜华跟东华郡王打听过林灵妙的消息,知道林灵妙这次如愿以偿地进了静雅学坊,自然是为林灵妙高兴。
“上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在静雅学坊没见到林灵妙。这次能得静雅学坊那边的认同,林灵妙到了嫁娶年龄也有学坊老师可以给她把把关,绝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地嫁给那个风流好-色的浪荡子。
看到林灵妙回来,颜舜华是真的为她高兴。
颜舜华继续编排林州丞:“妙妙姐你不知道,前些天林叔听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呆了,刚才知道你到了,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他刚刚在我们书院那边的,见着了我!要不然的话,他可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过来见你了!”
“颜晚晚!”林州丞正与沈大郎一起迎接薛侯爷,客气话说完了,便见颜舜华正眉飞色舞地与林灵妙说着什么。林州丞不用想都知道颜舜华会说出什么话,也顾不得钦使还没迎进屋,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你是不是在妙妙面前胡说!”
颜舜华不服:“我才没有胡说,我是实话实说!”
林州丞刚才也是脑子一热,回过神来察觉薛侯爷、沈大郎他们都看了过来,女儿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林州丞像被什么掐住脖子、梗住喉咙,三十来岁的大男人,一瞬间竟不知该怎么往下说,只能静静地看着大半年不见的女儿,鼻头发酸,眼眶发涩。
林灵妙也是经颜舜华一说,蓦然想到这些年来林州丞在她们母女面前的小心翼翼。
那不是厌弃、不是疏离,只是想要靠近却又不知该怎么靠近。
林灵妙到底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再如何沉静早慧也不由红了眼睛,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张手抱住怔怔立在车前的林州丞:“爹爹,我想您了,我可想您了。”
林州丞被林灵妙带着哽咽这么一喊,眼泪顿时止不住地往下掉:“妙妙,妙妙。”
车中的薛夫人不由侧过头,用绢帕擦眼角。她向来最见不得这些事,别人难过痛哭她受不了,别人喜极而泣她也受不了,都想跟着哭。
薛璇玑的目光却落在车外的小姑娘身上。
那小姑娘才七八岁,那么矮的个头,一张小脸却满是高兴的笑,叫人看了也觉得心里也暖洋洋的,竟注意不到她那过人的容色。
颜舜华也从林灵妙父女伸上移开视线。她看向车内时,着实吓了一跳。
薛璇玑!
薛璇玑为何会在这里!
和林灵妙同车而来!
颜舜华瞪大眼。
接着她想到了刚才见着的钦使。难怪她觉得眼熟,原来是那风华无双的薛侯爷!
老实说,见到薛璇玑她心情有点复杂。
她早已放下对顾成晁的执念,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眼瞎。如今一见到薛璇玑,她就想起自己天真又愚蠢的少女时期。
……还好薛璇玑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看清顾成晁的时候,薛璇玑还觉得顾成晁还有救!
颜舜华如此这般地自我安慰完,便觉得眼前的薛璇玑顺眼多了。吵了那么多年的家伙突然变成小孩,还不认识自己,感觉真是奇妙!
颜舜华秀秀气气地一笑,向薛璇玑两人问好:“薛夫人,璇玑姐姐,你们好呀。”
薛夫人已平复好心情,见颜舜华两眼亮亮的,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儿望向她们,心中便生出几分喜爱。
只是这小姑娘看着眼生,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颜舜华当然没忘记自我介绍:“我叫颜舜华,小名晚晚,你们叫我晚晚就可以了!”让一生对手喊自己小名什么的,感觉还挺有趣呢!她挺爱和薛璇玑吵的,薛璇玑懂得多,也讲道理,输了就认——不像有的家伙,输不起!
薛夫人一听便明白了,这就是颜家寄养在外家的嫡长女。沈家把这小姑娘养得很好,也教得很好,虽不如京城那些世家千金规矩,却活泼开朗、灵动可爱,叫人一看便跟着她一起高兴。
薛夫人下了马车,柔柔地握住颜舜华的手:“原来是晚晚。我与你母亲见过几面,你与你母亲很像,都这么讨人喜欢。”
颜舜华没想到薛夫人会提起母亲。她想起姥爷举起拐杖打颜正卿的那一幕,心中涌上一种难言的酸涩。有的人眼里容不下人,就觉得对方哪里都不好。
颜舜华说:“母亲那么好,为什么有人就是不喜欢呢?”
薛夫人见颜舜华眼中有着鲜见的黯然,顿时明白自己说中了颜舜华的伤心事,一时有些无措。她不由望向薛璇玑,向自己女儿求援。
薛璇玑也知道颜舜华的身世,对颜舜华有了几分同情。她说:“再好的人,也会有人不喜欢的。”
颜舜华听薛璇玑柔柔地开口,哪还有什么伤怀。薛璇玑说得对,有时不是自己做得不好,而是再好的人也会有人不喜欢。就像有的人爱吃甜的,有的人爱吃辣的,这本来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颜舜华脸上的黯然一扫而空。她笑盈盈地看着薛璇玑:“我听大舅舅提起过璇玑姐姐,大舅舅说璇玑姐姐你可厉害了,白马寺山墙上那首你能解出五十五首!”
薛璇玑纠正:“五十六。”
颜舜华一愣。
薛璇玑说:“来的路上我又解出了一首。”
颜舜华:“……”
她果然还是不想和薛璇玑做朋友_(:з」∠)_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么么哒(づ ̄ 3 ̄)づ
每次看到留言稀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写崩了哼
看到有人夸我又原地满血~\(≧▽≦)/~啦啦啦
大家么么么哒,有空可以撒个花给作者一点谷粒呀要不然蠢作者总是提不起劲更新QAQ
☆、第39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九章
钦使下来,自然是为了新农具。虽没赶上春耕,但补种的范围也不小,今年通州的税钱缴纳得特别早,早得连江南富饶之地都要羞惭。今上知晓后十分重视,派出薛侯亲自过来。
薛侯父亲是薛国公,当初今上登基靠的就是薛国公支持,若说今上会信任什么人,那必然是薛国公一家无疑。
薛侯爷来得晚,晚饭时间已经过了。沈大郎大手一挥,把人都领到丰和楼去。薛侯爷一行人入座,家眷则坐到另一边,颜舜华和伙计们都很熟悉,与沈家大舅娘一起把几桌菜安排下去才坐下陪客。
谁都没想到亲事会连夜到来,他们这边准备得不是特别充分。沈家大舅娘落座,满含歉意地开口:“招呼不周,请不要见怪。”
薛夫人见沈家大舅娘虽然出身平平,举止却落落大方,不由含笑说:“是我们唐突了。入了通州境内被很多新鲜事物迷了眼,不知不觉就误了时间。”
又是一番客气,前菜就上来了。既是远客又是贵客,自然不能让客人久等,丰和楼先挑做得快的菜送上来给客人垫垫肚,大菜还在后面有序地准备着。
过了不久,林夫人也来了。薛夫人热络地拉林夫人坐下,闲话家常。女儿出息了,林夫人到找回了几分世家之女的气度,笑着与薛夫人叙旧。
林灵妙从林夫人过来后就紧绷着心神。
颜舜华入座后见了,笑眯眯地给林灵妙夹菜,小声说:“妙姐姐,这个好吃。”
林灵妙看向她。
颜舜华说:“这筷子公用的,没有沾上我的口水!”
林灵妙:“……”
颜舜华虽然已经吃过饭,但还是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面前的菜肴。她这人没什么喜好,就是喜欢吃好、穿好、玩好,也没多大野心,只想着每天开开心心就好。
知晓了沈家的秘辛,颜舜华隐隐明白了舅舅们相继离世的原因。
沈老太爷是不争的性情,当初他到京城绝对不是掌厨那般简单,否则今上对沈家绝不是这态度。
沈老太爷当初应该在今上继位过程中出了不少力,事了之后却飘然离去,对京城繁华没有丝毫留恋。
上位者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无法掌控的存在。
若是沈老太爷贪财,可以用钱财控制沈家;若是沈老太爷贪色,可以用美色控制沈家;可是沈老太爷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只回到通州这破落地方,娶个屠夫女儿,当个寻常百姓。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有的。
但在有的人眼中却不可能有。
比如在皇家人眼中。
你要是什么都不求,他反而会觉得你所图甚大!放沈家后代入仕,从一开始就是今上的一种试探,当沈家人的威望日涨——甚至功高盖主之后,今上就会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沈家果然有倾覆朝廷、倾覆顾家皇室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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