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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作者:姚霁珊

  语至最后,几乎便成了责怪。
  柳大圃敛眉立在灯影下,想了想,并未接他的话,而是轻声道:“四郎君的腿……怕是保不住了。司空大人还需早做打算。”
  桓道非面色黯然地点头道:“你说得很是。”顿了片刻,又叹了口气:“四郎啊,还是太年轻了。”
  说这话时,他的面上露出了苦笑,语声越发艰涩:“柳先生也不必说得这样隐晦了,四郎岂止是腿废了,他往后还能不能坐起来……都难说。”
  柳大圃的面上也露出了惋惜的神色,低声劝道:“医也没将话说死。只消好生调养着,四郎君也或许就能好起来,亦未可知。”
  “他啊,就是太沉不住气了。”桓道非一脸地恨铁不成钢,眼底深处又是懊恼、又是怨怼,又有着些许疼惜:“我都说过多少回了,凡事有阿爷在,他只消好生按照我的安排往前走,总有一天,他是一定能走到前面去的。可他却从来不肯听我的话,唉……”
  他似是有些烦躁起来,端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复又将之重重地往案上一顿,站起身来道:“事到如今,他自己受苦不说,我辛苦为他谋划来的中书侍郎之位,又该让谁填上?”
  柳大圃闻言,沉吟了片刻,沉声道:“司空大人看,要不要把大郎君……”
  “不必。”不待他说完,桓道非立刻便打断了他,一面便往旁踱了几步,语声变得冷淡起来:“大郎自有大郎该走的路,不可更改。”
  这一刻,他的态度可谓坚决,几无转圜余地。
  柳大圃心下十分无奈,低头思忖了片刻后,又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问:“既是如此,则府中出了这般大事,是不是也该知会大郎君一声?”
  桓道非转过脸,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会,方淡淡地一勾唇:“没这个必要罢?他在天龙山陪天子行猎,正该好生表现表现,府里的这些事情,我看就不劳他费心了。”
  柳大圃敛眉应道:“仆明白了。”
  桓道非对自己的长子之忌,简直就是匪夷所思,若不是亲眼见证了桓子澄从出生到长大的全部过程,柳大圃甚至会怀疑桓子澄到底是不是桓道非的亲生子。
  “此际最堪忧者,还是那个中书侍郎的空缺。”桓道非说道,转身目注着窗外,面色阴沉。
  柳大圃沉吟了一会,说道:“满府之中,也就三郎君可堪一试了,而二郎君……”
  他说到这里便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了。21010


第900章 母与子
  桓二郎桓子正是个温吞无用的性子,天资平庸,且其母族章氏也不大显赫,与卢氏所出的三郎君桓子瑾是没办法比的。
  听得柳大圃的话,桓道非的眼角便眯了眯,颔首道:“吾亦觉三郎不错,至少比二郎强些。”语罢,他的面上便有了几分似是无奈、又似窃喜的神色,叹道:“桓氏这几个小辈,无一个可堪大用,从大郎算起,个个儿皆是一身的毛病,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只能多受累了。”
  柳大圃低垂的眼眸里,溢满了无奈。
  “我这就安排下去。”他低声说道,躬了躬身,便退了下去。
  雨声飒飒,在这凉夜里听来越发冷寂,叫人的心也跟着寂寞了起来。
  便在桓道非与柳大圃相谈之际,侧室夫人卢氏,正坐在“绿卿苑”西次间儿的雕牡丹檀木扶手椅上,背枕着一只湖蓝色织锦绣兰草的隐囊,与长子桓子瑾说着话儿。
  她瞧来极是年轻,虽已是年近四旬,皮肤却细腻如白瓷,眉眼秀丽,望之便如二十八九的女郎。此刻的她身着一身烟水青的衣裙,长长的裙摆如绿云般堆在脚旁,只看风姿,便可想见她少年时的姣好容颜。
  只是,这一刻她的面上却满是哀愁,眼角还是红的,显是才哭过不久,桓氏三郎桓子瑾正在一旁温言相劝。
  “阿姨也莫要太难过,四弟弟好歹活下来了,这已是大幸。”他一面说话,一面便细心地替卢氏挪动了一下隐囊的位置,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语声亦如春风化雨一般地柔和:“阿姨请想,张先生与四弟弟同时落水,可张先生却是被冲去了下游,今日才找到尸身。两相比较,还是四弟弟有福运罩身,想来老天是眷顾着他的。”
  卢氏的眼中流下泪来,拿了方精致的刺绣巾子掩向眼角,泣声道:“瑜儿能活着回来,我自是欢喜的。只是,他如今的样子却是……却是这样,你叫我如何不心疼啊,我的儿……”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淌。
  桓子瑾也跟着红了眼眶,却是强自忍住,哽咽地道:“阿姨莫要哭了,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好?四弟弟必不会有事的,明日我便去寻舅父,请他老人家荐一个擅骨伤的良医来,重新替四弟弟诊治。”
  “我的儿,难为你了。”卢氏哭道,拿巾子拭着泪,又抽泣地道:“明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卢家吧,你天留在家中。我想着,你父亲说不定就要寻你,你若不在家却也不好。你四弟弟……怕是不成的了,他身上的担子,只怕就要着落在你的身上。”
  桓子瑜微微垂首,温和而俊秀的脸上,倏然便划过了一丝狂喜。
  不过他很会控制情绪,这表情只在他的面上闪现了一刹,便立时又转作了哀痛。
  “既是阿姨这样说,那我便在家守着四弟弟吧。”他颤声说道,面上的神情越发哀绝,抬头看向了卢氏:“有我这个亲兄长守着,想来四弟弟也会安心。”
  言至此节,他的语声中便又有了深深的悲凉,颤声道:“到底我……与四弟弟皆是庶出,自小也不得祖父疼爱,如今却也只得我二人互为依仗了。阿姨您可要好生保重,也好叫我兄弟二人在这家里有个依靠。”
  卢氏闻言,重新提起巾子来拭着眼泪,面上的神情渐渐地变得狠厉起来,咽声道:“我……我还是太心善了,总想着留人一线,却不想人家……出手就是……这样地毒。”她越说越觉怨恨,用力地擦着眼泪,狠声道:“我还就不信了,这世上就他桓子澄有能为,我卢氏……”
  “阿姨,噤声。”桓子瑾一下子便掩住了她的嘴,担心地道:“阿姨说话小心些,当心隔墙有耳。”
  卢氏抬手拨开了他,狠狠地将泪水拭干,发红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就凭他那个怕死的性子,出个门儿总要三个宗师跟着,见了夫主如鼠儿见猫,我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只缩头乌龟,就只敢背后捅刀,他这会儿倒缩在天龙山上装起了清白,我呸!”
  语罢此言,她复又转头看向了桓子瑾,眸中的怨毒迅速化作了怜爱,柔声道:“我儿放心,待明日我回了母家,定要求来你舅父相助。我就不信了,我拿着桓氏未来郎主之位在前引着,你舅父会舍不得卢家那几个宗师?”
  “宗师?”桓子瑾诧然抬头,眼底有着明显的讶色:“阿姨竟是这样打算的么?”
  卢氏点了点头,面色重又阴沉了下去:“此前是我疏忽了,总以为桓子澄不会出招,今日我才算看清了他是个什么货色。”
  说到这里,她重重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什么阿物儿,那就是个下贱东西,和他那贱母皆是一路,若不是你祖父给了他几个人手,凭我的手段,早就把他给治死了,岂能容他活到今日?”
  她似是十分恼怒,之前的哀容早就被怨毒所取代,又恨恨地道:“你祖父也是个老糊涂,那贱种身上流着一半低等人的血,那裴氏简直低贱得不能再低贱,你祖父却还拿他当个宝,却将我范阳卢氏、将我卢氏之子皆没放在眼里,真真是个瞎了眼的老东西。”
  许是在自己房中之故,又许是桓子瑜之事让她乱了方寸,此时的她直是毫无顾忌,将多年来怨恨与恶毒尽皆宣泄了出来。
  “阿姨息怒。”桓子瑾低声劝道,又往左右瞧了瞧,语声越发地低了下去:“四弟弟还躺在梢间儿里呢,莫要吵醒了他。”
  一提起桓子瑜,卢氏不由又是悲从中来,含泪拉住了桓子瑾的手,哀声道:“如今我也只剩下你了,你四弟弟他……我是再也指望不上了。”
  桓子瑾回握住了她的手,红着眼睛道:“阿姨放心,儿往后定会好生尽心尽力,孝敬父亲、爱护族中弟妹,定要给阿姨挣个诰命回来。”9146


第901章 音泠泠
  卢氏闻言喜极,流着泪却笑了出来,拍着桓子瑾的手道:“你且放心,这一回我定会全力助你,也会叫你舅父予你多些人手。”
  言至此,她又恨恨地看向了芜园的方向,满脸狠戾地道:“这天下七姓,不独只有一个桓氏,我卢氏亦占了一席。桓子澄真真欺人太甚,早晚有一日,我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阿姨又何必与一个小辈一般见识。”桓子瑾劝道,然他低垂的眼睛里却有着隐隐的火焰,仿佛能将这一室灯火点燃:“再怎么说,我等的身份摆在那里,该遵的礼仪须得遵着,该守的规矩也还得守着,阿姨……还是莫要太过急躁,也免得引火上身罢。”
  卢氏的眸中立时便浮起了讥意,嘲讽地一笑:“规矩?低贱的裴氏也能高攀桓氏,这又是哪里的规矩?那桓子澄又算什么东西?你父亲拿他挡在前头的目的是什么,打量谁看不出么?我儿也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往后有你父亲在前头替你谋划,有我范阳卢氏在后头替你张势,那贱种绝斗不过你去的,我儿……”
  “哐”,门外陡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下子就截断了卢氏的话语,听着倒像是有仆役打翻了什么东西。
  她本就心情烦躁,此时更是极为不耐,马上厉声喝问:“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外面并无人应答,唯雨声落在院中的竹林间,森森有若龙吟。
  卢氏立时竖起了眉毛。
  “都死了么?怎么无人进来回话?”她的语声越发狠厉,秀丽的脸庞也瞬间显出了几分戾气。
  然而,门外却仍旧无人应声,这样的安静给人一种感觉,就是那打翻了东西的仆役是怕了,故此迟迟不肯露面。
  卢氏大怒,霍地站了起来。
  “来人。”桓子瑾抢在她之前唤道,一面又向她投去个安抚的眼神,低语道:“阿姨再忍忍,总有我们出头之日的,又何必急在一时?”
  听了这话,卢氏的面色这才缓了缓,复又坐了下来,姿态优雅地拿巾子拭了拭唇角。
  此时,门外终是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仆役们小碎步急走之声,亦非使女们轻快的步履,而是属于男子的、稳健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不疾不徐、不速不缓,渐渐地靠近。
  一听这脚步声,卢氏的面色便冷了下去,桓子瑾亦是满面庄容,二人齐齐将视线转向了屏风。
  “是我。”屏风之外,忽尔便传来了一把清冷的声线,如冰玉相击,即便那雨声响彻天地,亦掩不去这一线泠泠之音。
  卢氏的瞳孔微微一缩,面色迅速地阴沉了下来。
  “哟,大郎怎么有空到我里来了?”尚未见人,卢氏便已察知来人身份,遂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坐了,一脸的好整以暇。
  随着她的话音,便见桓子澄一身玄衣,带着满身的寒气和雨意,负手走了进来。
  “见过长兄。”桓子瑾立时上前见礼,礼数十分周全。
  桓子澄扫眼看了看他,微一颔首:“你们都在。”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着,面上亦是毫无表情,叫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卢氏眯起双眼打量着她,眸中隐隐划过了忌惮与怨毒,唇角边却是扯出一个淡笑,不紧不慢地道:“大郎夤夜而至,莫不是来探望四郎的么?”她的语声突地就冷了下去,拿巾子掸了掸裙摆,讥讽地道:“抑或是说,大郎这是不放心,定要亲眼瞧见四郎如今的惨状,才肯安心?”
  这般冷语,落在桓子澄的身上,却也没激起半点反应。
  他往前踏了两步,手仍旧负在身后,一言不发,根本就没有给卢氏见礼的意思。
  卢氏面色一沉,冷声道:“怎么?去了一趟天龙山,你这是连怎么见长辈都给忘了?”语毕冷冷一笑,鄙夷地道:“也是,你身上有一半儿裴家的血,我不怪你。”
  “阿姨是不是累了?”桓子瑾抢上前来陪笑道,一面悄悄给卢氏使眼色,复又转向桓子澄打着圆场道:“长兄怎么就回来了?行猎已然结束了么?我怎么没听说陛下回宫的消息?”
  “有点事,先回来一趟。”桓子澄简短地说道,抬起了一只衣袖。
  直到那一刻,卢氏与桓子瑾才发现,这位桓氏大郎君的手上,居然拿着一样事物。
  那样事物用一整块黑布包裹着,形制狭长,尾柄处还有个弧度,颇为古怪。
  桓子瑾的视线在那东西上停了停,便一脸温笑地问道:“长兄拿着的是什么?”
  桓子澄没说话,只信手一扯。
  “嗤”,房间里响起了一声轻细的裂帛之声。
  层层包裹着的黑布,蓦地便从两边断裂,断处极为整齐,就像是被利刃一刀割断的一般,一片片布片如黑絮,飘落在了青砖地上。
  “你这又是在搞什么……”卢氏讥诮的语声突然停住了。
  那一刻,她与桓子瑾的表情如出一辙,皆是大睁双眼,面色微变。
  那黑布下裹着的,竟是一把长刀!
  此刻,那森冷的刀光正映于烛火之下,寒光迫人。
  “你……你要做什么?”卢氏大惊失色,问话声不自觉地拔高,人也站了起来。
  桓子澄依旧不语,踏前两步,蓦地反手一刺。
  刹时间,雪光耀眼、寒气逼人,卢氏忍不住以袖遮眼。
  随后,她便听见了一声闷哼。
  她浑身一震,猛地放下衣袖,睁开了双眼,旋即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一柄长刀,正正刺进了桓子瑾的咽喉。
  卢氏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尽数褪去。
  她呆呆地望着这一幕,眼睛里涌出了极度的惊恐与不敢置信:“你……你在做什么……”她看向桓子澄,视线在那把刀与桓子瑾越来越苍白的脸上来回转换。
  那长刀的刀柄,赫然便握在桓子澄的手中。
  “我……我是不是做梦……”卢氏面色惨白,大口地喘着气,瘫软在椅子上,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手脚几乎已然麻了。1932


第902章 等不及
  桓子瑾的眼珠子渐渐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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