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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作者:姚霁珊

  简而言之,这三位美郎君之间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你随便挑个茶馆坐一坐,便能听到无数与之有关的版本,其跌宕起伏,直是难以尽述。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只是这几位当事人,便是大陈的朝堂亦有些始料未及。
  但好在这些传闻到底只在私底下传一传,并没有人拿它当真。总归那些小娘子们闲着没事儿干,自己瞎琢磨出点儿故事来娱人乐己,也是无伤大雅的。
  再者说,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在今时还算是雅事。那些风流的士子们将这种事拔高到了一定的程度,大有“男女之事可鄙,而男男之风可尚”的架势。于是乎,这传闻也就甚嚣尘上,一时间也难以禁绝。
  相较于外头的这些热闹,身处于风暴中心这几位美郎君们,却皆是行动平常,该上朝便上朝,该对骂就对骂,该挥毫的,自也是毫不留情地挥舞着笔墨,带动一波又一波的弹劾高峰。
  自然,那该按兵不动、龟缩不前的,也仍旧躲在宅子里,就跟个死人一样,对外头的动静不闻不问。
  便在这朝野上下一片嘈杂之间,中元帝终于憋不住了,亲自叫人传了口谕,命散骑郎桓子澄自辩。
  桓子澄被逼无奈,只得上表自辩。而他不自辩倒还好,这一自辩,立时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弹劾。
  这倒也不能怪言官们不近人情,而是这位桓大郎的自辩委实太过狡猾、太过不像话,什么“愿侍奉家君汤药”,什么“需于家慈跟前尽孝”,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
  总之就是一副死赖着不肯表态的惫懒架势,摆明了不想去泗水关杀敌,贪生怕死到了极点。


第924章 长亭外
  此折一出,中元帝自是大怒,先后三次下旨命桓子澄二次自辩,再加上江仆射等人的推波助澜,到最后,桓子澄被逼得实在不得不表态了,只得捏着鼻子说出了“愿为君分忧”这么句话来。
  有了这句话在前,中元帝自是一口咬住,飞快地颁下圣旨,着桓、江、杜、周四姓共领精兵二万五千,并其余诸姓及朝廷军马六万,合计八万大军,号称十万,连夜开拔,前往军情吃紧的泗水关,誓要与赵国决出高下。
  而桓子澄,则在江仆射、杜骁骑并周都水的联名推举之下,成为了这十万大军的将军。为此,中元帝还特意在他的散骑侍郎上加上了骠骑将军职衔,并特赐持节都督一职,以便他统率三军、号领诸将。
  从桓子澄上折自辩,到大军开拔,这中间只隔了短短五日。
  之所以事情进行得如此迅速,却是多亏了江仆射未雨绸缪,提前便向中元帝进言,将一应前事安排妥当,这才能够令大军赶在寒露之前离开大都。如果路上加紧些的话,这十万大军应该能够抢在河流上冻之前,赶到泗水关。
  大军开拔当日,中元帝亲自去城门相送,大都百姓倾巢而出,只为目睹这天子为将军壮行的盛况。
  趁着大批金御卫全都跑去城门口护卫中元帝去了,秦素却是悄悄避开人群,带同阿忍混出了皇城,与桓子澄约在城外十里长亭之处一晤。
  长亭外,是绵绵远道,是黄沙漫天。
  很快便要到寒露了,这长亭之外,早便没了柳色青青的葱笼景象,唯十万铁骑、甲衣重重,与那黄纱遍布的大路如两股交互相融的潮水,涌向苍茫的天际。
  秦素紧了紧身上的厚披风,抬头看天。
  天阴阴地,灰黄的云朵沉沉压在头顶,仿佛蕴着几分雪意,风拂在身上时,已有了深秋的凛冽。
  一旁的阿忍此时便上前几步,轻声问道:“殿下是不是冷了?可要拿个手炉?”
  “不必了。”秦素摇头说道,一面引颈看向前方。
  此处乃是长亭外的一片杂树林,那树木早便枯了大半,唯几棵松柏尚余青枝。
  她微蹙着眉心,极目张望着,心下颇为焦灼。
  她等的人,不知何时才会出现?
  便在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忽见那重重枝桠间玄影晃动,旋即便现出了一道身影,玄衣铁甲,腰悬长剑,正是已然成为一代持节都督的桓子澄。
  “来了。”阿忍轻声说道,一面往后退了几步,停在了上风口。
  这个位置既能照看到秦素,又不至于听见一会儿秦素与桓子澄的对话,却是极为合宜的。
  秦素自是察觉不到这些小事。
  此时此刻,她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大步走来的那个身影之上,心情居然有一点点的激动。
  即便在前世桓家风头最盛时,桓氏子弟中,亦从没有出过一个持节都督。
  而桓子澄,却做到了。
  以智计、以坚忍、以雷霆一般的手段,将他自己,推上了前世的桓家都不曾达到的高峰。
  望着前方那修挺的身影,秦素心中直是五味杂陈,也不知是何感受。
  事实上,自从经由哑奴口中听到那句“一曲《南山》何日还,弥悠不出谁可撰”之后,秦素的心,就再也不曾平静过。
  今日与桓子澄一晤,与其说她是来送行的,倒不如说,她其实是想要听一个解释——合情合理,却又很可能匪夷所思的解释
  弥悠,是前世中元二十年前后才崛起的一代名伎,而此时才是中元十五年,这世上,还没有弥悠这么个人。
  桓子澄所说的那短短十四个字,终是将秦素眼前的迷雾拨开,让她想明白了许多事。
  那些她隐隐察觉到的变化,却原来终有其因,而这原因,她这个知情者,应当是最为明了的。
  “殿下怎么这时候跑出来了?”人还没走近,桓子澄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语气中居然含了几分责备:“天气寒冷,外头又乱,殿下不思在宫中静养,却偷跑出宫,万一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走在他身边的哑奴此时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从没发现,他家主公居然也能有这样话多的时候。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家主公也是个人,总要说话。
  可是,这一番明是责备、实是关切的话语,桓子澄不曾用来叮嘱自家弟妹,却偏偏是说予了中元帝的女儿听的。
  何解?
  哑奴只觉得万分疑惑,总觉得在晋陵公主的面前时,他家主公的言谈举止,总有种怪异地不协调。
  “我们是随着众人混出宫的,绝不会被人发现。”秦素此时便说道,又将手指了指阿忍,笑意盈盈:“我也有她护着呢,她可比旁人管用得多。”
  桓子澄的视线往阿忍身上扫了扫,眼角微微一眯:“唐人?”
  “是。”秦素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弯了弯唇:“反正桓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瞒着你啦。”
  她这话唯桓子澄一人能懂,此刻闻言,他冷峻的脸上,便有了一丝柔和的神情。
  秦素便又笑看了他,作势屈身道:“我只是想与郎君说几句话罢了,还请郎君行个方便。”
  桓子澄面上的柔和又添了两分,向哑奴微一点头:“把周遭清一清。”
  哑奴躬身行礼,身影一闪,已然不见。
  秦素与桓子澄对此已是习以为常,面色不动,唯阿忍的眼底划过了明显的惊艳。
  她许是没想到,青桓身边随随便便一个奴仆,身手竟也如此之高,确实出人意料。
  “阿忍你也下去吧,我与桓郎要聊一聊。”秦素轻声说道,向阿忍点了点头。
  阿忍回过神来,也不作他想,行了个礼便退去了远处。
  四下里再无旁人,秦素便抬起双眸,深深地凝视着桓子澄。
  桓子澄却是没在看她,而是挺立于她身畔,望向了树林的深处,眸光空茫而远,仿佛在想着什么极遥远的旧事。
  一时间,二人皆不曾说话,唯风掠树梢,携来远处尘土的气息。


第925章 几时回
  “桓郎……是几时回来的?”良久后,秦素终于当先开了口,面上的神情有些惘然:“直到听哑叔说到弥悠,我才终于肯定了此前的猜测。”
  桓子澄半侧着身子,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面上忽尔便有了一个极浅的笑:“我回来时,东陵野老已然纵横上京了。”
  这微带调侃的语气,让秦素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桓子澄能够如此说话,便表明他对她不仅信任,而且还愿意继续与她合作。
  秦素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底。
  “我是中元十二年秋回来的。”她漫声说道,语声中再无此前的戒备与怀疑,可谓直言相告:“便在先君……秦郎中令……身故之前的几日,我……醒了过来。”
  一朝醒来,已是两度人生,而她亦终究有了机会去做出改变。
  纵然那每一点改变都来得极为艰难,但到底她还是挺过来了,而她与青州秦氏,以及这世上许许多多与之相关的人与事,亦在她的努力之下,得以扭转命运。
  如今回看前路,秦素既觉艰辛,又觉感慨。
  身在局中之时尚不自知,此刻回望,她方才明晓,她这一路走来所踏出的每一步,称之为步履维艰亦不为过,而她能够走到今天,除苦心筹谋之外,亦有幸运的成分在其中。
  “原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桓子澄说道,神情间似也添了一分怅惘,“我是中元十三年夏天回来的。正是大旱的那一年。”
  秦素轻轻地“嗯”了一声,举目往四下看了看,提议道:“走一走罢,边走边说。”
  桓子澄没说话,只沉默地跟着秦素,两个人慢慢地往前走去。
  这片林子极大,原本是前朝人士应着那“长亭折柳”的意趣,种下了几棵柳树,聊以应景。不想后人又有了“见树思人”的风习,这林中的树木便越种越多,也就不仅限于柳树了。
  秦素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举眸看去,唯满目萧疏,然心下却很是宁和。
  不知为什么,自从听了那十四个字之后,她对桓子澄最后的那一点怀疑,便烟消云散了,此刻与他相伴而行,即便他始终沉默,她亦觉心下静谧。
  “我记得,中元十三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儿。”她挑起了一个话题,转身看向桓子澄:“却不知,这几件大事之中,有多少是出自郎君的手笔?”
  “殿下是如何看的?”桓子澄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秦素想也不想,立时说道:“行刺太子殿下、刺杀唐国八皇子。这两件事,是郎君做下的么?”
  彼时,那神秘的刺杀事件曾让秦素大为震惊,而从事后的结果看来,这两件事都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桓氏的危局。
  此际回思,秦素终是看清了这其中的关联,于是便说了出来。
  “殿下聪明。”桓子澄淡声说道,并不曾否认。而他看向秦素的眸光里,更是隐着几分欣赏,淡笑着问:“那两件事,的确是我做下的。然则殿下又做了些什么?”
  “我么,自是比不得郎君的大手笔了。”秦素自嘲地笑了笑,倒也并无隐瞒:“郎君此前一直提及的东陵野老,便是我做下的幌子。”
  言至此处,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上有了些黯然:“身为女子,在许多事情上,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若不扯出一面虎皮来,我也不好做文章。却是叫郎君贻笑大方了。”
  桓子澄闻言,唇角便弯起了一个弧度,那眼睛里的坚冰也像是被春风融化,化出了一个极为眩目的笑意:“我做的事,与你也差不了多少。难得有机会再度回转,若不好生用上前事,那岂不是亏了?”
  听了这话,秦素侧首想了想,一时间却是没忍住,“噗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掩唇看着他,揶揄道:“却原来,名传天下的青桓,也会招摇撞骗。”
  桓子澄手扶佩剑,将身上的披风展了展,神情坦然:“所谓术数,有一多半是唬人的。殿下与臣异曲同工,倒也有缘。”
  他说到此处停了停,又道:“我以术数为名,诓了从前一位大谋士入我麾下,殿下想必听说过苏长龄其人吧?”
  秦素恍然大悟,看向桓子澄的眼神中满是钦佩:“原来,苏先生是郎君的人。”顿了顿,又震惊地张大了眼睛:“据我所知,苏先生乃是江仆射最为信重的门客,这难道……”
  “不过一枚棋子尔。”桓子澄淡然地说道,态度十分坦荡。
  说罢此语,他便又凝目看向了秦素,神情转肃:“我与殿下所处的位置不同,所临的事件亦不同。然,我与殿下行事的手法,却颇为相似。殿下提前布下东陵野老一子,便如我提前安排下苏长龄。殿下若是男子,这一份深谋远虑,必成大事。可惜殿下是女子……”
  他话未说完,便摇头不语。
  秦素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的确,若她身为男子,那么,有许多事情她都能放手去做,亦能凭借本事收服人心,那些人就算臣服于她,亦不会觉出屈居于女子之下的难堪,而是会心悦诚服,就如重生后的桓子澄,轻而易举地便将前世的第一大谋门,收入麾下。
  可惜她却生为女子,这世上留给女子的活路,本就极窄,而她偏又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所以处处掣肘,别说收服人了,就算想要拿术数震一震什么人,那也得拐着弯儿借东陵野老之名。
  而在进宫之后,这种行动受制的感觉,便越加明显。
  她的身世本就经不起推敲,就是个半路突然冒出来的公主。
  以中元帝多疑的性子,但凡她有一点点不谨慎的行为,便会铸下大错。而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她只能选择最为隐忍的法子,在宫中蜇伏下来。
  “这倒也无甚可惜。”秦素说道,面上反倒没了惘然:“郎君对我的身世想必已是尽知。入宫前我便知晓,此路难行,我可施展的地步不多。然越是如此,我便越须鼓勇而进,不可稍退。


第926章 为暗桩
  说到此节,秦素停了一会,又加重语气道:“再者说,成大事者,又何惧一时之弱?连前朝英雄亦可受胯下之辱,我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甚好。”桓子澄一脸欣慰地看着她,颔首而笑:“殿下能有这份心性,已属难得。”停了停,又淡声道:“殿下按兵不动,依臣浅见,支阳深得兵家要义。”
  这话可是把秦素夸上了天,她一时间倒觉得有些意外,挑眉看向了桓子澄:“郎君此话怎讲?”
  “惠风殿一局,殿下是怎么想的?”桓子澄突然转换了个话题。
  秦素怔了怔,旋即肃容道:“若以我推断,那一局,乃是动手的前兆。广明宫里的某个人,应该已经坐不住了。”
  “正是。”桓子澄点头说道,面色忽尔变得晦暗起来:“在外人看来的偶然,实则却是必然。我与殿下,果然有缘。”
  这话说得极是隐晦,秦素有点没听懂。然而看桓子澄的神情,他却是显然不愿多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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