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去管秦素,阴沉的视线转向了二皇子:“你想说什么?”
二皇子早垂首伏在了地,此时听得元帝有问,他连忙抬手拭了拭额角,似是十分害怕,伏地颤声道:“儿臣方才说到,半个月前,儿臣曾亲眼瞧见三皇弟与四皇弟密会。虽儿臣不曾靠近听得详情,但从那风里漏过来的几句话,儿臣却是听见了。听那话音儿,却是四皇弟在向三皇弟面授机宜,教他去青州查找诸色人等,还说秦家似是有一位大夫人,据说是个很不错的人云云。因他二人是躲在那湖畔的亭子间说话的,那地方视野开阔,儿臣不敢靠近,只依在山石子后头远远听了几句,便离开了。”
“还有么?”元帝问了一句。
二皇子忙点头:“回父皇,这些了。”停了一刻,又补充道:“儿臣原来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毕竟儿臣对青州那地界也不熟悉,纵使晓得秦六出自青州,儿臣也没把这两边连在一块儿想。只今日见了俞氏并青州秦氏诸人之后,儿臣这才想明了这其因果,不敢隐瞒父皇,故此禀报。”
元帝“唔”了一声,看着一旁早憋得脸通红的三皇子,开口却道:“老四,你有何话讲?”
第978章 知行踪
“回父皇,二皇兄乃是落井下石,所言并非实情。”四皇子断然语道,再度以头触地:“就算儿臣言及青州,那也是因为父皇交代儿臣等查清惠风殿一案,儿臣才知道青州的情形的。三皇兄曾向儿臣言及对秦六娘的怀疑,儿臣却也是只知道个大概,并不知详情。请父皇明鉴。”
中元帝目露沉吟,似是在思忖着什么,数息之后,他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龙椅的扶手处叩击了数下。
众人正自不明所以,却见梁柱上方忽地落下来一个身穿玄衣、背绣金虎的男子。
居然金御卫的虎卫!
他的出现不似蛇卫那样神出鬼没,然他身上透出的气息却比蛇卫更加肃杀,果真有“猛虎一出、百兽尽避”之威。
见又是金御卫的人现了身,诸人更是各自噤声,秦素亦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虎卫。
那虎卫立于阶下,叉手沉声道:“三殿下与四殿下近半个月的情形,皆在此处。”说着便步上玉阶,将一沓纸放在了龙案上,旋即飞身而起,重又没入梁柱之后。
一时间,满殿岑寂,连一声喘息亦无。
三、四两位皇子此时皆是面若死灰,三皇子的面上还露出了惧怕的神色。
即便早就知道中元帝对这几个儿子不放心,可是,亲眼瞧见金御卫交出了他们行踪的记录,试问又有谁不胆寒?
中元帝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开始翻阅那沓纸页,不一时,便从中挑出了一页,“哗”往地上一扔,淡声道:“自己看。”
那张纸飘飘荡荡地落在了玉阶之下,四皇子正跪在那纸页前方,闻言也顾不得其他,膝行上前拣起纸来,只看了一眼,面色瞬间便灰败了下去,手指松了松,那张纸便重又飘落于地。
三皇子在旁见了,面色越发惶惶,也不必中元帝吩咐,连滚带爬地便从后头滚到前头,抖着手指将那地上的纸翻了一面,就着地面扫了两眼,面上立时涌出了惶悚。
“父皇饶命,父皇恕罪。”四皇子伏地说道,语声微带颤音:“儿臣只是与三皇兄偶尔小聚罢了,三皇兄向儿臣说及查探惠风殿一案之事,儿臣便提点了三皇兄几句,也就只有这些。父皇千万要相信儿臣哪,儿臣真的对青州的情形一点都不了解啊,这些消息全是三皇弟……”
“你胡扯!”三皇子厉声打断了他,再也顾不得旁的,伏在地上匍匐向前,说话声里带着呜咽:“父皇恕罪,儿臣都说,儿臣都说。这一切都是四皇弟教儿臣做下的。父皇也知道,儿臣就是个草包,儿臣哪儿有那么聪明?父皇最是了解儿臣,以儿臣那脑袋瓜子,根本不可能把事情推导到那一步。儿臣老实交代,那些推测……全都是四皇弟与儿臣商量出来的。儿臣其实对青州的情形一点都不熟,若不是四皇弟时时提点,儿臣什么都查不出来,儿臣笨得很,父皇一向知道的……”
三皇子直说得涕泗横流,一面说一面在心里飞快地权衡着,很快便打定了主意,横下一颗心,伏地继续大声道:“儿臣也是逼不得已,不得不听了四皇弟的话。这一切只因四皇弟在儿臣的屋子里瞅见过一幅字,四皇弟就拿了这幅字来威胁儿臣,说儿臣肖想……肖想死去的淑仪夫人。儿臣百般辩白,可四皇弟就是说那幅字就是淑仪夫人的。儿臣被他逼得没办法了,又想着要在父皇跟前好生表现表现,就充当了四皇弟的喉舌。其实,那惠风殿的案子全都是四皇弟一个人审出来的,儿臣说的那些话,也是四皇弟教儿臣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突然开始嚎啕大哭:“儿臣什么都不会,儿臣就是被四皇弟说得怕了,怕惹来父皇不喜,所以就只好照着四皇弟的话做了。求父皇宽恕儿臣罢。”说着也是以头触地,伏地痛哭。
看起来,为了不叫中元帝起疑,或者说是为了把自己洗刷出来,三皇子也算是不遗余力,干脆把所有的后路都给封死了,连丽淑仪的事情也给抖了出来。
四皇子回身看了他一眼,阴厉的视线有若钢刀,旋即便又一脸惨然,转首伏地道:“父皇且听儿臣一言。儿臣也是被人引着走到这一步的。”
他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重重向地上磕了个头,方咬着牙道:“儿臣……儿臣从三年前起,就时常能接到……接到一些莫名传来的字条儿。”
他像是说得极为艰难,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儿臣一开始并不相信,只是,那字条上经出的消息,却很……很能切合儿臣的意愿。由得那字条儿的指引,儿臣……便从光禄大夫的职位上,渐渐地开始涉及朝堂。到后来,就连杜、周这样的冠族,儿臣也开始能与他们说上话了,儿臣索性就放胆照着那字条去做,这一做,就是三年。”
他废力地咽了口唾沫,语声却是越发干涩,扶地的两手已经苍白得不像人手:“请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儿臣就是……鬼迷了心窍,一心想要往上爬,想被父皇另眼相看。儿臣知道,父皇之所以一直任用儿臣做着那光禄大夫,正是瞧中了儿臣母族羸弱。只是,儿臣不甘心,儿臣想要成为真正有实权的人,所以,儿臣就由着那字条儿指引,做下了……许多事……”
他此刻的语气,与三皇子简直神似,皆是那种豁出去再也顾不得什么的态度。
秦素怔怔地坐在椅中,心底有瞬间的茫然。
此时,四皇子正在交代他所做下的事,他说的头一件事,就是谢氏滑下的那一胎。
“……三皇嫂的事情,就是……是儿臣……应着那字条儿的指示,做下的……”
这低沉的语声如道道惊雷,在秦素的耳边炸响,直炸得她有些失神起来。
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选错了怀疑的对象?
第979章 金御现
秦素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想要按下此念。
可是,越是如此去想,那念头便来得越发执拗与强烈。
秦素握紧了两手,脑中思绪纷纭,此前的一切都飞快地在她的眼前滑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真的弄错了?
细思之下,若四皇子果真就是“那位皇子”,他暴露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此外,四皇子那听似匪夷所思、然则却是条理畅明的讲述,亦很有说服力。
此念一生,秦素的后心居然渗出了一层潮汗。
这事情,有些不对。
她不由微阖双眼,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此前的情景:从三皇子的指认……到诸人证的登场……再到四皇子被秦素指出……再到此时此刻四皇子的自辩。
无数的对话、表情、眼神与动作,在她的眼前一幕幕掠过。
直到……一句看似平常的话,陡然现于脑中。
秦素猛地睁开了眼,视线飞快地转向了某个人。
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那个人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让她心头一跳,旋即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事实早就醒目地呈现在了她的眼前,可她却囿于前世种种,被前尘蒙住了双眼,却是根本就没把事情往那上头去想。
这或许便是重生的弊病吧。
只因为看得太清太透,反倒会将别人眼中的异常,视作寻常。
此时,四皇子的讲述已近尾声,仍旧在解释着此前诸事:“……儿臣之所以对青州诸事了若指掌,亦是因为那字条上写得极为详细。儿臣本想着自己拿下这功劳的,可又怕……又怕这是一场算计,于是,儿臣便……便将那些消息化解开来,一点一点地透漏给了三皇兄。”
三皇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目眦欲裂、怒火中烧:“好啊,老四,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奇怪,分明抓住了我的把柄,却还叫我领了这头功。原来你就是想要让我替你挨罚。我把你这个……你这个贱奴生的贱种!”
他越说越怒,看着四皇子的眼神像是要吃人,若不是碍于中元帝在前,他可能就要扑上去打人了。
四皇子也不理他,只赤红着一双眼睛看向中元帝,声泪俱下:“三皇兄房里的那幅字,也是那字条儿里说的。儿臣对天发誓,若是有半字假话,叫儿臣五马分尸、剜肉剔骨、受尽酷刑而死。”
说罢此言,他再度“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顷刻间已是满头流血,那额头触地之声直听得人心惊肉跳。
中元帝垂目看着脚下伏着的二人,厌恶地皱了皱眉,旋即抬头吩咐:“来人!把广明宫封起来,给孤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搜!”
“诺。”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沉而有力的应答声,声音十分整齐,轰然如雷鸣。
众人俱皆一惊,却见近百金御卫如鬼影一般地出现在了殿宇中,一队人守住殿门,另一队人则牢牢护在了玉阶左近,而剩下的几队,则分别将那群庶民人证并诸皇子给围了起来。
目注场中情形,秦素心底微寒。
这些金御卫,与她在天龙山所见的金御卫,完全像是不同的人。
她日常见到的金御卫,虽也是金甲金面,但武器多为刀剑,而这数百金御卫,却是手握长枪。
那枪的形制极为奇特,枪身长约丈许,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非铁非木,只从外表看便异常坚韧。而最为奇特的则是长枪的枪尖儿,那枪尖的下方有一弯钩,钩尖锐利,在烛火下泛出隐约的蓝光。
“枪阵……”不远处传来了喃喃的一声低语。
秦素循声看去,便看见了大皇子微有些色变的脸。
秦素的眼睛微微一眯,转过眸光,再度凝向了那如丛林般密密上举的长枪。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弯钩上泛出的隐隐蓝光,是用了毒的征兆。
这些金御卫,居然人手一柄带毒的兵器。
秦素心底冰寒,旋即冷笑。
中元帝这狗皇帝,果然很怕死。
不过,这正合她的心意。
从前她不知道中元帝为什么会这样怕,又为何总是对一切都充满了怀疑,看谁都像乱臣贼子。
而现在么……
秦素微微一笑。
重活一世,她又搞懂了一件事,真真可喜可贺。
心下忖度着,秦素抬眸看去,便发现,不过一个呼吸之间,整间寿成殿中已然到处明晃晃的枪尖儿,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送太子回东宫。”中元帝毫无起伏地说道,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不知何故,竟勾起了唇,面色也变得愉悦起来,“太子往后便在东宫静养吧,过段时间,孤再给太子寻个养身子的好地方。”他淡然地拂了拂衣袖,面目慈和,有若这世上一切关怀着儿子的父亲。
太子殿下低垂的面上,浮起了一丝苦涩。
这是摆明了要把他圈禁起来了,只消桓氏一灭,他这个储君,怕也要“因疾病故”了。
太子殿下面色枯槁,伏地谢恩,随后便站了起来,被一队金御卫带了下去。
中元帝又转头看向余下的几位皇子,淡声道:“老大和老二先回去坐吧。”停了停,语声转寒:“老三和老四暂且收押监房,择日再审。”
“父皇!”
“父皇饶命啊!”
两位皇子齐声呼号起来,那尖锐的声浪直透耳膜。
只是,当此际,殿中人人自危,包括秦彦柏在内的一众庶民早就吓得伏地而颤了,根本就没人关注他们的惨呼与哀号。
唯有已然归座的二皇子,轻轻地“啧”一声,端起茶盏,施施然啜起茶来。
一队身被玄衣、上绣银鹰的金御卫来到三、四两位皇子身边,将早就瘫软了的二人拉了起来,准备押往宫中监房。
中元帝不再看他们,转而将视线投向了秦素,阴着脸张开了口。
“且慢。”他尚未开言,秦素却当先笑道,语罢,举手拂了拂鬓边落下的几根发丝,神情从容、举止优雅,仿若浑然不知,她竟是开口堵了当朝天子的话。
第980章 有一言
中元帝面色一沉,身上气息骤寒。
天子尚未发话,小小庶民竟敢抢在头里开口,这是完全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啊。
中元帝阴冷的眼中,陡然生出了浓浓的杀意。
秦素却像是没看到一般,站起身来,款款一礼:“陛下,我有一言,想请陛下聆听。”
语毕,也不等中元帝回应,已是朗然语道:“夫天子治国者也,仁、义、坚、贤、宽,此五法也,是为明君之道也。”
清而弱的语声,似诵读、似感慨,殿中诸人皆一脸茫然,唯有中元帝,瞳孔一缩、面色陡变。
那一刻,他的眼睛里,飞快地划过了一抹惶遽。
“你……你在说什么?”饶是他竭力抑住面上情绪,他语声中的微颤,却还是被秦素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甜甜一笑:“我在背书,陛下觉得可好?”言罢又将手拂向发鬓,笑若春风:“陛下若是喜欢,我可以将一整篇都背下来呢,陛下愿听么?”
说着也不待中元帝发话,又继续道:“吾躬于圣而谨于明,二十三载克心克勤;明于大而暗于小,耳顺之年见诸吾心,吾执宰……”
“够了!”中元帝突然便打断了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眼底深处划过了惊惶,语中的颤抖更是明显:“不要再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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