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她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那冰冷的金属物已飞快地贴了上她的脖颈。
她立刻瞳孔收缩,浑身如遭雷击,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颈旁传来了尖锐的触感,那又冷又利的事物,正沿着她的颈项,缓缓移向她的脸庞。
“噤声。”秦素轻笑道,剪刀的刀尖儿停在阿葵的脸上,语声并不急迫:“我就是想与你说几句话,你可莫要乱动,也免得我手滑,坏了你的相貌。”
阿葵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然而再下一刻,冷汗忽然便渗透了她的衣衫。
她的手脚居然被缚住了!
她心中骇然,睁大了眼睛看向秦素,眸中惊恐之意愈浓,颤抖的声音如同风中轻烟,断续不成篇:“女郎……您……这是做什……什么,您是……玩……玩笑与我……”
秦素淡笑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阿葵终于完全地清醒了过来。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心底更是一片冰冷。
她居然睡得这样沉。
这不应该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此时应该已经起了身,而不是躺在榻上,直到被秦素叫醒时还头昏脑胀。
“我怎么……”她下意识地呢喃道,方一开口便猛地觉出不对,一下子收住了声音,唯有那双水润的眼睛里,飞快地划过了一丝慌乱。
秦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悠然道:“你定是很奇怪,明明此时早该醒了,却为何一直睡得这样的沉,直到我将你唤醒,是么?”
阿葵没说话,眼睛里却闪过了疑问。
“很简单,你今日喝的水里,有我下的药。”秦素说道,平平淡淡的语声,像是在说今日天气真好一般,平淡无奇。
阿葵悚然地看着秦素,眼睛睁到了最大,连嘴巴也微微张开了。
下药?
女郎居然说给她下了药?
是她的耳朵出了毛病,还是女郎变了?这话听在耳中,硬是叫人无法反应得过来。
她心中念头飞转,身子却僵得如同被冻住了一般,连眨眼几乎都忘了。
秦素浅浅一笑,手里的剪刀动了动,漫声道:“如此,闲话少叙,咱们说正事罢。”停了停,含笑轻问:“我三兄,近来可好?”
阿葵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尽皆褪去。
她呆呆地看着秦素,整张脸白得像纸,那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如同僵死了一般。
秦素抬手理了理发鬓,冷冽的眸光如寒冰,冻得人心底发凉:“郎君温润,女心慕之。阿葵,你待我三兄,可真是不薄。”
寥寥数语,却令阿葵的面色由白转青,复又变灰。
秦素冷眼看着,说不出心底是何情绪。
阿葵——秦彦柏的贴身使女,温柔懂事,沉稳端庄。
此,皆前世之事。
此刻,看着她灰败的面色,秦素的眸中,终是有了一丝讥意。
在她的记忆中,这位聪明稳重的使女,可从不曾有过这样难看的面色。
当衣衫不整的锦绣被人从秦彦直的书房里拉出来时,阿葵的面色可是既镇静,又带了几分怜悯的。
彼时,阿葵并非秦素的使女,而是秦彦朴的使女,她与另外几个女郎的使女一起,立在人群的背后,事不关己,远远旁观,那精致而细腻的眉眼间,是一派沉稳与安详。
比秦素这个庶女可强多了。
秦素那时可是又羞又气,险些便要冲上去打锦绣的。
锦绣是她的大使女,却因不愤嫁予田庄某管事续弦,便妄图勾引秦彦直,却被人撞了个正着。秦素身为她的主人,彼时的心境可想而知,也算丢了个大脸。
当然,最惨的还是秦彦直。
身为西院郎君,又是钟氏所出的嫡次子,却在重丧期间与东院外室女的使女缠杂不清,无论当事的二人承认与否,秦彦直有违礼制之事,终是传遍了秦府。
最后,锦绣受棒刑五十、割舌断手、逐出秦府;而秦彦直的大使女采蘩,据说是为锦绣穿针引线,亦于德晖堂受棒刑三十,数日后伤重不治。
采蘩受刑之时,东院诸女郎被迫旁观,她一身是血被人拖出去的场景,曾长久地烙印于秦素的心底。
至于阿葵,却离得这些事远远的,片叶不沾。
直到许久以后,秦素才偶尔想起,他们一行人之所以会跑去秦彦直的书房,是因为阿葵当日向阿豆提及,那书房前的垂丝海堂,乃是世间绝品。
这话被阿豆转述给了秦素,而秦素为了讨好爱画画的庶弟秦彦朴,便一力撺掇他前去观赏,这才有了撞破秦彦直与锦绣的好事这出戏码。
其次,在事发之前,也是这个阿葵,偶尔开过几回无伤大雅的玩笑,说采蘩与锦绣关系极亲,如亲姊妹一般。
再其次,还是这个阿葵,在秦素追问书房的守门人时,“一眼看见”了地上落着的一枚香囊,却不点破,而是指给了阿豆看,由阿豆将那香囊献去了前来处置此事的董凉面前,而那枚香囊,最后竟查出是秦彦婉的大使女采蓝的。
第229章 秦三郎
秦彦直名声受损,东院的秦彦婉与秦素皆有份参与,于是,这一桩风流事牵扯出的,便是东院与西院的明争暗斗,太夫人震怒之下,罚了林氏于祠堂抄经思过,更罚了秦素禁足,连秦彦婉也被罚了月例。
而阿葵,却是所有人中命最好的。
秦彦柏满十五岁时,林氏居然主动将阿葵送了过去,后来秦素才知道,林氏是想让阿葵给她做眼线。
当真可笑至极。
多年以后,当秦素深谙男女情事、老于此道后,便立刻从这件事里,嗅出了那么一点香艳的味道。
阿葵当年看向秦彦柏的目光,不正是情丝缠绵,情深不悔么?
想来正因如此,她才会甘当棋子,助着她心爱的夫主成就好事。
分明是郎情妾意,最后却由林氏做了月老,这一对情人倒真是好算计、好谋划。
秦彦直出事后不久,便是秦彦昭事发,西院的两位郎君,从此一撅不振。
隔了一世再看此事,秦素只觉无趣。
西院两位嫡出郎君相继出事,得利者会是谁,直是一目了然。只是,秦彦柏怕也不曾想到,他苦心孤诣布下的局,到最后,却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秦家阖族俱灭、刀下断首之时,他的郎主美梦,便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想明前事,再见到出现在东篱的阿葵时,秦素只因记忆模糊而迟疑了一瞬,便通盘皆清。
看起来,秦素与薛二郎同路回府,引得众人关注,秦彦柏便也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将阿葵塞了进来,而不是像前世那样,将之放在秦彦朴的身边。
这是秦素最初的猜测。
再往后,她的猜测便又多了一重考量:
秦彦柏与“那个人”之间,是否有联系?
这并非她的臆测。
锦绣与秦彦直之事,阿豆在其中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而阿豆与阿葵之间似有若无的配合,亦由不得人不去多想。
今夜之事,终令真相大白,秦彦柏与“那个人”,果有来往。
秦素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秦彦柏与那人合谋,应是并不知那人真正的目的,只是被利用的棋子而已。秦氏郎主这个名称,真的有这样大的吸引力?竟引得他与外人勾结,陷害自家兄弟?
望着阿葵死灰般的面色,秦素怔怔出神。
阿葵此时亦是满心的惊惧。
她再没料到,秦素居然一眼便睇透了她的来处,甚至连她对秦彦柏的那点心思也……
她用力咬住了嘴唇。
“来说说你今晚的安排罢。”秦素的语声响起,平板无波,听不出半点情绪,“我三兄是怎么交代你的,你且说来。”
阿葵的身子抖了抖。
如此清楚明白的问题,让她有了种对方早便知晓答案的感觉。
她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终是结结巴巴地道:“三郎君就……就交代我,让我记……记住,何时看到有人往各房送……送焚香或香囊,何时……何时我就把我屋中的香……香弄出来扔掉,待女郎走了,便出来将各房的香都弄出来,扔去外头。我今天看见阿谷往各房送香囊和香炉,便知道,三郎君说的……便是今晚。我……便打算依着三郎君的吩咐去做的,不成想却睡……睡着了。”
她虽是说得战战兢兢,好在条理清晰。
秦素闻言便弯了弯眉。
果然是由阿葵收尾。
甫一听闻阿谷诱她下山,秦素便知,出行的当晚,阿谷必定要用些迷药,十有八九会用上沉香梦醉。这种迷香已经在壶关城出现过一次了,若再度出现,万一被有心人查知,便会出纰漏。
依秦素所见,此计还缺了最后一环,便是那个将一切痕迹抹去的收尾之人。如今看来,银面女子,或是银面女子口中的那个“上头的人”,思路与秦素一致。
开始时,秦素并不确定收尾的会是谁,在她看来,嫌疑最大的便是飘风,其次是阿葵。所以,今晚她将剩下的迷药都用了,就算没有沉香梦醉,那些人也醒不过来。而就在方才,在去各房绕了一圈之后,她才终于确定了阿葵的身份。
思及此,秦素心中微动,问阿葵道:“你认识那迷香?是我三兄教你认识的么?”
阿葵想要摇头,忽觉脸旁冷意森然,才想起来还有把剪刀在侧,便不敢再动,只小心地道:“我不认得的,是三郎君告诉我,说那香是深红色的,极好辩认。”
秦素点了点头。
秦彦柏倒也识货,只不知他是听别人说的,还是他自己真的认识沉香梦醉。
忖了片刻,秦素突兀地问:“你可见过银面女?”
阿葵呆了一呆,表情有些茫然。
“银面女?”她喃喃地道,一瞥眼间,却见秦素面色阴冷,那平淡的眉目间隐着一层令人心颤的寒意,她没来由地心下一抖,语声也跟着发起了颤:“我……我没见过,女郎,真的,我没见过。”她不敢摇头动作,只不由自主地往旁缩了缩,似是要躲开那如影随形的剪刀。
这应该是真话。
阿葵与阿谷并不互知,否则,也不会有秦彦柏的那番交代。
只是,秦彦柏将这么重要的使女遣至东篱,就只为了暗中盯着她这个外室女么?
念头转至此处,秦素的语声陡然锐厉:“你还做了些什么,速速道来!”
阿葵吓得一抖,脸色瞬间惨白。
若论行事稳重,她强过阿谷良多,然若论胆量与小聪明,她却是拍马也赶不上阿谷的了。
此时的她明显是被吓住了,听得秦素问话,几乎想也不想,便立刻急急地道:“我拿过女郎的两副画,就在太夫人把全家人叫去说那个黄柏陂的事情的下晌,我拿了女郎的两副画,偷偷送去了三郎君那里,就这件事,再没别的了。”
“我的画?”秦素诧然,一脸怔忡,眸中含着一丝淡淡的疑惑,“你盗了我的画给三兄?为何?”
她的画怎么了?就她那三脚猫的画技,如何当得秦彦柏派人来偷?
阿葵浑身颤抖,眼角终是滑下了两行泪,话声里带着哭腔:“我不知道,女郎,是三郎君要我拿的,他说……他说女郎的画……被钟郎主看中,就必定有不一样的地方,他要我偷……偷几副给他。”
第230章 反间策
秦素凝起了眉。
阿葵的话,让她百般莫名。
这一个又一个的,怎么都对她的画如此上心?
先是钟景仁,看到她的画就像真看出了什么似的,紧接着又是秦彦婉,偶尔亦会对着她的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现在又来了个秦彦柏。
她的画到底怎么了?
秦素压了压眉峰,亦压下了心头生起的那一丝不安,淡淡地扫了阿葵一眼。
阿葵满脸的眼泪,哭得无声而又悲凄,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秦素忽尔一笑。
这阿葵倒真是好个模样,梨花带雨、轻颦浅泣,怨不得当年能入了秦彦柏的眼。
“我三兄,待你可好?”秦素轻言细语地问道,眉间隐了一丝浅笑。
阿葵惨白的面颊上,飞快地浮起了几许慌乱。
“三郎君……”她小声地说道,水润的眸中漾起了一缕柔情,却又竭力忍住,“……他予我钱,我才会听三郎君的话。”
“噗哧”一声,秦素掩了口笑,手里的剪刀明晃晃地,反射出银亮的光芒。
“既是如此,那我废了你的脸,想也无碍。”她笑吟吟地道,剪刀一晃,陡然抵在了阿葵的脸上。
阿葵浑身急颤,牙齿格格作响,满是泪水的脸上瞬间涌起哀求与乞怜:“女郎,求求你……”
她蓦然停了声,不敢再往下说。
那尖利的刀尖便紧挨在脸上,她怕她再多说一个字,那剪刀便会顺势刺入肌肤。
若是容颜不再,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什么,她几乎不敢想象。
她闭上了眼睛。
望着她惨白而绝望的脸,秦素挑起了一弯长眉。
很好。
与她预想的一般无二。
她一直想要找人行个反间之策,如今,人便在眼前。
在此之前,她曾经有过犹豫,阿谷与阿葵都不算上佳,只能择其可用者一用。而今晚的事却证明,阿葵比阿谷更合适。
一个爱惜自己脸的人,想必更会十分惜命,且,心有所系者,行必有所忌,控制起来亦相对容易一些。
自然,过了今晚,会更加容易。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便是,阿葵并非银面女派来的,她只是对秦彦柏有情,而非被人威逼,这一点令秦素尤为满意。
阿葵与阿谷不同,阿谷是天生反骨,她那么惧怕银面女,却还敢偷偷地去查她,直到性命有危险才收手,可见其心性之不稳。
一个如此胆大的使女,又对秦素早已有了相对固定的认知,始终看轻秦素两分,若将之放在身边,早晚有一天会再反出去。
所以,她只能死。
秦素挑起的眉放平了些,身上的气势亦松了下来。
阿葵立刻敏感地发觉,那笼罩在自己周身的阴冷杀意,已经不见了。
她忍不住暗吁了口气。
待见到秦素收起剪刀,探手去拿案上的茶壶时,阿葵僵直的身子,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
很疼。
被刀尖抵过的脸颊与颈项,还有被绳索勒得死紧的手腕与脚踝,每一处皆很疼。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受过这般苦楚,此时不由疼得皱眉,闭紧了双眼,眼角又滑下泪来。
“张嘴。”耳畔忽然传来轻柔的语声,一如既往地和善,却又有着不同于以往的泠然。
阿葵张开眼睛,正撞进一双如蕴冰雪的眸子里,那微凉而淡漠的眸光,看向她时,如观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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