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下臊得慌,拿手指着门外,说不得横着心咬了牙道:“都是你教的好丫头,兴得她满屋子里磨牙。”
“春晓打小就这付脾气。”水澜只拿眼睛睐着她,不无揶揄的淡笑:“但她有一宗好,最是个心实嘴直的。这么说来,夫人大约确实想我了。”
黛玉脸上红扑扑的,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好一会儿才咕哝:“谁想你了!不过是听秋晚讲,今儿到宫里去了,总有几分不踏实。”
水澜原在斟酒,听如此说便扬起头,脸上玩味之意愈浓:“既不踏实,算不算心里惦记?”
黛玉不惜的理他,把嘴一撇,岔开了话题:“去了一趟宫里,都还顺利?”
手里擎着一只冻石蕉叶杯,水澜就唇一饮而尽,眯起了眼儿:“我去时陛下正不痛快,上皇动作很快,废了总理处,另立四个心腹辅佐,将权力尽数收归。”
自和水澜相处后,黛玉总觉免不了被带坏,染了贪杯小酌的习性,也取了个银雕梅花自斟壶,轻呷了一小口:“想必王爷给支使了什么妙招,皇帝陛下才肯放你回来。”
七八个青花荷塘的碗碟都是佐酒的小菜,水澜从里拣了一块鲜梨含在齿间,咽下以后才含糊道:“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上皇虽比不得先皇,到底经营了十载,陛下还是根基太弱,少不得要笼络些人在身边,方能办事。”
这话未尝没道理,黛玉想起凤姐管家的情形,假设将偌大一个朝堂当作一府来理,首要一件总要有可靠的人,像贾母有个鸳鸯,凤姐有个平儿。所谓有一个唐僧取经,就有四个徒弟来帮衬着他,就是个楚霸王,也得两个膀子好举千斤鼎。
水澜见她一脸饶有兴趣,并无半点不耐,便娓娓道来:“上皇心硬手狠,哪怕活着一日,底下那帮老臣就不敢忒不象,因此陛下心里不自在,一时半会也无法,按我的主张还是另起山头的好,此是第一件事。”
黛玉安静的听,扇着浓长的睫毛,不住的颔首:“天底下最难的可不是人心二字?我从前在内宅里,各院的主子还不一定能降服房中的丫头,饶费了力气下去,只怕还是白丢的多。”
水澜给她夹了一个五彩水晶的四喜饺,又笑眯眯的称赞:“夫人是个通人,不点则透。人选我昨夜斟酌好一番,历来还是联姻借助外戚最便宜,陛下的眼门前不就有一家现成的?”
黛玉思了片刻,方露出欣然之色:“王爷说的是太后。”
水澜笑着点头儿,又道:“不错。太后的亲弟弟承嗣奉恩辅国公位,娶的乃理国公家的女孩,膝下有一嫡女,如今年方十八,彼此沾亲带故的两人,焉有不出力的道理。”
黛玉听说,低头不语,半日叹道:“说来,我也拖累了王爷。咱们家都败落光了,剩我一个孤鬼儿,什么忙全帮不上。”
水澜满面的好气好笑,握着她的手,悄悄的凑近了说:“你瞧你,好端端的又胡思混想个什么,这原是我的福分。再者,上皇能容得我寻个名门望族?要不是夫人纡尊下嫁,恨不得塞个河东吼进来倒好!”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忍不住一道笑起来,各饮了一口面前的酒。黛玉因问遇故人的事,水澜将李归一事慢慢说与,由不得又是万千的感慨。
彼时吃过饭,秋晚等人来收拾再吃饭,水澜只管携黛玉往聚墨斋去纳凉。
聚墨斋乃敞亮大屋,中间不曾隔断,当地放一张花梨木夹头书案,临窗摆着一张蕉榻,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洋漆架,架上累满形形□□的书。
黛玉歪过头,纤巧的指尖一本本划过书脊,竟然天文地理,星象医书,兵法国策无一不有,不禁的咋舌:“这些书王爷都看过?”
水澜支起两面的竹牖,灌堂的风一下子吹进来,好容易得了一丝的凉爽,方答应道:“看了六七成的样子,还有一些传教士得来的西洋书,在箱笼里搁着,你喜欢什么随便挑。”
黛玉随手抽出一本皮面陈旧的,水澜在旁一瞥而过,笑道:“夫人好眼光,这是我喜欢的战国策。”
信手翻阅了两页,多少言论与儒家抵牾不合,但觉词句生动,善于讽喻。黛玉一篇篇从头看去,越看越有味,与往常的四书五经、传奇角本倒都大相径庭,如获珍宝。
水澜默不作声的将椅榻挪过来,让她坐下舒服的看。不过两盏茶时,业已看完二三篇,正巧一束的月光滤过窗牖洒进来,柔柔淡淡的,将她的面颊衬得细若白瓷,浑然天成的一段姣好风致。
看毕,黛玉一壁揉眼睛,一壁拿手指正看的《苏秦以连横说秦》篇目,说道:“这篇看着倒解气,十分跌宕起伏,人物也鲜明,有意思的很。”
水澜双掌一合,将书收起仍放回架子上,摸了摸她的脑袋:“甭看了,眼眶都红了,都是你的东西,还怕没日子不成?”
黛玉正爱得手不释卷,但又抵不住眼饧骨软,只得倚靠在塌上,嘴里含糊不尽的念叨:“那你记得过半个时辰喊我起来。”
水澜答应着,拿一条裘毯搭在纤细的身子上,往熏炉中添了一把宁神香,吩咐下人切不可接近打扰,方独坐在椅上看书。
值神思朦胧之际,黛玉只觉触脸的软绵绵,入鼻的香喷喷,不一会便沉沉酣睡,犹如卧在棉云上。
那黛玉睡相恬静,严严密密裹着裘毯,安稳的合目而睡。水澜时而读书得倦了,把眼打量一回她的睡颜,嘴角不经意上翘,一时间安宁温馨,真有岁月静好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将身一侧,枕畔一把青丝如缎散下,连带裘毯滑落些许,水澜悄无声息的趋前,欲轻轻的替她掖好。
孰料,手才碰到毯子的边缘,黛玉猛然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没有黛玉和王爷秀恩爱,宝宝们就不留言_(:зゝ∠)_
昨天看了高考作文题。。。感觉一个都不会写╮(╯▽╰)╭
第20章 第十九回
两个人同时定住了,因水澜俯得极近,黛玉娇小的身体笼在他投下的阴影里,但闻彼此的声息拂动,四目相对,不免心旌动摇,颊染朱赤。
静滞片刻,尴尬和暧昧逐渐弥漫,谁都没有开口。
水澜停了瞬息,目光有些不自在的一低,俊颜泛起一抹可疑的微红:“我……”
不料自己没张口说完,黛玉一翻身背对着他,蚊呐似的说:“我……我要睡了。”
水澜望着她的背影伫立良久,最终还是一声的不言语,掩门自去了。
黛玉犹是迷迷瞪瞪的,半是羞涩半是忐忑,直到听了关门的声响,才一下子转过身,呆呆看向门边,桃腮带怒的骂道:“这狠心短命的人,一句话没有就撂开了!”
骂到短命一词,方想起话未忖夺,又忙掩住口,一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空落。再与心情无故的起伏相连,难道自己竟希望他留下来,说些什么?
及想到这儿,黛玉羞的脸红筋涨,浑身火热,同时还有一丝丝的心颤。
话说自昨夜后,黛玉未免心如乱麻,又是臊,又是涩,又是想见,又是怕见,真个闹心缠结,进退两难。
白日里,也不迈出房,只不过拿书解闷,烦了或摆笔弄墨。秋晚来叫吃饭,她也不肯去,在房里胡乱吃了一碗,夜里也不使唤人,在炕上合眼倒下就睡。
紫鹃见了这般景况,恐她憋坏了身体,就疑心是和水澜口角相争。但王爷素来语言温存,行动体贴,黛玉看着又不象受了气,还不摸着头绪,深为骇异。
听他那边半日无动静,连打发人问一声都没,黛玉自觉胸中酸涩,又无处能使出来,只得赌气连人都不理,一个人坐于月洞窗内,瞅着钩子下的鹦哥呆了一回。
因无可释闷,黛玉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只是一边想着水澜之事,不免一声长叹,将心事悄悄的诉说:“平日里最是个和气样子,好端端的就不闻不问。从前他们都怪我动辄爱恼人,仔细想来,难道我是同谁都这般耍小性儿的人?”
那鹦哥仿佛通人了似的听着,两只黑亮的豆子眼一动不动,倒映出她眉尖若蹙的模样。
黛玉见状,越发的满腹委屈,不由自主嗐了一声:“若心中一点没有倒还罢了,偏有世人百倍的好,轻易就将人心都给笼络住。然我的心只有那么一颗,要是玻璃一样碎了,风一吹便没了。”
说着,但觉鼻酸泪涌,转念又想起水澜不爱自己哭,因而不过红了眼眶,拈一条鲛帕按着眼角,并未自泪不止。
此时,只见窗外有黑影映入纱来,待渐渐的走近了,原来是一个长身鹤立的轮廓。
黛玉一回眼,才看见水澜在窗下驻足,与她正对着脸儿,眉语目笑的问道:“夫人在做什么呢?”
乍然见上面,黛玉顿感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由不得气平意顺起来。却观水澜神色如常,竟已将昨日的事付之度外,不想自己庸人自扰之,别人倒毫无牵挂,足足有十成的失望。
水澜以为她面臊才不答应,再连问了两遍,黛玉依旧一句不搭理,见她气色非往日可比,反复思量了一阵,自己反不得主意。
正烦闷间,架子上的鹦哥嘎的一声扑了下来,扬起一头一鼻子的灰,口中却缠绵不尽:“若心中一点没有倒还罢了……然我的心只有那么一颗,要是玻璃一样碎了,风一吹便没了。”
一言未了,窗外的水澜早就破颜大笑开来,黛玉则连腮带耳红了,急得抄手作势要打,在里边恨骂不绝:“作死的,胡沁些什么贱嘴学舌的话!”
那鹦哥并非个善解人意的,飞回架上后仍在反复的学,一声比一声洪亮:“然我的心只有那么一颗……风一吹便没了。”
水澜险些笑岔了气,又怕黛玉脸皮儿薄着恼,只能忍着笑顺口诌道:“谁那么胆大包天的,敢碎了夫人的一片七巧玲珑心?”
黛玉干瞪了一双似睁非睁的含情目,猛地将身子一掀背朝外,用绢子盖上脸,索性一概的混不理睬。
水澜无法,只得揭起绣线软帘入内,见黛玉正和衣睡在衾上,便自在炕沿坐了,推了推她说道:“好歹理我一理,或打或罚都认了,无故的动气反伤己身。”
黛玉依然合着眼,总不答。原来她内心未必不软,可经那么一闹腾,心里又不自在起来,耐不住才对水澜撒娇儿使气。
水澜深谙这嘴冷心热的小性子,越发觉得纯真烂漫,一面掀起遮面的绢子,一面扳过了她的臂膀:“夫人最是个和气疼人的,今个作什么一见到就撂下脸来?一定是我哪儿得罪的夫人,晚生这厢给夫人赔礼,嗯?”
他有意把尾音微卷,带了勾人的弯儿,将人弄得心动神摇。
说毕,却看婀娜的背影微动,黛玉拉过被他压住的衣角,气哼哼说道:“我哪里的和气疼人,不过是个好弄小□□辖制人的。只有一宗记性不错,什么事一百年都记得呢,比不得王爷,就算夜里的话,早起就忘了干净!”
但见她薄面含嗔,娇俏可人,水澜一时情不可禁,以手抚过玉琢般的雪颊,笑叹:“你那里知道我心里怎么着呢?难道别人就不是各处赔小心,进一步恐冒撞冲犯,退一步怕生疏冷淡,斟酌再三,思量再四的?”
黛玉听了,忙的翻身爬起来,登时竖起两弯似蹙非蹙的笼烟眉,拍开他的手道:“那你爱过那里去就过去,何必在此处受我的闲气。从今咱们两个不照面,省的那天腻了烦了,说些难听的厌弃我来,又是何苦!”
“又胡说了,我何尝有这层意思。”水澜明知其意,不觉又气又笑。
心一横,干脆把双臂支在窗台上,将黛玉整个人圈进怀中,在她耳畔使坏呵了一口气,扯得一抹邪气的笑:“这牙尖嘴利的丫头,非这么着才老实。忍气吞声也是千金难买我乐意,你敢给别人使这小性试试?”
挣扎了两下,奈何气力不济,硬生生被他困着,黛玉便伸手拧他,啐道:“要死了,动手动脚的,哪有这么不要脸的王爷!”
“小爪子再伸,不给你些利害,骄纵得上房揭瓦。”水澜权当耳旁风,两只胳膊反而箍得更牢,下颚只管搁在她的肩头:“好好儿的,怎么又动了恼,憋得筋都凸起来。死的活的你也不忌讳,要真死了到阴曹地府还拉你给当我媳妇儿,何如?”
听一句句话伴着热气吹到耳朵里,且那耳垂本是敏感之处,黛玉止不住面烧耳赤,却有三分薄怒,七分害羞,容光更胜桃夭李艳。
不过行动既被制住,他又这般绵言细语,气焰早不觉熄了大半。低了半日的头,才缓缓说:“呸,二皮脸一样的人,你再不知道人家怄的难受。”
见这话头活动了,水澜方撤开手,扣着一截凝霜皓腕,温软的分辨:“果然不错。那我问你,好的赖的你还不明白?分明一颗水晶心肝儿,我捧着还来不及,偏爱疑听了话,又故意赖人。你日日给我气受倒说明心里在意,倘或有一日真厌我了,还有兴致跟我拌嘴怄气。”
说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水澜遂伸出一根手指画圈儿臊她,跟着笑说:“夫人这小脸跟童子面似的说变就变。我听秋晚说你不吃饭,原昨日就应来探视,碰巧宫里传话去给耽搁了,这不是刚才回府里么。”
黛玉抬眼一溜,果然见衣服佩物一件没换,心中自是欢喜,口里却嘲笑:“好嘛,那里值得你这般的紧赶慢赶,好歹去换件干净衣裳,还嫌腌舎了地儿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水澜也没再理论,不过浅然一哂就罢了,话锋一转讲道:“陛下把上次的主张给说了,其他尚不好说,大婚的事却有□□分的准。孟府为将来的皇后筹划起来,这两日要办个琼花宴,宴请一众的女眷尊客去消遣,帖子已递过来了。”
黛玉以为自己听岔了,掩不住的惊讶:“只请女眷去?”贾府女眷没有出门应酬的习惯,仅以四家姻亲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京城的淑媛素无往来。
这反应在水澜意料之内,不慌不忙的接续:“我也不耐这等谈讲场面,十场宴里顶多赴个一两回。因而夫人不必当回事,不愿意去辞了便是。”
黛玉思前想后,终究觉得不妥,摇头道:“头一回驳了面子不好。再者既入了王府,也该会会为官作宦的太太小姐们,只躲在府中装鹌鹑,算怎么回事。”
水澜微诧的望过来,忽而叹息:“我原本只想着即使成了亲,夫人也能不拘于俗务,尽可率性而行。如今看来,是我眼界狭隘了。”
闻言,黛玉满心感念他一片私心,不禁嫣然一笑:“若连你的意思都体贴不着,岂非将你素日待人的情意给辜负了。”
话语到最后沉了一下,黛玉踟蹰了片刻,终于轻舒出一口气:“说起来,必是因我懒怠而起,你总是万般体谅人,但我也不肯那么没用,万事被护在羽翼下。”
水澜的视线凝在她的脸上,长眸似春水涟漪,比平时更为幽邃动人,好半晌才启口:“无论如何,我都尊重夫人。但护着夫人,也是我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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