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北静王府将人撮了回来,一面暂忍着怒送走官员,一面让小厮拿大棍拿绳,比先时作得更机密十倍,亲自掌板狠捶了二十多下,因而等有人传信到里头,王夫人匆匆赶来之际,宝玉早就被打了个稀烂,动弹不得,只剩了半条命。
贾政尤其听闻王氏赶来,又因先前黛玉之事,也顾不得夫妻情分,一脚踢开了抱住板子的王夫人:“人道慈母多败儿,这孽障无孝无德,大逆不道,竟做出这等丑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王夫人听说,知道他已经气急了,再一次故技重施,放声大哭起来:“老爷,好歹念一场的父子母缘,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身上原不大好,岂不叫老人家耽心?”
此言一出更加火上浇油,贾政一掌拂开她,连连冷笑:“休提这话!上次为忠顺王府一事教训他,你们就劳动老太太来护持,此番我早命人守在里间,去报知的一概打死!”
说着贾政还欲再打,王夫人又惊又怕,连忙爬过来抱住板子,哭道:“老爷管教儿子自然天经地义,不过是为了廉王之事,还要细细查明才是。廉王虽然尊贵,到底是宝玉的妹婿,兄弟们一半点儿错了,怎好当真?况且,还有北静王府的人在,宝玉也不会失了大体统,还求老爷明察!”
贾政见她说的不在意,眼都红了,只喝命:“妇人愚蠢!廉王和王妃再怎的,也不是咱们可议论的。平昔皆是你们这些愚妇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敢来劝解!横竖我今日着实打死他,再去老太太面前磕头告罪!”
掌板要狠命打下去,王夫人一看宝玉气息渐弱,急忙扑在他身上,含泪惨叫道:“老爷也不必生气,干脆将我们娘儿们一同打死,好给廉王和你外甥女儿赔礼!”
不料,贾政的怒火难遏,这板子又不长眼睛,下去得又快又狠,竟有两下真都打在她的身体上,由腿看至臀顿时一片皆是血渍,像一朵红花儿般绽放,从底下蔓延开来。
那王夫人毕竟年过五十,平日更是身娇肉贵的,那禁得住这样下的辣手,只挨一下板子便立时昏死过去,丫头们都慌了神,满屋子的乱嚷乱哭起来。
贾政一看,也惶然失了主意,喘吁吁向椅上坐了,众人知道这下不妙,忙乱上来料理,或飞跑出去送信,觅人请医送药。
正没开交处,只见贾赦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引颈张望了两眼,一边摇头喘气:“这怎么话说,好好的又动上板子了,连弟妹都打得昏过去了。”
贾政与兄长素来不对盘,再观其面上颇有幸灾乐祸之态,只说:“不过一时性急,失手错打而已。大哥怎么这时候来?”
贾赦瞟了他一眼,拈着胡须坐在上首,似笑非笑道:“怎么,惊动了全家老小倒使得,我过来看一看倒使不得?”
还不等贾政回答,却听贾赦的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我劝你省省力气,每次说要治宝玉,最后一家子定要闹几天。光雷声大雨点子小,一转头该胡闹还是胡闹,瞧着都累。”
贾政分明听这话克薄他,因正在气头上,也无暇忖度话之轻重,说道:“这老子管教儿子是人间正理,我劝大哥还是先把自己个的身子保养好,不妨又去讨老太太身边的人。”
原来,从前荣公忙于外务,贾赦在老祖母膝下承欢。他幼时生得粉雕玉琢,万分神气聪敏,兼之隔辈儿的亲自教养,独像命根子般的爱惜,倒与现在的宝玉如出一辙。
荣公之母本是个爽利能干人,与史氏实谓一山难容二虎,便有些个龃龉不合。贾赦放在老祖母房里教到十来岁,性格儿早已养成了,且史氏后头生了一个次子,也越发不待见他,是以贾政等都不甚怕他,不过尽个面子情,才得让他三分。
贾赦立时恼起来,喝了一声,便骂:“猪油蒙心的混账,都不将你兄长放在眼里了!你生了个胆大包天的孽子,还拿巧话来堵我的嘴,咱们倒来掰扯掰扯,看到底谁不要脸,横竖我可没将老祖母身边的人都摸了个遍!”
话一出来,贾政其实就悔于口快了,况且他家的规矩,凡做兄弟的怕哥哥,故而贾赦骂他,心中虽忿忿然,也不敢再还嘴,至于贾赦所说之事,他心里原也有病,更不能多言。
贾赦见他这般,气焰陡然大盛,并不肯放过他,嗤道:“你那赵姨娘、周姨娘都是从那里来的?打量旁人是个睁眼瞎呢。姓赵的娼|妇也就罢了,我只问你:周姨娘怎的到你屋里以后,不说话,也没法生育了呢?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丫头,老祖母这边刚咽气,你就拉到屋里强的不遂,要不是老太太不依,当日我就该打抱这个不平。”
说着,又朝底下死命啐了一口:“我呸,假正经的玩意儿,如今倒充正经老子管起儿子来了!”
说的贾政又羞又愧,面皮憋的紫胀,眼瞪得铜铃一般,怄得嗓子里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正洋洋得意,窗下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声气,贾赦料定时机差不离了,扬声令人:“糊涂东西,还不喊人进来搀你太太和宝玉儿回房去休息,躺在这儿作横尸呢!”
一语未了,果见贾母扶着丫头,满面急怒的走来。贾政看母亲来了,一发的烦躁,也顾不得贾赦早脚底抹油,忙不迭的迎接赔罪,少不得挨了一顿教训。
母子两人闹了半天,再替王夫人和宝玉诊治,方知一个打的差点半身不遂,一个打的三个月下不得床,议亲再度搁置,惹得薛姨妈和宝钗也长吁短叹,此为后话。
却说有袭人等人的经心服侍,且也不是第一遭的祸,老太太发作了一通还得罢休,只命将宝玉抬回院里。
贾母一面歪在凉榻上,一面又叫袭人:“站着,我有一句话要问你。宝玉今日捱打,到底为了个什么原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看其他红楼同人,经常底下会讨论“应该怎样……”“这样不合理……”“按照古代……”诸如此类。突然想写个仙人男主,从林妹妹下凡报恩开始一路怼天怼地,让规矩和背后嚼舌头的仆人丫头见鬼去吧!宝宝们觉得怎么样?(*^__^*)
明天入V,三章掉落宝宝们接好,V后作者君会努力日更有肉吃!
第29章 第二十八回
袭人先两边张望, 见四下无人,方回:“我听见说为二爷在北静王府遇上廉王爷, 不知说了什么,人家来和老爷说了, 为这个打的。”
贾母一听便皱起眉, 寒着脸问:“这话你从哪一处听来的?要是有一句半句的虚话,我只拿你治罪。”
袭人连忙赌神发誓的说:“我伏侍了老太太一场,又伏侍了二爷一回,哪里敢青天白日的胡说?自是问过了跟着二爷的小厮们, 才敢回老太太的话没有十分的也有□□分的准信。”
又低头迟疑了一会, 吞吞吐吐的继续道:“老太太别生气。林姑娘和咱们终归是一脉相承的亲戚, 二爷再不好、再该教训, 也没的叫人来——”
说了半截, 贾母厉声喝斥:“闭嘴!”
袭人慌的双膝跪下,头结实的碰了一下地,泪如走珠一样的滚落:“小的今日大胆, 在老太太跟前说句冒撞的话:论理, 二爷是该教训, 这事也早应严防。但上次林姑娘归宁, 廉王就让老爷替二爷改名, 说犯了忌讳,陪着去潇湘馆又莫名其妙瘫了两日;这次更是心惊肉跳,以往去北静王处都好好儿的,就此番出了这等大事。我原也想着, 必然是二爷或举止言语轻薄些,可也没次次遇上都出事的道理呀!”
贾母听了这话,一时没言语,只重重的粗喘了一口气,面色却阴了不少。
袭人察言观色,见贾母气色更迭,乘机又说:“奴婢怕只怕,还是为了先前林姑娘的婚事着了恼,这才令廉王迁怒于二爷。要为了这个原故,真寻了个故事将二爷治死了,那还了得。 ”
这一句话实戳了贾母的心,便拉下了脸面,冷声道:“今日在这里说的话,一句不许说出去。倘使走漏了风声,第一个饶不了你!”
贾母正盛怒之际,袭人此刻也不敢再说,忙低头答应了,慢慢的退出,一路上盘算着:也不知老太太能把话听进去几何,若真个应了,也免去二爷多少的皮肉之苦。
见袭人去了,贾母直呆了半晌,方叹息道:“罢了,罢了!要真这么着,也就想跟咱们一刀两断了。原还想着能给宝玉儿留一条路,谁知林丫头到底只像了敏儿三分,其余的不知随了谁,竟是个没良心的种子。”
因念到这里,再思前想后了一阵,想到:只是那廉王皮相再好,终是个不中用的,倒不如托人给元太妃去一封信,也探探口风儿是正经。
话说此际中秋在迩,金风荐爽,婵娟魄圆,上至富家巨室下到平头百姓,莫不登楼赏月,高歌酌酒,连宵嬉戏。
黛玉近些时间与京中的当家主母一般无二,都在准备中秋的节礼。不过廉王府往来寥寥,水澜又不肯让俗务劳动她,特命四个丫鬟襄助,因而费神有限,只备了六色大捧盒装些上等的果品糕点,再缀些玉堂富贵样式的鲜花,分派给各家送去。
过了三两日,就有各家的回礼纷至沓来,贾府许是因着宝玉挨打一事迁怒,礼比往常更简薄了,黛玉在心底冷嗤,表面全不在意。凤姐倒打发旺儿悄悄的另送了一份礼,说是感激王妃的安慰之辞,黛玉比照她的东西,回赠的礼更加厚了一倍。
其余人家多是送的诸如瓜仁油松瓤、鸭油双黄莲蓉的月饼,食的口中甜腻得发苦,着实不合她的胃口,便有点恹恹的不肯用,好容易涨的几两肉眼见又瘦下去。
最后还是水澜想出法子,托人从姑苏郡的老字号采芝斋里,采买了三色玉兔捣药的白麻酥饼,还有晶莹剔透的粽子糖、金黄香甜的松子南枣糖和繁多花样的苏州蜜饯,装了满满的几个粉瓷小坛子,走水路千里迢迢的送来。
尽管黛玉本不算贪口腹之欲,但独爱家乡的土仪零嘴。因此这下把她高兴坏了,每每将瓷坛子捧在怀里,口含一粒松子糖或金丝蜜枣儿,乐的喜上眉梢,品尝这甜中带酸、爽口生津的滋味,真乃回味无穷矣。
这天两人正在吃饭,黛玉刚咬入一块胭脂鸡脯,突然抬手抚住了左颊,深深的皱起了眉尖。
水澜忙放下银箸,关切的问:“夫人有何不适?”
黛玉刚张了张口,突如其来的剧痛竟逼出了泪意,连带一双黑瞳都湿漉漉的,惹人怜爱的一径摇头。
水澜一见她这样,越发上了心,最终还是身畔的秋晚观察了一阵,适宜的提醒:“夫人会不会是这几日蜜饯等食多了?这些零嘴最易上虚火,一时积聚了便会引起内热。”
一语未尽,黛玉垂了头不敢看他,水澜似有一些意外,方嗔了她一眼:“跟孩子一般的贪嘴淘气。秋晚,快将王妃的零嘴罐儿搜出来,先暂存在你那儿,等她喝几日菊花蜜败了火,再给王妃还过去。”
秋晚还没来得及应,黛玉就急了眼,头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一面忍着疼,一面龇牙咧嘴的说道:“可别呀,我不依的!”
水澜闻言,真是好气又好笑的,也故意板起了脸,正色道:“不依也得依了。秋晚,现在就去把罐子收走。”
秋晚同样忍笑答应了,旋即把东西藏起来,黛玉在旁眼巴巴的瞧着,奈何腮帮子实在疼得利害,饭也吃不下了,只得委委曲曲的趴在炕上,整个人蔫了半截。
水澜还粗通些岐黄,让人取了仙人掌焙热熨之,给她敷在腮上清热止痛。只是黛玉畏疼,手上略动一动,便禁不住嗳哟的叫唤,且一半是真疼一半倒是撒娇使性儿,水澜每回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料理完了。
一时折腾毕,水澜扶了黛玉歪在靠枕上,清凉之气顺着肌肤缓缓的沁入,黛玉盯着他明秀清俊的面庞瞧了一会,偷偷的笑回:“谁肯信呢,其实有你在,我倒不觉得痛了。”
水澜替她顺了顺微乱的鬓发,动作极柔极小心,比紫鹃还知轻重一些,怜爱地叹道:“你再不知人心疼。这两日别吃了,等全好了再说。晚上有客来,我让春晓把饭给你端到房里?”
黛玉因问来者何人,水澜笑答道:“说来也巧。那日咱们去看状元巡街,夫人还记得状元和探花二位吧?他们近来忙碌了一阵,闻人将外放到江南滁州,楚尘点了翰林,继授编修,要留着陪王伴驾了。”
黛玉听了,不无纳罕道:“何故状元郎外放做官,探花留在了陛下的身边?”
见问,水澜便细细的给她讲解:“夫人有所不知,其实外放和留京,两者皆有利有弊。像闻人语这样有心做一番事,又真才实干的,外放出去得几年历练,对将来升迁有益无弊,况且陛下有意要用他,派的地方才是江南一代;譬如楚尘那般才华横溢,学问出众的人,外放并不能一展所长,还是留在翰林院供职,他日著书立说,凡能显亲扬名。因而《淮南子·兵略训》中亦有云:若乃人尽其才,悉用其力。”
黛玉方领悟过来,更觉受益无穷,又听他说得:“因闻人择日启程,恰逢中秋佳节在即,他们二人商议着今夜过府一聚,自此天南海北,少不得分别一段了。”
是夜,王府众人知有客到访,故而擦桌整肴,陈设一番。至一更时分,真是天清如镜,银壶光转,比先越发精彩可爱。恰好两人一道入府,因不便动静太大,长侍只得从角门迎接。
二人先拜会水澜,彼此说了两句话,水澜观天上月色如洗,因笑道:“若是赏月,山上最好。可惜此处无山,咱们不如去楼上欣赏,那里还有两树桂花,景致偏佳。”
两人自然答应,跟随着逶迤百余步,到了一座危楼前。因台筑池水之畔,水光与月影重叠,晶艳熠熠,故上书一匾额曰琼宇楼,左右却无联。
楼上朱柱画栋,临窗摆了一桌酒宴,陈设着菜品蔬果等物。水澜居上面中间,左边闻人语,右边楚尘,皆先尽他坐下,然后依次坐定。
水澜执壶,斟了一杯,先敬道:“一则多时未见,今个谈些风月雅事,将王爷臣下之类俗称给去了。二则替闻人践行,同贺你二人金榜题名之喜,愚兄先干为敬。”
二人连说不敢,各自陪饮一杯。闻人语口才惯好,忙承欢说:“王爷折煞我等了。论理,也应该是我等先敬王爷,终有一展宏图之机。”
一句没完,只见旁边的楚尘撇了撇嘴,偏他生得俊秀脱俗,饶这么着都不显难看,嘲笑道:“又说些个蝇营狗苟的东西,没的把好酒明月给玷辱了。”
闻人语素知其为人,薄薄一哂也没尴尬,倒是水澜抚掌大笑:“你们两个还是老样子,成对儿的乌眼鸡,一日不斗嘴这日子还嫌过得不安生。”
二人一听,默契的对望,又都笑起来。
正酒酣兴浓,水澜望了一回窗外美景,沉吟了少顷,向两人提议:“既这样,即景做一副联,好题在本楼。”
闻人语深知楚尘有七步成诗的捷才,自己虽出于大凡众人之上,然自忖不长于吟咏,更无心与楚尘争衡,便谦让了尽展他才而已。
果然言犹在耳,楚尘遂立想了一句,随口吟道:“珠藏泽自媚,玉韫山含辉。”
水澜与闻人俱喝彩不已,尤其是闻人语,他向来对楚尘之高才推崇备至,一发可喜的说:“妙哉妙哉!楚尘不若再做一首诗,就将此楼更名为含辉,方不负斯人斯景,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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