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仿佛遗世独立,既不遮掩,也不张扬,远远的站立在人群最外围,安静如姝。
可消息想要在耳目满天飞的皇都散开,实在轻而易举。上座的周茗淮一直等着规矩流程完毕,才不阴不阳道,“德妃,听说此次回宫路上,出了点小岔子?”
如妃在一旁坐下,恍若未闻。容妃巴不得一回来就看一场好戏。
德妃轻轻笑了笑,微微侧身,远远得冲着苏暖招了招手。
众人顺势望去,只见一位衣着简单素雅的妙龄女子,衫上些许尘土,眉黛淡描,朱唇红润,明明不施脂粉,却在纯净中透露了似有似无的妩媚。
濯清涟而不妖,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她迈着稳健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正中央。
提裙跪拜,“民女闻素馨,舒王段景诚之妻,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叩见诸位娘娘。”
皇帝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打着龙椅上的金扶手,好似根本不在意下面的这个小女子。
周茗淮□□帝居然毫无表示,大有懒得管的意思,只能压住怒火,隐忍道,“这不是馨儿吗?就是那个景诚的正妃。怎的如此?怎的,会在这里?景诚他还好吧?”
下首一片沉默。
舒王,段景诚,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一个被废的太子,一个主动请辞,放手九五至尊的人。
在皇都这个风起云涌的地方,所有的人与事,能掀起多大风浪,就能被多快淡忘。
苏暖继续跪着,只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久别皇都,想回来看看,奈何舒王殿下多有不便,只好民女独自前来。殿下……他很好。”
周茗淮此刻什么也不想,只想把闻素馨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笑得极为飘渺,道,“都是一家人,回来看看也好。你就在母后殿里住着吧。有什么事也都方便与母后说。”
苏暖面露难色道,“皇后娘娘,这……恐怕不妥。民女自从进了皇都,就被太子殿下掳走,看押进了太子府。我在驰州开的奇想铺子也已尽数被殿下收走。前些日子,殿下以我父母亲性命威胁,要我帮他在皇都也置办几间来揽钱财。我要是不回去看着铺子,恐生事端。”
底下人把猛料一阵狂吸,管他真的假的,至少段景奕这些日子逐渐压抑不住的本性正一点一点暴露,也不是没有人都无所察觉。既然她现在这么说,信不信都只能由得皇帝与皇后。
显然,皇后是不可能认的。而皇帝,依旧一副淡漠神情,好像丝毫不把这种事挂心上。
周茗淮铁青了一张脸,终于展露威仪,怒道,“一派胡言!太子是何身份?用得着这么变着法地来对付你一介刁民!来人!把这个口出狂言的妖女拿下!”
“且慢!”德妃道,“陛下,馨儿是我带进来的,这孩子方才狠狠摔了一跤,身上还有伤,得快些擦洗。何况,有什么事能空穴来风?好好调查一番再做定论也不迟。还请陛下允许我将馨儿带回去,要是她所说真有不实,再来问我要人,治她的罪,可好?”
皇帝直接挥手,懒洋洋道,“那就如此吧。”
“陛下……!”周茗淮着急地喊, “若是人人污蔑太子都能真的好好查一番,那储君的威严何在啊!”
皇帝有些不耐烦道,“他既没做错事,何来人人针对他污蔑他!这种事,没查出点所以然之前,不必来烦我。”
言罢,龙架离去。周茗淮阴冷地望了苏暖一眼,便也哼声离开。
她所说之事,并非真的指望能查个明白。但憋在胸口不吐不快。就算真的查不出什么,要怪罪下来,她也只等段景诚快些赶来,好顺利地“东窗事发”。
闻素馨回皇都之事,传遍了大街小巷。只是既然入了宫闱,有些旧人,暂时是见不到了。
“娘娘,陛下近日又头疼了。”德妃身边的丫鬟对德妃道。
苏暖抬眸望了一眼,便径自去了小厨房。
安神醒脑的药膳不一会儿便被德妃传送进了御书房。
段世彰看累了折子,有些心烦气躁地将奏本丢在一边,揉了揉眉心。
裴志鹤端着一碗清香扑鼻的羹汤呈上来,伺候皇帝食用。
“嗯?此羹倒是新鲜。”段世彰道。
“陛下,此羹是药膳。德妃娘娘那里的闻丫头擅医理,里边加了几味凝神醒脑的药材,是她亲手做的。”裴志鹤道。
段世彰喝完最后一口,道,“是有几分奇效。叫她过来。”
裴志鹤亲自跑去德妃殿里头传话,德妃扬眉望了眼苏暖。苏暖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快速更了衣,便随着下人去了。
御书房她第一次来,第一次与真正的皇帝独处,心中虽然早已步步为计,却总是有些忐忑。
那是能掌握生死的人,那是段景诚想恨却恨不起来的人。
“民女闻素馨参见……”
不等苏暖请安完,皇帝就打断。
“免了。朕听闻你会做药膳?擅医理?”皇帝问。
苏暖诚恳道,“擅医理不敢当,略懂皮毛,养生羹汤,自己常常会做一些。”
皇帝抬眼,冷不防来一句,“平时可有做给景诚尝过?”
“……没有。景诚……殿下他体格强健,也不爱吃这些,”她顿了顿,想了想,道,“他只爱喝茉莉清粥。”
皇帝笔下一顿,道,“有空,就常做这些端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舍得让他们天各一方太久。所以马上能见面喽。
既然要见面,那也就意味着离结局很近啦。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毕竟房还没有圆。hhhhh
☆、东窗事发
朝堂之上,百官整齐划一地排列着,皇帝望了望下面的群臣,问道,“齐修远又没来,怎么?女儿还没找到?”
李尧满面愁容地回道,“是啊,陛下。齐小姐依旧杳无音讯,这些日子,他就干脆病倒了。”
一把年纪,就这么一个女儿。失踪数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老将军么?”皇帝又问道。
段景奕出列道,“父皇,儿臣今早才知祖父昨日饮了些酒,受了暖寒。下朝后便去告知母后。”
段世彰点点头,为君臣之礼,又道,“朕让太医带些好药,去他们府上看看。若没有什么别的事,今日便退朝吧。”
“皇……皇上!”突然有一个臃肿的身影从队伍中出列,“今年宫里的桃花开得甚好,是……大吉大利之兆啊!”此人正是王虹。
皇帝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王卿所言何意啊?”
王虹油光满面的脸上堆满了笑,“这吉兆之意便是——陛下治国有方,龙体安康。今年我大宁运势,是上佳。”
虽然旁人看不顺眼王虹的嘴脸,也知道他所说的未必是真,但一张巧嘴讨了皇后的欢喜,陛下听了这些好话也不会发怒,便只能继续对他抱以不屑。
今年的桃花,确实开得很美。朵朵簇簇,一大片一大片的红云遍地。
说是彩头,是吉兆,看着倒是挺像。
将军府的女主人似乎也爱桃花,周府的花园里姹紫嫣红,丝毫不逊色皇宫。
“啊!——”偏生是美好的氛围里,传来一声惨叫。
周茗淑抱着头,满地打滚地想要避开迎面而来的皮鞭。她衣衫上沾着血丝,十分褴褛,涕泪横流,狼狈不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在教训自家不听话的丫头。
“别停,给我接着打。”周夫人举止优雅地端起一盏茶,轻轻吹了吹,淡淡吩咐道。贵富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精致,蔓延周身,直至眼角的每一条皱纹。
“啊!……母亲,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周茗淑苦苦哀求着。
周夫人冷笑一声,“当初忙着出卖咱们周家的时候,可有想过今日的下场?”
周茗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前些天在暨言屋子里对李楚妍说的那番话,被下人听了去,还告诉了夫人。
“我错了……母亲……我错了,我错了……”她面无血色,惨白的脸上挂着几道血横,让人看了尤为触目惊心。
周夫人刚想再吩咐下人动手,恨不得干脆打死这个在她眼里吃里扒外的小贱蹄子,可门忽然被推开,周明珂疾步走了进来,先是愤怒地往周茗淑身上又狠狠补了几脚,嘴里念道,“贱东西!让你吃里扒外!让你是非不分!”
猛地几脚过后,地上的人终于再也扛不住皮开肉绽的痛苦,晕了过去。周明珂对周夫人恭敬道,“母亲,消消气,我刚知道此事,实在气不过这个没用的东西,过来替您教训几下。您当心别让这个贱人气伤了身子。”
周夫人瞟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周茗淑,闷“哼”一声,道,“扔马棚里去。”
周明珂躬身连道“是是是”。往身后一招手,叫来了下人抬走。
马棚又脏又臭,一下子多了一个血腥味儿十足的活人进来,那股味道实在是无法形容,臭的发腥。这个二小姐在周家向来无足轻重,如今轮到这种地步,更是不会再有人去管她,也没有人愿意跟夫人作对地去救助她。
周明珂在深夜里叫来了马车,那车上放下来一具面目不清、全身溃烂肿胀的新鲜女尸,又将周茗淑抬了上去。
他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路,往城外的道馆门口赶,让他将人丢在那儿。
兴许运气好些,她还可以有命续。
他伫立在门前,呆呆地目送着马车在夜幕中渐行渐远。
这世上唯一算能称作是他亲人的人,他的亲妹妹。
这是他能弥补愧疚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谁让你懦弱无能。谁让你总是拖我后腿。谁让你胳膊肘往外拐。
谁让我们是庶出。
不知过了多少个短暂的日出日落后,本来风平浪静的大宁,第一次爆发了起义。
就在皇都城外四十里,规模不大,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响无穷。
他们高喊朝廷腐败,大喊税负沉重,控诉权柄氏族逼良为娼、强抢民女,怒斥帝王家重蹈前朝□□、苛捐杂税的覆辙。
“成何体统!简直反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皇帝气得将折子砸在了面前跪着的段景奕身上。
段景奕膝盖已经麻木,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的心脏仿佛成了一条疯狂舞动的毒蛇。是谁!明明保密工作如此周到,怎么会走漏了风声!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愿交上府库中所有账簿流水,共朝廷检阅!父皇,一定是有人要害我!一定是有人要害我!”段景奕大喊道。
此时,苏暖正好端着药膳不急不缓地走进来,仿佛什么也不知道般,如同往常一样,准时准点地来御书房。
偌大的后宫,除了她将药膳送完就可以走,其余人不经通报应允许,不得入内。这是她作为掌御勺之人的特权。
经过段景奕身边时,段景奕的目光瞬间在她身上聚焦,双眼如同虎豹豺狼瞪着猎物般,凶狠无比。
段景奕猛地扑上去,苏暖被“猝不及防”地推到,汤水洒了一地。“好啊!一段时日不见,你还敢在我面前晃悠!闻素馨,你和段景诚打的好算盘!”
苏暖面露惊恐,“陛下……!”
“放肆!你给我起来!”皇帝发怒,“景诚早就被朕逐了出去!无权无势,没有一兵一卒!朕帮你把道铺得这么平,你说你还要怎么把这事怪罪到别人头上!”
段景奕跪地前行,一把拉住皇帝的龙袍,不停得求道,“父皇!真的!你相信我!儿臣什么也没做!这些日子儿臣所忙碌奔波的一切,都是为了父皇,都是为了大宁江山社稷啊!带兵打仗,苦修太庙,儿臣何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段景诚!一定是他段景诚不服气!要来报复我!”
皇帝一脚把他用力踢开,“那你说那些百姓为何现在非要指名道姓说是你二皇子所为!说是你太子殿下!说你如何如何虐待他们!如何如何强行收他们的米粮布匹!之前清欢寡欲不近女色,如今你倒是连逼良为娼的事都干得出来了!”
“他们都是污蔑我的!父皇!”段景奕几近哀嚎。
“怎么会空穴来风!”皇帝气极,“你给我在太子府闭门思过!等□□平定,朕倒要看看你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陛下!陛下啊!”远远的,皇后未经通报便闯了进来,一下子跪在儿子身边,楼主他,哭喊道,“怎么了这是!啊?——陛下!景潋死后,景奕可就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了啊!您要相信他啊!”
段景奕咬牙切齿,“我是我,关一个死人什么事!”
苏暖此时正好理完洒上了汤水的衣裙,眼神轻飘飘地落在跪在地上的母子二人。脑海中回想起当初段景诚所对她讲起的陈年旧事。
你们等着……
苏暖握紧拳头。
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皇后对她必定已经恨之入骨。苏暖心里有数,便在德妃宫中称病,甚少再在宫闱里游走。
段景澜来过宫里几次。他负责镇压起义的百姓,累是累,但并不难。这些百姓本就手无寸铁,而且数量不多,要完成不是什么难事。
段景澜进进出出几次都看到苏暖悠闲地坐在庭院里,有时摆弄些花花草草,有时逗一逗鸟。丝毫看不出来像是个有心事的人。
“被看得出那还得了,”苏暖对他道,“宫里人这么精,要是你都能看出来,岂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了?”
段景澜不服气,“喂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笨么。”
苏暖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是。”
“……”
这回查案子的人手脚倒是快得很,下面百姓所说的“横征暴敛”的凭据被揪了出来。确实不在段景奕账下。
“……在程絮涞账下。”段景澜道。
苏暖一字一字重复,“程絮涞?”当初的青州知府,协助修缮水坝,还被景诚送了妓子当正房夫人的那个官员。
“周家人反应倒是不错,这假账做的滴水不漏。”段景澜道。
“未必。假账做得完不完美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查账的人愿意配合他们,那么他们的工作量肯定比真的一本正经担惊受怕地做假账要少得多,也顺便得多。”苏暖淡淡道。
段景潋无语一会儿,道,“言之有理。他们还真是一手遮天啊。”
“未必。景诚有没有让你找一个人?”苏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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