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哪怕是临阵磨枪,叶黛暮也要磨出一点东西才行。特别是对于现状。要是十问九不知,那肯定会被人家轻视的吧,换做叶黛暮就会这么想。
首先确认敌人。皇太后徐婉清算一个,在宫中负责攻打长生殿,大概还有敷衍朝臣,掩饰时局的作用。老百姓离朝堂太远,只要一天皇宫中没有显示翻了天,他们就会掩住自己的双眼安心地生活下去。
第二个绝对是徐家。皇太后一个人想要逼宫,若是能做得到就不会等到她如今羽翼丰满了,肯定是在她登基前就做了。徐家必定在其中掺了一脚,不,应该说是主谋之一。宫中的刺客也有徐家的死士。
这么说,宫外徐家的兵力一定没有之前想象得多。但是若是如此,徐家为什么会选择冒险呢?逼宫这件事从来都是九死一生。哪有看天气不错顺势就造个反的傻子啊。徐家要是这么草率,叶黛暮大概可以偷笑了。徐家一定有后招。
然后是斐家……啊,这个是最头疼的部分。第一叶黛暮不了解为啥斐家要造反,总不能也只是想过一把皇帝的瘾吧。情报也少得可怜。想了半天,最多只有斐济那张老好人的脸,还有就是他的幕僚刘延兮吧。据筝茗说,此人是长乐毅王帐下的。
说到筝茗,叶黛暮有些担忧她。不知道她如今如何呢。是呆在雍州,还是跟随长乐毅王的军队来了上京呢。反正现在她也不能给予对方任何的支援,只能在心中祈愿她能够在这乱世中平安。
啊,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啊。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之后是怎么应对呢。皇太后的话,只要叶黛暮活下去就好了,虽说有孝道在先,但是帝皇从来都是高过一切的。叶黛暮只要还在皇位上,皇太后都不可能翻身了。
说来,这场乱战,还真是个好机会。只要剪掉皇太后的羽翼,将她关在太极殿,这个长久以来压在她心上的阴影就终于可以结束了。徐家也是,在长乐毅王围城的时候,他预想的援军肯定不能轻易地到来。那么便是关门打狗的好机会。
啊,说到长乐毅王,完全把这家伙给忘记了。叶黛暮扶额。明明最大的危险还是这个家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思考起来,总是忍不住想轻视对方啊。这个把自己老窝都丢掉了的傻子,真的叫人重视不起来。
不,不对。现在不是轻视任何一个敌人的时候,特别是这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局,要是剪错一根线,炸弹就要爆炸了。叶黛暮点了点自己画的势力图,真是比高考的洋流图还可怕。关键是还没有标准答案啊。
“咕噜。”这个时候,她的肚子叫起来。啊,离早上进食已经超过三个时辰了。想吃炖猪蹄,想吃栗子烧鸡,想吃肉包子,想吃三鲜水饺,想吃甘薯,想吃火锅,啊啊啊啊,太冷了,她现在真的是胃口大开啊。
就是给她一头牛,她现在都能生吞下去。感觉到饿了之后,立刻就觉得冷了,四肢都冻僵了。“辰祀,我饿了。”叶黛暮裹着毯子,完全没有形象,像是呆在家里一个暑假的现代宅一般飘了出去。
说是飘也不准确,应该是挪出去的。她还不怎么敢用右脚。虽然已经不疼了,但是石膏还没有拆,她不敢用力。怕疼这一点大概死也不会改变了。
“辰祀?”叶黛暮探出脑袋去,只看到他在外屋专心致志地擦武器,眼神里是满满的杀气。这样的辰祀,叶黛暮还是第一次见。他也是战场之中杀出来的将领,有这样的杀气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是叶黛暮忍不住心尖一抖。她现在有些敏感过头了。都怪之前的感冒发烧,她现在可是体弱到要命啊。而且还没有足够的食物补充。一提起食物两个字,顿时就觉得好饿啊。
正在此时,外祖父来了。叶黛暮只好先忍住饥饿,冷静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接着便上了准备好的马车。冷静,冷静,接下来就是要面对超重量级人物的时候了。
那可是玄公啊,传说中的玄公,天下人皆向往之的玄公。
连叶黛暮都有些小雀跃啊。能写下“我心如铁,欲与天下争先。”这样的句子的男人,得是怎么样的人物呢?好想看看啊。但是对方会这么评价她呢?她能够征服这连诚敏帝都不放在眼中的名士吗?
之前和卢淑慎她们开茶话会时,说起这位,她还觉得那是离自己再遥远不过的传说,如今面要亲眼去见识这位传奇人物的色彩了。真叫人心动不已。
可是说老实话,还是有点不安啊。叶黛暮不经意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心的汗水。希望等下别出糗才好。但是以她这种愚蠢的无能的女帝,真的能做到?有点心慌啊。
这个感觉简直像是她当年参加大学毕业的论文答辩,被导师强势围观的那种感觉啊。说起来,当年究竟是怎么用那种写得一塌糊涂的论文过关的?叶黛暮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陛下,便是此处了。”外祖父不管叶黛暮怎么说,还是坚持这样称呼她。叶黛暮此时已经紧张到没办法摆出平静的表情了,故而她的表情僵硬得有些冷漠。
那是高高在上的绝对不会被人错眼的帝王之色。12932
☆、第叁佰叁拾玖章 缔造传说的人
深呼吸。
叶黛暮心里想着这个词,事实上却是平稳地呼吸着,半点异样也没显示出来。这大概就是某种连她本人也不知道的天分吧,在危急关头反而可以冷静下来。
进了门,灯火通明。叶黛暮第一个对上眼的,绝对不会错,这个男人,就是玄公,谢晋奕。该如何去形容叶黛暮的感受呢?在见到他本人之前,叶黛暮的心脏就快要从自己的胸腔里跳出来一般紧张。
然而在见到他的瞬间,不,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黛暮的内心仿若被一阵春风拂过一般,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
英俊吗?当然是的。玄公和幼安有七分相像,就算玄公如今已经年逾五十,却还是如同青年人一般神采奕奕。连白发都反射着生命的光彩。
风骨吗?当然有。如果说老师如明亮的月色,幼安如不羁的流水,那么玄公便如同无处不在的微风。玄公所展现出的一举一动都如同风一般优雅轻盈,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也叫人觉得如同被清风洗净身心一般的舒适。
但是比这一切都更叫人难以幻想的是,这位名士眼中的光芒。那是睿智冷静的,却也是天真烂漫的,千山万水皆在这一双凝眸之中。只一眼,便像是阅览了万山,尝遍了百川,天下尽在这一望之间。
翩翩公子,明月满楼,如琮如珝,云胡何求?银雀归飞,茅草萋萋,乌云盖顶,心多忧也。桑梓既种,鸣蝉寥寥,若见玄郎,心欢似我。
叶黛暮终于知道,写下这首词的人是何等的心情。心欢似我吗?对待如此的郎君,便是天上的仙女也会因此心动的。何况是她这等凡人呢。没有人能逃脱这双眼睛。这个男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惊人的可怕啊。
“恭迎陛下。”啊,连声音也是如此的好听,像是钟鸣,遥远而浑厚,低哑而清明。
叶黛暮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反应不过来,沉浸在他的声色之中。明明只是说话罢了,却像是祭典上肃穆的编磬被素手敲响一般的音色,美妙得叫人情不自禁地全身战栗。
“无需多礼。一见玄公,便知为何天下人趋之如骛。真乃国士无双也。”叶黛暮只是淡淡地微笑,将内心的狂喜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心底。现在绝对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她现在身负着的是天下,还有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
“陛下,真是折煞我了。”客套话只说到这里,玄公立即引入正题,这也正是叶黛暮所希望的。这点奉承话就已经快要叫她想破头了。她不能谄媚,却也不能表现得高高在上,遣词用句都叫她头疼。
幸好,就这么几句。叶黛暮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谢晋奕笑着将她引进屋内。“那么陛下,先由我等为陛下说明第三点。”
这个也是叶黛暮思前想后了许久的问题。太好了,再等下去,她非被自己心里的好奇心给挠破了。然后叶黛暮吃惊地发现,老师也在这里,她喉咙里面的欢呼声几乎要叫出来了。
老师,老师,老师怎么会在这里?也就是说老师没事,也就是说等一下可以和老师商量事情了。叶黛暮几乎要绷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而谢璋暗地里轻轻地摇了下头。叶黛暮知道她不能表现出来。在谋士团之中决不能有如此的偏好。无论是信任还事别的什么,叶黛暮都必须保持淡定。
除了谢璋之外,还有之前外祖父所说的徐荀彧,谢晋安,还有几名,叶黛暮连见也没有见过的老人。但是从气度和风骨来看,却也是不输给玄公的名士吧。但是对叶黛暮来说,现在不是欣喜的时候。
“陛下,第三点便是兖州军。”叶黛暮已经不是从前无知的傻子了,只需要这一句,她便能懂对方的意思了。兖州军只要等和北国求和之后,便能腾出相当可怕的战力,只需要调来这战力,上京城内的危机根本不算什么。
有兖州军在,连长乐毅王也不能算道大菜吧。但是这样的话,对于边邑来说可是非常危险的决策。若是求和不成,或是北国军队毁约继续进攻。那么她便会成为大魏的罪人。
叶黛暮却也只是犹豫了一瞬,立即便答应了。“如何调兵,从何处调兵,行军路线,可有计划?粮草又能从哪里来?出兵简单,后备却太难了。”
“只要吃掉叛军,便不愁粮草。”众人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
叶黛暮所要做的,便是如同在卢淑慎她们面前那般,静静地听下去。
而和她一般,完全没有作声的,还有谢晋奕。玄公除了说开始的话,剩下的时间全都举着酒盏自酌自饮。恩,叶黛暮的面前也有,但是她半点也不敢沾。这时候醉酒可不是说笑的。
她的面前还有一桌子的好吃的,每一样都出自谢家珍藏的食谱。香气简直是致命一般地缠绕在她的鼻尖,引得她的肚子咕噜直叫唤。但是幸好别人听不见。说叶黛暮不想吃东西那是说假的,但是她拼命地忍耐住了。
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现在也不是想其他东西的时候,她必须要集中注意力倾听。这些人实在是太厉害了。要是能记笔记就好了。叶黛暮拼命地记忆,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个。
对策已经商讨得七七八八了,这个时候,悠哉的玄公终于开口了。
“陛下,何为天下?”
“天下吗?”叶黛暮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脏。“这里,这就是天下,我的天下。”
“自我吗?”玄公淡定地说了下去。“那么陛下何必要如此地努力呢?既然天下便是陛下自己,只要陛下安然无恙便好了。何必管他人生死呢?”
“那自然是有的。”叶黛暮知道,面对玄公之时,说谎话才是最蠢的选择。她只能选择说真话,但是不是所有的真话都足够打动人心的。
“天下在我心中。若是失去了天下,这颗心又有什么用处呢?”叶黛暮继续说下去。“我想要的并非是空荡荡的未来啊。”
“我想要的是,所爱之人能够安乐所居的天下。”
是的,所谓的大义,与所谓的自我,永远都只有一线之隔。只是不知这样的话语,可以打动这位阅尽千山的名士吗?46
☆、第叁佰肆拾章 桃源乡
众人听了叶黛暮的话,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此乃仁君。
然而谢晋奕却并不满意。这一份不满意,叶黛暮也是从他接下来的问题里听出的,因为玄公的表情半点也没变化,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就在叶黛暮暗自欣喜的时候,谢晋奕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那就是说,陛下是想建造一个桃源乡了。”
这是陈述句?不,这是疑问句。叶黛暮咽了咽口水。这大概算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考验,只看她如何回答了。
这个时候叶黛暮才想起来,这是那个被诚敏帝三请不回朝,平炀帝和宣齐帝时期出难题相对,对于她父亲敦诚帝半点回音也没有的,对帝王苛刻以待的名士。
她望着对方认真的眼神,只一瞬间便能明白,这是对她的考验,若是失败,她便有可能得不到对方全心全意的帮助。至于能够征服对方,让对方为自己效忠,这个叶黛暮连想也不敢想。心脏害怕得乱跳。
那可是连贤君诚敏帝都拒绝的人啊。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呢?但是不管怎么样都要硬着头皮上了。她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时机。但是不能说假话。
叶黛暮正襟危坐,直视玄公,平静地对答。“是的。我想为天下人造一个桃源乡。”
果不其然,玄公的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陛下,这世上怎会有无忧之水,无愁之土?有花开便有花败,有和风细雨便有酷暑严寒。这世上哪有真的可能远离忧愁的乐土呢?”
这个角度看起来,玄公真的分外像幼安呢。叶黛暮狂乱跳动着的心脏,稍微地平静了一点。别害怕,他就是幼安的三叔,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想幼安吧,那家伙第一眼看上去还像是冷漠如霜的高岭之花。其实呢,就是个嗜酒如命,侠骨柔情,爱闹别扭的傻瓜。虽然玄公不至于和那家伙一样反差这么大,但是应该也不会成为完全超脱凡人的神吧。
叶黛暮如此安慰自己,然后努力地装作镇静,用尽全部的力气压制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人自不可能无忧无虑,若是如此便是神仙也要妒忌。可是这世上愁分千万种。为生计而愁,为儿孙而愁,为生死离别而愁……此番种种皆为愁绪。然,花败仍有花开时,酷暑有凉风,严寒有日烘。有苦便有乐。”
叶黛暮脚边的暖炉散发出温暖的炭火的香气。啊,就连这香气都显得有些诱人了。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大概就饥饿了。叶黛暮艰难地忍耐腹中的饥饿,她今天一天就早上吃了那点东西,现在恐怕早就化作水汽蒸发了。
人家都说紧张的时候感觉不到其他无关紧要的感官,但是对于叶黛暮来说,这种关键时刻,唯有饥饿这一种越发地明显了。这种饥饿,叫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呆在柴房的日子。
饥饿,寒冷,炎热,嘲讽,轻蔑……这世上所有的痛苦,大概都可以归集在那一段黑暗之中。然而这黑暗之中最为令人畏惧的,却是在水面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双眸。
只要见过一次,便能理解为何世人从未去过地狱,却依然可以描绘出炼狱之中拼命挣扎,却又被牢牢禁锢在那里的幽魂是怎么样的模样。因为那可怕的地狱景象,完全在叶黛暮的眼眸之中。
然而,那都已经过去了。不管那是多么痛苦,多么艰难,多么的畏惧,罩在叶黛暮眼前的那一片黑暗终究还是度过了。暖炉之中不时爆起橘红色的火花,那是明亮而温暖的光。
叶黛暮抬起头望向谢晋奕。那双眼睛透彻得如同泉水,清晰地映出对方冷酷的神情。
“只是这世上的种种苦难都比不过一种愁苦——无望。”
其实是一种没有根据的猜想,然而叶黛暮还是这般没有保留地进攻了。她在赌,赌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这混乱不堪的现在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若是对方真的是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那么他绝不会坚持试探四代帝王,以谢家的势力想要避开帝王的使者,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心中存有愤慨之情的同时,也存在着对天下苍生的怜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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