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先用了朝食再去吧。”叶黛暮摇了摇头。早上端来的饭食依然精致美味,可惜叶黛暮也食不知味了。满腹心事,便是凤肝龙胆也要咽不下去了。叶黛暮竭尽全力也不过喝下一碗杏仁炖的牛乳加上半只赍字五色饼。
卢淑慎还想劝她再吃一些,可看她一脸深思,又不忍心。只是吩咐侍女再准备些点心,以备不时之需。叶黛暮听见了,却并没有阻止她,轻叹一口气。叶黛暮任卢淑慎低头为自己系上披风,再慢慢漫步到明义殿。
“来得太晚了。”谢璋给她当头一喝。叶黛暮很是郁闷。她已经来得很早了,好吗?现在辰时都还没有到呢,换成上辈子,这会她还没有起床呢。“今日,我们要讲的是时局。”
“时局?那练字呢……”话说到一半,叶黛暮就知道自己傻掉了,练字只是权宜之计,如果能了解时局的话,她救自己的机会就会大很多。“好的。先生。”
“你应该说,准予。”谢璋扶额,一个没有架子的帝王,就没有威严可言,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你的遣词用句有时真是太可怕了。听好了,你是一位帝王,任何时候都要记住这一点。即使对方看轻你,你也决不能忘记这一点。只有你自己立起来,别人才有可能会尊重你。”
“多谢先生教导。”叶黛暮半弯腰行礼。
谢璋虽然觉得这样不符合帝王之风,可是却莫名享受这般待遇。虽然是个不得志的帝王,但是一代帝王能对自己做到如此,不管如何都是一件令人不由地兴奋的事情。也许这就是叶黛暮的魅力所在。
她虽是帝王,却又不是帝王。
“当今朝堂由数个世家大族把持,你最需要了解的是徐、卢、崔、王四家。”叶黛暮知道,谢璋将谢家隐去了,毕竟是他的本家,他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将自己的利益绑在一个随时会沉船的帝王身上。“首先是徐家。皇太后便是出自这个徐家,但是我想当初他们也想不到,皇家的徐世女如此多,却偏偏是这一个离大位最近。”
“为何?”叶黛暮立刻郑重起来。说老实话,她现在最想要了解的就是徐家。
皇太后对她的敌意,是最直白的,也是最浅显的,可惜也是最有害的。因为对方就是用阳谋,她也抵抗不了。若是皇太后现在宣她入后宫,在后宫布兵杀死她,就没有人有办法救她了,连她自己也不可能。幸好,对方现在脑子没转过弯来。
“可知徐婉清身为徐家本宗的嫡次女,却要嫁给叶庭溪这个没权没势连领地封国也没有的长平成王吗?连徐家本宗的庶女都能嫁给当时最热门的太子做侧妃,她身为嫡次女,怎么会不如庶女的前途。”
谢璋说起皇太后来,直呼其名,完全没有一点尊重。却让叶黛暮对他的好感蹭蹭地上涨,有人和她一起说道说道这个恶毒女真是太棒了。
“难道是她母亲失势了?”这是叶黛暮能猜到的最靠近真相的答案了。可惜谢璋还是摇了摇头。“非也,她母亲乃卢家本宗嫡女,势力非凡,要想失势,除非卢家倾塌。事实上,徐婉清最初定下的婚事是谢家子。”
“婚事为何会……”谢家,徐谢两家联姻不成,必定有芥蒂了。这一点可以利用。但是要如何用,她必须要小心。
“在当时的一场流水殇宴上,流传出谢氏主母对她的评价:此女心性有暇,不堪大道。”谢璋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叶黛暮知道这种评价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已经是最为可怕的贬低了。
“传言毕竟是传言,谢氏主母有没有亲口说过这句话已经没有人知道了,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可是在那之后,徐谢两家就解除了联姻,再不相往来。”
这不就坐实了这个传言嘛。叶黛暮心想。不知道当时徐婉清做了什么,如果能知道真相说不准能派上用场。说起来,以前住家里似乎没有池塘,难道和水有关?叶黛暮一边想着,一边也不耽误和谢璋说话。“然后她便嫁给了我父亲?”
“不,其中还有无数的失败,最后无可奈何,她只能嫁给当时最不得势的长平成王。对于徐世女来说,这已经是低嫁了。但是就连她的母亲也再没有办法选出一个更好的人选了。”谢璋轻饮一盏茶,继续说道。“所以当时徐家就已经放弃了皇太后。”
“因为长平成王是最不可能登上大位的人。”但是他们没有料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这个最没有权势的长平成王活到了最后,登上了大位,其中她嫡母徐婉清又出了多少力气呢。“那么现在徐家是支持皇太后的了。”
这么说徐家还是她的心腹大患。不过,她在人家的眼里说不准连一碟小菜也不算呢。谢璋按住自己的袍袖,亲自为叶黛暮满上茶盏。“是,也不是。”
“何意?难道皇太后还会记恨他们?”她嫡母有多小心,叶黛暮是最清楚不过的。就是她这样失去了母亲,年仅六岁的孩童,徐婉清也不放过任何机会折腾她。吞掉每月的花销不说,还撤去了她的乳母和侍从,夺去她的住处,除了没有命人将她杖杀,其他能做的徐婉清都做了。
这么想来,当初皇太后不得已嫁给父亲那个窝囊废,一定气极了。第一恨的是谢家,若不是他家退亲,她也不至于要重新找夫家;第二恨的便是她的娘家,徐家为她找的最好的人选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长平成王,皇太后一定不满极了,认为他们没有尽心尽力。
“看来你还算是明白。没错,你可能不知道,皇太后那边已经杖杀了三名宫人了。这三名宫人皆是与徐家有关,可以说是徐家安插在皇宫之中的探子。”谢璋的消息还算灵通,与他姓谢不无关系。
谢家现在最为紧张的就是徐家的一举一动了。当初退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之后和徐家绝交也是预料得到的。谢家势大自然不惧他徐家,可是若是皇太后掌权就不同了。皇权加上徐家之势,必然会压倒谢家。到那时,谢家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谢璋才会出现在皇宫中,教导她。如果她是个可塑之才,便拱她上位,能辅佐一位帝王,必然能使得谢家继续繁华下去;但如果她不过是个庸才,那么大概谢家的下一步就是先杀玉真郡主,再杀她,以让帝位旁落。
不,不,谢家并非是如此短视之人。叶黛暮心中一惊。
恐怕此刻谢家已经与另一位可能继位的王爷接触了。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双管齐下,安能不中!而且就谢璋在谢家的地位来看,谢家恐怕还是更看好那位王爷吧,不然也不会派一个旁支来教导她了。
叶黛暮以袍相掩,饮下这一盏峡州的碧涧,双目直视谢璋。只见他坦荡荡地回视,双目有神,无一丝躲闪之意。
叶黛暮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这位才华横溢的谢璋恐怕也不甘心屈居人下吧,不甘心自己走的是一步坏棋。他想让世人皆知,他有不输于任何名士之才,他要扭转乾坤,将这一盘死局走活。
而她,下一任女皇,就是最好的一枚棋子。
想至此处,叶黛暮放下茶盏,站起来向后退上五步,在谢璋疑惑的目光中,再一次跪下去了。这一次,她跪的心甘情愿。“请老师教我!”
“这是何意?”多么熟悉的一幕。谢璋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我已经在教你了。”
“不,我愿尊先生为师。”老师,和先生,虽有相近的意思,却还是有所不同。师,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帝王的老师,即为太傅!“请老师教我。”
谢璋略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说。“起来吧。”
叶黛暮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难道她猜错了?谢璋紧接着沾了茶盏里的茶,在案几上写字。“你已满十六了。虽没有及笄之礼,但我还是先为你取字吧。过来。”
这是答应要收她为徒的意思。叶黛暮欣喜若狂地爬了过去。谢璋用手指几笔写完,解释说。“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取字,维桢,意为国之栋梁。”
维桢,维桢,好一个国之栋梁!
☆、第陆章 阴谋?阳谋?
第六章阴谋?阳谋?
“我有字了。喵喵,以后我叫叶维桢啦。”叶黛暮不住地念叨起来。热水中浮满了或纯白或淡粉的花瓣,香气四溢,熏得她昏昏欲睡。这可不行,泡了澡,她还得起来练会字才行。谢璋说她起码得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突然觉得为什么自己不叫丁一呢!
“黛暮”两个字有多少笔画啊,要死啦,再加上“维桢”这两个字也不是什么善茬。要按照谢璋说的练字至少得练上五十遍,她就是写到明天早上也来不及。为什么不叫丁一呢?泪目。
但是不练不行啊。再这么下去,她登基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那不是太可笑了嘛。不会写自己名字的皇帝,听了都要笑破肚皮。
“陛下,您该出浴了。”卢淑慎掐着点叫她。
叶黛暮起身,向卢淑慎伸出手。那双手泡得起皱,却还是看得出有许多的伤痕,粗糙得像下仆才有的手。叶黛暮有些害臊地想将手藏起来,这手与锦制丝衣一点也不相称,像是偷来的东西一般。
她不由地陷入沮丧中。难过她曾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也难过那不定性的未来将要承受的痛苦。
虽她已经想不起很多事情了。上辈子她住在哪里,活到几岁,怎么死的,有哪些家人,连母亲的面孔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辈子的母亲也是。只能想起那昏暗的房间里,有着一束热烈开放的牡丹,红艳艳的,和周围残破的摆设那么的不相配。母亲的眼睛里倒映着那束花。她死的时候,眼睛里还有光芒,像朝露。
可她还是死了。
突然一双手轻柔地将叶黛暮的手捧起来。是卢淑慎。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轻蔑,反而郑重到庄严,叫人都怀疑她其实是所做的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而非仅仅是为这样一双粗糙的手擦药的工作。
“涂上这白髓玉珀膏,陛下手上的伤很快就会好了。”卢淑慎小心地为她涂抹药膏,这一米粒大的药膏就价值千金。
叶黛暮不由地感叹。帝王真是好命,这种珍奇异宝数不胜数,人家拿来救命的药膏,可以拿来美容。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
可惜,这个皇帝是要命的。
想罢,她提笔开始练字,墨香在室内弥漫,这是一种非常好闻的香气,有静心凝神的效果。叶黛暮越练越入神,渐渐地忘我了,只一味地书写。笔与墨仿佛是有神力一般,在纯白之处,尽情倾泻她的痛苦、哀伤还有庆幸。
等卢淑慎再次打断的时候,她才猛地发现已经一更了。卢淑慎一边为她揉手,一边抱怨道。“妾都对陛下说了三次,陛下一点也没有听见吗?”
事实上这种小活是用不上侍女长的,殿内自有专门揉捏按摩的侍女备着,技巧要比卢淑慎更高超。但是叶黛暮不肯让她们动手,不如说是不敢。谁知道她们之中包藏祸心,就等着近身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但是卢淑慎不能看任这样下去。陛下必须要接受一部分人的效忠。若非如此,就等于是把这殿上侍候陛下的侍女们全部推向敌对面。“连枝过来。看看,陛下的手腕是否拉伤了?”
这是个简单的问句。可是听到这个命令的侍女却白了一张脸,好似这不是个问题,而是一把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叶黛暮连瞟也不瞟她一下,专注地望着地板上木质的花纹。
卢淑慎只等了片刻,立刻换了一个人问。“青盏,你来看如何?”
这一个侍女犹豫了一下,却挣脱开一旁抓住她的手的侍女,走上前来,仔细地检查一番。“回禀陛下,您的手腕没有拉伤,但是为了明日着想,还是涂抹一些油膏才好。请您恕罪。”说罢,这个名叫青盏的侍女就用沾了油膏的手揉捏叶黛暮的手腕了。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好舒服啊。叶黛暮累得发酸的手腕立时便轻松了不少,她抬起头看了这个侍女一眼。有些婴儿肥,年纪偏小,身量却足够高了,十分修长。“你叫青盏?”
“回禀陛下,是的。”青盏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坚持没有动。
“你年芳几何?”叶黛暮明白卢淑慎的好意,自然不会再坚持不用这殿中的侍女。如果能为她所用自然也是好的。但是过去十六年加上上辈子,她都没有做过驭人的手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僵硬着问了她几句。现在脸上的表情恐怕严肃得不行吧。
事实上若不是她还年幼,这威压足够令一个人跪地伏倒了。青盏此刻能够坚持下来,也是因为这位问话的陛下比她更年幼的关系。“回禀陛下,妾今年十九岁。”
好年轻啊。叶黛暮莫名觉得,虽然现在她才十六岁,皮子要嫩多了呢。可惜芯子太老了,啃不动。这动作太舒服了。感觉昏昏欲睡。叶黛暮慢慢地闭上眼睛,几乎要陷入睡梦之中。突然,卢淑慎叫醒了她。“陛下!”
“怎么了?”叶黛暮晃了晃脑袋,还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我刚刚睡过去了吗?”
“是的,陛下。陛下,姜瑛将军有一件要紧的事要禀报。”卢淑慎不得已才叫醒了她,不然早就让侍女们将她搬去床上了。
“先将殿中的人撤去,再叫他进来。”叶黛暮深呼吸一次。希望这次不是个坏消息。很可惜,她猜错了。姜瑛带来的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了。“禀陛下,西山出事了。”
“西山?西山!”叶黛暮瞬间被惊醒了。“玉真郡主呢?玉真郡主如何?还有发生什么事了?速速说来。”
“西山出现野熊。玉真郡主一行受了惊吓。玉真郡主本人无事,但是同行的一位贵女受了重伤,恐性命不保。”姜瑛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刻进宫禀告,离事情发生大抵不超过一个时辰。皇太后可能此时并未得知。
“皇太后可知?”那个小心眼的家伙恐怕立时就要发疯,这对于叶黛暮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若是玉真郡主已死,那这个消息好坏参半。
“应有人要进后宫禀报了。但他们的脚力没有臣的快。”姜瑛立时回答道。那么皇太后还不知道。她该怎么办?能怎么办?能做什么?那个疯子!若是知道叶静姝受了惊吓,一定会拿她出气,认为是她在暗中做了手脚。
天知道,她有多冤。等等,还有人受伤?“是哪家的女儿受了重伤?”叶黛暮的脑子里迅速地旋转起来,晕眩极了。但是她不能停止思考,如果一旦考虑错了,今夜就将是她的葬身之时。“可是徐家?”
“正是。是徐家本宗的嫡女。具体是哪一位还没有消息,但是确定是徐世女没错。陛下。”天助我啊。叶黛暮立刻就松了口气。若是其他世家,不管是哪一个都会将罪过的一半归在她的头上,而她连申辩的机会也没有。只有徐家,只有徐家,本就是仇敌大患,才会有一线生机。
但是要如何才能令徐家人相信,这事件是皇太后所为,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呢。徐家必定比自己更了解皇太后。
第一,他们将嫡女送入宫中陪伴玉真郡主,就是为了化解双方之间的怨气;第二,遇见野熊,宫中派去的护卫队必然先保护玉真郡主,因为他们都是皇太后精挑细选出来的;第三,就要看,玉真郡主在徐世女受伤这件事上有没有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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