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叶黛暮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还是叫老师帮忙润色过的。”
“但是珵文自己是绝想不到这些的。”谢璇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眯眯地夸赞道。“好了,我们快去吧。得在他们来之前,对常老先生嘱托一番,这激将法才不会露馅。”
☆、第捌拾捌章 民之辩
叶黛暮兴冲冲地进了门,先和莞儿欢快地大叫,一路嬉笑着去找了常老先生。常老先生和夫人早就等着了,一见到叶黛暮便喜笑颜开地说。“囡囡,来了。快过来看。”
虽说过去没什么感情,但是叶黛暮现在还蛮喜欢这个孩子气的外祖父。起码她们玩得起来。叶黛暮跑过去,一看,原来外祖父买一缸小鱼。“好可爱的小鱼哦。是要吃的吗?”
“大馋猫姐姐。才不是呢。这是要养的。”莞儿咯咯地笑话她。“这小鱼多可爱啊,姐姐还要吃它们。”
“哦。”叶黛暮兴致缺缺。不能吃的东西,那就是观赏用的呗。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叶黛暮转过去,果然看到一脸无奈的谢璇。她老老实实地正襟危坐,对常老先生请求道。“外祖父也知道维桢现在的困境,还请外祖父助我。”
叶黛暮的请求,外祖父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呢,何况这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常老先生爽快地答应了。等那些自傲的书生们来的时候,常老先生就将他们聚集在一起。“今日天气正好,不如我们来辩论吧。”
“这个提议好。老师,我们今日的辩题是什么?”书生们对这个熟悉极了。这是来检验自己的学识,和彰显自己才能的大好时机。而且,书生们偷偷瞟了几眼坐在一边的谢璇和叶黛暮。这是个让她们羞愧到无地自容的好机会。
“辩题是镇压汴州民乱是否需要用兵。”常老先生这话音未落,现场便吵杂成一团。不过,虽然有些意见不同,但是在对付叶黛暮和谢璇这方面,众人是相同的,都暗搓搓地等着他们站队,然后反驳得他们连话也说不出半句来。
不过,要是这样的,叶黛暮的计划肯定要落空了。所以她怎么可能会让这件事发生呢?叶黛暮站出来,笑眯眯地说。“若是平常辩论,那可不怎么有趣。不如我们来换一个方式吧。青盏,把东西拿上来。每一位的立场都在发言前确定这样可好,否则也看不出各位的才学来。”
青盏拿了一个瓮,里面装了不同的纸片,正面写了“是”或者“不是”,反面写了顺序,逐一分发。书生们自然不愿意被人说是因为才疏学浅,才不敢这么玩。憋着气,想着一定要给叶黛暮好看,纷纷抽了一张。
叶黛暮微笑。下了饵,鱼也来了。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那便开始吧。”常老先生咳嗽两声,宣布道。
抽到第一个顺序的居然是谢璇。叶黛暮忍不住就想捂脸,这家伙手气也太烂了吧。抽第二个都不会有现在这个效果。谢璇站了起来,一抖自己的纸张,笑着说。“我站反方。汴州民乱怎能用兵镇压?岂不是以暴制暴,无礼怎治天下。”
抽到第二个的,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是个白面书生。叶黛暮仔细一瞧,这家伙,不是那天被混混拦在巷子里,自己去救他,结果还以为自己是黑吃黑的那个吗?白面书生,吞吞吐吐地说。“我也站反方。”说完,众人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下一句。
第三位等不急了,猛地站起来。“若是文芳兄无其他意见,那便到我了。我站正方。汴州向来是我大魏的粮仓供给之地,若失之,便有失我大魏国之根基。民乱虽起于百姓,却又已经异于百姓。兴兵叛乱之人,必为暴民,不配与之言。故以兵镇之,不算有失纲常礼仪。”
众人虽并非都是相同意见,但是只要能给谢璇他们搞点事情出来,他们都会乐得其见。叶黛暮早就猜到了。但是她就不信没有一人不会为天下苍生而折服于她。按照顺序,众人一一起立叙述自己的观点。凡是站在谢璇对面的皆兴高采烈,大发其谈,而站在谢璇这一边的则欲言又止,寡言少语。
终于快到一轮的结束了,叶黛暮拿着她最后一号的纸条,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我站正方。汴州之事,已有利器相向之,若是我等软弱如羔羊,便勿怪他人如虎狼。虽都是百姓,但是正如心有恶意之人,与心怀善念之人有所不同。若是以一待之,岂非不公。”
这下众人彻底迷茫了。谢璇与叶黛暮站在了两边,无论想针对哪一个,都会形成正常的辩论。这下,可就如了叶黛暮的意了。她欢快地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果汁,吧嗒吧嗒地嚼了一块点心,狡黠地笑了起来。这个结果当然是她们早就计划好的,否则要这么准也是难。但是为了使众人不怀疑,谢璇是真的抽出来的。
而叶黛暮当然是早就准备好对应的纸条藏在袖子里,手伸进翁里,空着出来,将袖子里的纸条拿出来罢了。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小把戏,叶黛暮都练了几个时辰,以免露馅。叶黛暮觉得以她现在手指的灵活程度,去现代变个魔术完全不是问题。
一轮结束,又到了谢璇发言。众人的窃窃私语再次停了下来,不管他们接下来想抱有什么样的心思,他们都要清楚他说了什么。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兵乃是乱之源。国者,民心所向。轻用兵者,易失民心。失民心,则失国本。汴州虽有民乱,却仍乃大魏百姓之所。汴州之乱,起于民困。若要解汴州之乱,用兵不如用粮。”谢璇毫不忌讳地说。
叶黛暮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说的没错。若是轻易用兵,容易官逼民反。不想反的百姓也不得不投靠叛军。到时候,才是真的死境。她也是这一观点的支持者,否则也不会用她的私房钱来当赈灾金买粮了。
“啧,说的倒简单。谁都知道,民乱始于粮荒。若能有粮便能解决汴州之乱,何至于到现在的情况。这汴州都已是我大魏的粮仓了,哪里有地方调得出如此多的粮食来给汴州。”真的进入辩论状态,众人已然忘记自己的初衷,完全投入,慷概激昂地辩起来。
☆、第捌拾玖章 凤凰哀梧桐
叶黛暮吃着点心,听着敌我双方辩论,然后默默地记个小笔记。还是有蛮多有用的点子,比如之前那个一句话才十个字不到的李文芳,现在侃侃而谈,连结巴都忘了。
“秋者,伤也。秋为白藏。秋虽是肃杀之际,然此时未做秋收,若是起兵,就不只是汴州一地,无粮可收。而是整个大魏都可能陷入粮绝兵乱之境。”李文芳铿锵有力地说。他是坚决站在反对用兵这一边的。
“秋冬为刑杀之际,正是少阴,主西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容一地之乱,怎平天下之安?大厦将倾,始于一穴之空。汴州之乱,已非单纯的民怨,而为恶徒之事。以和牵恶,不过,善人言,非国之安。汴州之乱,当用兵速平为上。”这会子功夫,众人就已经忘了自己想怼叶黛暮和谢璇的初衷,自己人就吵得不可开交。
叶黛暮也早就淡定不起来了。记笔记的事情已经推给青盏,她全然投入,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速平为上,自然是好的。只是,从何处调兵,从何处进攻,打到什么程度才算镇压?最重要的是,谁是敌人?”
是啊,谁才是敌人?吃不饱饭就反抗的百姓,难道就不是百姓了?
但也只是愣了一瞬,立刻有人填补上这空白。“从西京出兵,此处离汴州近,且兵壮马肥。正好,从两州相交之地进攻,自西向东,横扫汴州。用兵并非是为镇压百姓。如今黄巾当道,已为邪党,不除之,难平汴州之乱。汴州的百姓自然是大魏的百姓。但是叛乱者,绝不能留之。只需打得这股势力,凝聚不起来。汴州的掌控重回朝廷手中,那么发粮才不是喂了我们的敌人。”
“虽是黄巾乱汴,但是起始是粮荒。此次非是敌人,而是百姓。若是有粮安抚,举旗之人散之八九,剩下一成,便也不足为虑。若是开仓放粮,汴州如今,绝不到如此之境。”李文芳以一敌十,辩得满头大汗。
“不,虽是百姓,若是轻易开仓放粮。得到安抚的绝不是百姓,而是虎狼之辈。古来,得粮者得战机。若是将粮食拱手让人,那么到最后,战事不平,那么我方的将士们便无粮可用了。但那时,绝非汴州一地,而是整个大魏的危机。”
“汴州乃我大魏粮仓,难道真没有粮食了吗?”
“怎么可能。若是世家仍在,那便表示,粮未绝。此时叛乱之人,别有用心。绝非一般百姓。”
“若是放粮,如何区分百姓与恶徒?不让粮食落入不轨之徒手中,反成为叛乱之基。”
叶黛暮趁机混入自己的各种问题。没想到,这一帮眼高于头顶的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酸腐书生,还是蛮有思想战略的。青盏的笔记已经记了厚厚一叠,连换墨水都是一旁的莞儿帮忙的。叶黛暮内心有一些骄傲。这是她大魏的人才。如果能为她所用,她就不信这小小的叛乱还能平不了。
不过,这和乐融融的场景,也就一会儿工夫,变成了唇枪舌剑。
“你说的这些,难道朝堂中的诸位大臣都不知道?你若是比他们行,你怎么中不了举?”人身攻击又开始了。
自古文人相轻,还真没错。叶黛暮扶额。现在这副画面和早上她上朝的时候,基本是一模一样的。这是上行下效吗?还是统一模式。话说,就不能好好地辩论一次吗?
叶黛暮本来不打算制止他们的,反正她说的话,对他们就是放了个屁,闻都闻不见。直到在吵杂中不知是谁发出了这样的言论。“我们在这里吵吵又有什么用,反正真正做主的人也听不见。女皇不过是个摆设,世家势大,人才辈出,怎会听我们这样的贫民子弟的。笑话,我们不过,是个笑话。”
在座的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他们这些没有靠山,没有门第,没有钱财的书生,在这里高谈阔论,也不过是权柄者眼中的一个笑话吧。他们无力反驳,也无心争论。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谁是笑话!”叶黛暮站了起来,高声地说。“若是将这为国为民的一片赤心,看作笑话,那么那个人才是无可救药的蠢货。若是世家势大,让女皇成为摆设,那么你们就是让她成为不是摆设帝王的契机。若是连你们都不敢想,不敢做,那么大魏永远也听不到希望的声音。”
“笑话。我们这样的人,就是进入朝堂又如何?只能从最低等的小吏做起,在这等大事上,就是想发言,也没人听。我们能帮女皇?胡话连篇。女皇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她如何能靠我们?更何况,女皇不过是个及笄的小姑娘,一个女人,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叶黛暮二话不说,跳上最高处,肃穆地扫过每张不平而又无奈的脸,用撕裂嗓子的声音大喊。“能!”
“女人?女人又如何?武景帝不是女人?她力能扛九鼎,你们谁能。文惠帝不是女人?她文能辩六国,你们谁能?诚敏帝不是女人?她治九州之地,五十年无一乱,你们谁能?”叶黛暮一声比一声高,说得众人无地自容。
“女皇如何?你们不曾总角?不曾舞象?巨木葱茏,直入云霄,岂是一日所成?今日不为幼苗浇水施肥,哪来他日,绿树成荫。女皇如今无法掌握朝局,若是有人相助,你怎能断定,她不会长成如武景帝、文惠帝、诚敏帝那般的庞然巨物。”
“别说你等不过贫民百姓。大魏将亡,天下同哀。梧桐将倾,凤为之鸣,何况人乎?既读圣贤书,已明天下礼,怎能不如这禽兽!”这句话,她已经等了整整八十七章了。老师的话,她一句也不曾忘记,因为每一句都刺在她心上。
说什么世家把持朝政,寒门便无用处,可笑。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这大魏,绝不会叫他们毁在这里。
☆、第玖拾章 蛟入海
众人寂静。
皆无言以对。
叶黛暮跳下平地,青盏立即送上温水。叶黛暮灌了一整杯下去,喉咙才稍微好受些。不过,喝水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糟糕,嘴炮一时爽,但是后果就……她偷瞄下面人的表情。总之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幼安,救我。
谢璇笑眯眯地回一个眼神。这是明摆着看戏。叶黛暮也知道什么都推给他是不可能的,只好镇静下来,仔细思考补救的办法。看来收服小伙伴的计划成功不了,天哪,哪怕给她个猪队友也好啊。额,等等,猪队友就算了。
“维桢,此话是你从何处听来的?”常老先生震惊了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他并非迂腐不堪,歧视女子之人,只是在他眼中,叶黛暮即使身为女皇,也不过是个孩子。然而他眼中的孩子,已经展现出不同凡人的见识和才能,怎能不叫他惊讶万分。
“是老师教导的。”叶黛暮紧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衣带子。
“敢问女君,师从何人?”这等奇人,着实让人心向往之。一个傻大个被推了出来,毫不犹豫地问出了口。叶黛暮还有些奇怪他们的表情。
想了想,说出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她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谢氏珵文,是我的老师。”
众人顿时如同炸了锅般沸腾起来,各种问题扑面而来,搞得叶黛暮晕头转向。“珵文兄可还好,自五月相见后,就不曾遇到了。”
叶黛暮眼睛一亮。“您认识老师?”
“那是自然。珵文兄乃是我们四门学的支柱,凡是学业大比,珵文兄都是独占鳌头……”众人七嘴八舌地讲了起来,搞得叶黛暮以为她误入的说书现场,这么多脑残粉。老师简直是光芒万丈啊,不仅辉煌得笼罩了一堆小弟,还罩住了叶黛暮。其实如果在这些人面前揭穿叶黛暮是常老先生的外孙女这件事情,效果可能会更惊人。
只是叶黛暮绝不愿意轻易掉马甲。虽说寒门中没有多少人知道常老先生之女便是当今女皇的亲母,但是万一他们透露出去,被世家知晓了,恐怕她这个窝点分分钟要被端掉。额,不小心就跑题了。叶黛暮顺着众人的话点头。这些家伙开始的时候那么不情愿,如今被她这么一激,反倒对她散发善意了。
“对了,维桢,你既是珵文兄的弟子,你可入过太学院?”李文芳算是里面比较激动地一个人。如果不是谢璇挡在前面,他可能都要扯着叶黛暮的手说话了。
“还没有。”叶黛暮被这句话弄迷糊了。这里面有什么关联吗?
“再过几日,便是太学院的流水曲觞,很是热闹。若你愿意,也来吧。”李文芳等人群散去,才偷偷和叶黛暮坦白。其实他与谢璋私交甚好,虽家世相差悬殊,但在策论上两人很有共同点。
叶黛暮点点头,也发觉了,他在人群里替她说好话。不过,说完这些,李文芳还是没有走,很是不好意思,扭捏了两下,才继续开口。“那日天色不明,我未看清。倒是多谢你救了我与宜山。那钱袋子……着实不好开口,只是那里面有我这个月所有的花销,若是丢了,连今日的晚食也吃不起了……”
听完,叶黛暮忍住自己的笑意。这书生真是有趣。她随手一摸,拿出自己装饰用的小巧钱包。“抱歉,文芳兄,那日的钱袋子我今日也没带在身上。那日天色不明,我也没看清。只好把钱袋子交到衙门去了。这里面也没几个钱,希望可以弥补你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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