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善说谎,看玉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心中一恸。
玉秀看洪天锡的神色,在边上接口说,“青州要打仗,师傅和洪伯肯定绕远路走,怎么会去那边走?”
她和玉栋商量,还是想先瞒着唐赫章的死讯。
这些日子,小四在润州城里,受了这么多惊吓,看过太多生离死别。那些人还都不算熟,玉梁已经伤心成那样了。他们不知该如何张口说,只能瞒着。
“对哦,我忘了。那等我们从京城回去的时候,再经过青州吗?”玉梁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问玉秀。
“到时候青州太平了,肯定会从那边走的。好了,你别耽搁师傅和洪伯了,他们绕远路,这路上可得花不少时辰。”
玉秀说着,拉了玉梁到边上,玉梁又探头到车里,“师傅,洪伯,你们好好养伤。等我从京城回来,给你们带东西。”
“好,洪伯等着。”洪伯靠在车壁上笑着答应。
几个人又话别几句,玉秀嘱咐赶车的伙计一路慢点稳点,又嘱咐阿胜路上殷勤伺候不要偷懒,零零总总说了一堆,洪天锡和洪伯的车子才上路了。
玉梁看看玉秀,“大姐,先生不是说他要去蜀中的,后来也没消息。你有没有跟周世子说,让他到了蜀中找先生啊?”
“我,我说了。让他到蜀中后,一定要找找先生。”
“周世子答应了,一定能找到先生。”
“小四,哥也在军里,他也会找先生的。”玉淑在边上接口。
“哥不是大将军,周世子官大。再说大姐说的话,周世子肯定会听的。”
“你胡说些什么?”玉秀听到这话,有点恼羞成怒。
玉梁奇怪地说,“大姐求周世子帮忙,他肯定要听啊。你以前不是说,周世子答应过要帮忙做两件事的?”
玉秀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居然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好了,快点回去收拾行李,我们也快点走。”说着扭身到后院房里,吩咐人收拾东西。
玉梁看玉秀板着脸,不由奇怪地问玉淑,“大姐好像生气了?”他又没说错什么,大姐干嘛板着脸生气啊?
玉淑也没明白,看玉梁有点忐忑的样子,安慰说,“哥一定要去从军,姐可能不太高兴吧。”
玉梁觉得也是。
等玉秀去和陆校尉等人告辞,收拾好东西上车后,就看玉淑和玉梁两个,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都不太说话。
自己会错意还恼羞成怒,吓到他们两个了。
她不由内疚起来,叫了两个坐到边上,姐弟三个相依着说话。
柳絮的肩胛骨被打断,胳膊上吊了纱布后,倒是不影响行走。玉秀本来想让她留在润州养伤,或者跟着洪伯回砚山那边去。
柳絮却是直摇头,“我送娘子们和小郎君到京城,等玉奴来了再走。”
玉秀想想也好,京城里还有开铺子的事,她也怕自己一时忙不过来。叫了大夫细细询问,大夫也说柳絮的伤坐马车不碍事。
柳絮又说自己还没见识过京城繁华,求娘子们和小郎君带她看看。
玉秀看她坚持,只好答应了。让大夫开了伤药,反正这一路也不会太赶,路上慢慢调养。
他们从明州带来的人,在润州也折损大半,幸好钱昌和钟有行都没事,虽然受了点小伤,但行动自如。
玉秀又将木海留下。木海也是跟着赵全生一起跑单帮的,路上的事也熟,有他安排也妥当。
比起明州出发时,人少了,东西也少了。
玉栋一走,玉梁觉得自己可是保护大姐和二姐的唯一男子了。
路上吩咐住宿打尖,都是他和木海商量着,定了后再问过玉秀和玉淑的主意,跟人说话做事还挺有章法。
玉秀看着玉梁人还马背高,可昂头挺胸说话,可爱得紧。
离开润州后,开始还能见到土堆一样的丘陵,到后面,就是一片平原。
在润州困了这么些天,一下子就到七月了。
在路上,七夕和七月半都只能简单度过。七月半的时候,玉秀带着玉淑和玉梁在客栈里简单做了庚饭,买纸钱到外面化了。
他们还额外多买了几挂纸钱,烧给死在润州的人。
看着纸灰飞旋,玉梁还哭了。
看他那伤心的样子,玉秀只能将唐赫章的死讯瞒得更紧,她不忍心让玉梁伤心,心里也抱着希望,万一唐赫章没死呢?就等瞒不住的时候再说吧。
经过驿站时,他们打听了一下,听说朝廷的大军已经攻下青州。成王世子带兵作战勇猛,滕王的几十万大军不是敌手,已经退回蜀中了。周世子正带兵追击。
☆、346章 焚琴煮鹅
到了七月末,玉秀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京城城墙高耸,城门口进进出出川流不息。排在城门口等着进城的人站了一排,玉梁看那人多的,都不知今日能不能入城了。
他们姐弟三个坐了四辆马车,挺醒目的。城门口那边挤过来几个人,居然是丁三爷和洛安,还有几个随从。
洛安见过钱昌和钟有行,跟丁三爷一起过来,“你们终于到啦?”
原来周明派人回京送信时,特意嘱咐说玉秀姐弟三个进京。李承允听洛安说了后,算着日子,这些天就打发丁三爷在京城城门口等着。
有他们跟着,城门口的守军直接放行,玉秀三个倒不用干等着了。
颜家早就安排人到京城买了一处宅子,就在京城城西大街的锣鼓巷里,一座二进的院子。
木海上前叫门,听说是娘子和郎君到了,里面的人连忙打开大门。
丁三爷和洛安带着人,一路将玉秀姐弟三个送到这边才告辞。
玉梁一本正经地谢过他们,又说等安顿好了再去拜见大公子。丁三爷笑着答应,夸奖玉梁处事越来越老练了。他要赶着回去复命,洛安却是周明说的,得帮着颜家姐弟俩全安顿好了才行。
所以他先留下帮着搬东西。
终于到家了,玉秀一手拉了玉淑,一手拉了玉梁,走进这座宅院。
这座宅院据说是从一户富商手中买下的,那家人家原本在京城经商,今年因为家乡有事要举家迁回去,想着不会回京了,才拿出来售卖。
一进门绕过照壁,就看到一株广玉兰和一株金桂,都是枝繁叶茂,寓意金玉满堂。
第一进院子里有客厅,后面是一个天井,一溜三间正房,左右两边还有厢房。一扇小门穿过就是后院,居然还有一个小花园。
这花园里还种了一株银杏,看那高度,有些年头了。一年应该能长不少果子。
小花园里养着花草树木,玉淑看还有一丛竹子,“姐,这竹子,我们也能挖笋吃吧?”
“这种竹子不行,回头我们换雷公竹。”玉秀看那竹子,就知道只是让人看看的。
“这里有空地,我们种点菜去。”玉淑看花园靠墙处还有空地,觉得可以种点蔬菜,“省的还要买。姐,听人说京城里东西可贵了。”
“好,我们买点种子种,还能种点葱叶之类的。”
姐妹两个商量着种菜的事,洛安在后面嘴角直抽,花园里种菜,颜家两位娘子真是——太节俭了。
难怪世子爷来信要自己把他的俸禄都收好,都得存起来。
玉秀和玉淑俩不知道洛安想什么,商量一圈定了后,直接打发人出去买种子。
后院里东西两个小院,玉秀和玉淑住了西院,玉梁安顿到东院。
忙碌着终于安顿好,洛安才放心告辞。
玉梁是奉旨进京的,找礼部的记好档,玉秀姐弟三个想着先在家歇息几天再出门。
柳絮的伤势好了很多,她也闲不住,第二天就和木海一起出门,去看看京城店铺生意,想着要尽快把铺子开张起来。
第二天,玉秀和玉淑闲着没事,两人索性换上粗布衣裳,拿着小药锄到花园种菜。玉梁帮忙提水。
两个丫鬟没种过地,帮不上忙,玉秀打发她们去浆洗衣裳去。
钱昌和钟有行两个身上还带伤,玉秀让他们先去后面歇息着。
姐弟三个正忙活着,听到小门处传来两声咳嗽声,一抬头,看到两个少年公子站在那。
当先一个穿着银色团花蟒服,腰间一条玉带,面容文雅,居然是李承允。
站在后面一步远的地方,也是一个斯文少年,穿着一袭圆领绣竹纹的白袍,竟然是谢惠灵。
自从明州一别后,几年未见。谢惠灵长得高大了些,可眉眼没有太大变化。
玉秀惊讶地叫了一声“大公子,谢公子”,连忙站了起来。
“你们忙什么呢?”李承允好笑地走进来,“我们在外面叫了半天门没人应,看大门又开着,就自己走进来了。”
两个人都是瘦高身材,看着文质彬彬,若说区别就是李承允若不笑的话多了几分凌冽冰霜之气,而谢惠灵却是温润和气。
两人走到玉秀姐弟面前,好奇地看着地上挖的一个个坑。再一看,地上还有被他们挖掉的花。
“你们好端端的,把花挖了干嘛?”
“大公子,谢师兄好,我们正打算在这里种菜呢。”玉梁听说是谢惠灵,感觉亲切几分,李承允和他们兄妹本就相熟,他马上介绍起来,“这些花又不能吃,看也不好看,都是叶子,连花都没有。”
玉梁嫌弃地指着地上的一丛丛绿草,“我们打算种点葱,还有青菜。现在撒下小油菜,过几天就能吃了。”
谢惠灵看着地上那几棵长势不错的兰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师弟,你……你们真是焚琴煮鹤。”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嘛。”玉梁不服气地反驳。
李承允也好笑起来,这姐弟三个,他转头看玉秀含笑站在边上,“秀秀,你也跟着你弟弟妹妹种菜啊?”
“我们本就是种地的,花花草草的,前院那些给客人看就够了。后院这里,还是实在点。”玉秀说着,拿过手巾擦擦手,“大公子和谢公子不知道,这京城里柴米油盐都要钱,走出门就要钱。别看这么点菜园子,一个月可就剩下几两银子菜钱呢。”
“就是,先生说,由俭入奢易。每日这么省点,可有不少呢。”玉梁在边上插话。
谢惠灵听到姐弟俩这话,心中一动,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玉淑却是从李承允进来后,一直惊讶地看着他。
“淑儿怎么不说话,不认识我了?”李承允不由逗她。
“大公子,你腿真的好啦?能走了呢,这真是老天保佑,太好了!”
玉淑这么一提,玉秀和玉梁也仔细看了几眼,又连声恭喜。
李承允笑着应了,只说是当时请来的神医医术了得,果然治好了。
他又说起自己如今经常去成王府拜见姨母,让玉秀姐弟俩不用去靖王府拜见了,“过些日子,圣上万寿节的时候,母亲也要上京来。你们现在到府里,待客上难免疏忽。”
☆、347章 舍与得
刘氏要来京城了?
玉秀本来打算让玉梁去靖王府拜访李承允,如今李承允和谢惠灵以师兄身份先登门了,他们总得回访一下,才算不失礼。
可刘氏要是在靖王府,玉秀实在不想让玉梁跟他们见面。
“京中有不少文会,不如明日我带小师弟到处逛逛吧?”谢惠灵提议道。
有谢惠灵陪着,倒是便宜不少。
玉梁连忙道谢了。
几人说了话,玉秀索性又拿了东西做回礼,随后带了玉淑退下,请李谢二人到玉梁的西院小坐。
京城不比东屏村,青年男女见面容易惹人闲话,避嫌最好。
李承允和谢惠灵倒也不多客气地收了回礼,又跟玉梁去书房,看了他的花鸟字。两人在颜府喝茶闲聊,和玉梁说起京中风土人情,又指点了玉梁一些礼节之事。
盘桓良久才告辞离开。
接下来几日,日子倒也清净。
玉秀姐弟三个每日忙碌,花园里很快长了头茬青菜。
偶尔谢惠灵会带玉梁出门会文。有他带着,玉秀倒是很放心,让玉梁跟着出门,多看多学。
到了八月,柳絮和木海分别看中一间铺子。
京城里开铺子,不比建昌这样的小地方。铺子后头没有人,若生意不好也就罢了,若是生意兴旺,那多的是找麻烦的人。
偌大京城,搞不好路上碰到一个人,七弯八拐就是某个尚书侍郎或王爷将军的亲戚。
若想铺子生意好又太平,总得找个靠山。
这种生意上的事,玉梁不懂,玉栋又不在,玉秀只能自己拿主意。
现成的人选,谢惠灵是谢家嫡子,但现在还没功名在身,只怕压不住,还是李承允的身份更能压住场子。
她让人给丁三爷送信,请了李承允来商议。
李承允来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跟了一个熟人——沈莛。
玉秀看到沈莛,知道必定是为了砚山那粮食而来的。
沈莛一看到玉秀,笑着拱手行礼,只说恭喜发财,“大娘子生意越来越大,听说京城里也要开铺子啦?”
“沈四公子取笑了。”玉秀也不否认,反正他们家和沈莛一样,也算依托李承允门下了。
“大娘子,我这回赶到京城,是关于砚山那些粮食。如今朝廷军粮不足,北方又有天灾,粮食市价翻了不少。”沈莛不慌不忙说起生意经,“这些粮食,若是就在明州青州一带卖,约莫价钱能翻个两倍。若是辛苦点,运到北地,刨除一路损耗,还能赚个四倍。”
沈莛算着帐,眼睛发亮地说,“大娘子让人给我带话,说想要出售粮食,不知有何打算?”
“那些粮食,是沈公子和我们一起买的。沈公子比我见多识广,不知您的意思……”玉秀想听听沈莛的意思。
毕竟李承允带着沈莛来的,也许,他们早就合计过了。李承允若有主意了,自然是听李承允的。
“我刚到京城,还未来得及多说,大公子就带着我来颜府了。”沈莛先说明自己还未和李承允通气,“若依我说,这些粮食,我们拿个一半卖给朝廷,还有一半运到北方去。”
他们有十二仓粮食,就算只运一半到北方去,这利润,少说也能赚个五六十万银子。
沈莛知道,若是运到北方,跟那些赈灾官员合作的话,利润更高。
几百万两白银,放谁眼前,都舍不得不要。
沈莛觉得自己舍得少赚几十万两,已经很了不起了。
想到当初颜玉秀提议两家合作收粮,对她的生意眼光不由钦佩万分。自己做生意眼光独到,一方面是天赋,更大的原因是信息灵便。
可颜玉秀当时蜗居东屏村,兄妹四个还刚有点钱,就敢下大本钱屯粮。眼光、胆略、气魄,让人佩服。
他提议只运一半北上后,看玉秀有些犹豫,心里也有些担心。大娘子难道是嫌赚得少?他们赚得,肯定还得孝敬李承允点,她若是要全部运到北地,倒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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