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对宫嬷嬷的心思自然是明白的。她初来颜家时只求有个容身之所,如今,她是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值得她效力吧?宫嬷嬷虽说是女子,倒颇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气度。
玉秀知道她的心思,却也无力多管她。她对柳絮,是感激,愧疚,也是心疼。
当初九娘也好,柳絮也好,将她们带出青楼时,玉秀觉得就像救出了前世的自己一样。
可现在呢?一个王丹阳,就敢这么嚣张,她面上还是没事人一样,心里,却也有惶恐不安。
客栈不让住,他们这一路上,就住在荒郊野外。到了城镇外面,让人去城镇里买了吃食,他们在野外草草吃了一顿,就继续赶路。
沿路不断买冰块护着棺木。
终于赶到砚山码头,玉秀掀开车帘,她让人去报信,也不知赵全生会不会来。
玉秀让人送信时还不知军中规矩,这两日钱昌和钟有行模模糊糊地说了些,她才知道赵全生若是战事未歇就回来,是算逃兵的。
可是,柳絮是希望赵全生能来送她吧?
从蜀中赶到砚山码头,日夜兼程,快的话只需几日就能打个来回,她若是求情,周明肯答应通融吗?
越接近码头,她也有些沉不住气,频频掀开车帘往外查看。终于,快到兰江边时,看到江边隐隐绰绰有几个人影。
那几个人一看到他们这行人,就赶了过来,走在前头的,果然是赵全生!
玉秀舒了口气,连日紧缩着的心,微微舒展了些。可想到赵全生的前程,又禁不住锁住眉头。
赵全生一身素服,走到玉秀马车边行礼,“大娘子,二郎君!”
玉秀牵了玉梁的手下了马车,看赵全生眼皮红肿,神色憔悴,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马车的后面,就是运送柳絮灵柩的马车。马车四周全是冰块,走近些就感觉寒气难挡。
“老赵,你来了!”玉秀招呼一声,走到柳絮棺木边,“柳絮的棺木还未钉上,就为了让你再看一眼。”
“小的代柳絮谢大娘子恩典!”赵全生却二话不说跪下磕了三个头。
玉秀一愣,更是羞愧,玉梁走上几步扶起赵全生。
“老赵,柳絮是为了救我……才会,才会被人害死的。我,对不起你们!”玉秀敛衽屈膝,郑重行了一礼。
赵全生连忙躲开,不肯受玉秀的礼,“大娘子千万不要自责,小的知道柳絮的心思。她总说是大娘子救了她,为大娘子死了都甘愿。如今,她只是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
玉秀眼眶酸涩,闭了闭眼却再无泪水流下。这几日,她想起玉淑和柳絮,就忍不住流泪,好像,现在泪水已经哭干了,再流不出来。
“你这样让,让我更羞愧。”她低声说了一句,微微错开身,“我打算将柳絮带回东屏村安葬,你看怎么样?”
柳絮和赵全生虽然有未婚夫妻的名头,但他们压根没有成亲。
赵全生也才三十来岁,将来还可娶妻生子。玉秀的意思,是想将柳絮带回东屏村,和自己爹娘、阿公同山安葬。将来清明祭祀,也不至于坟头荒芜。
赵全生摇了摇头,“大娘子,小的蒙大郎君同意,不回军中了。这次赶回来,是为了看柳絮一眼,也是想请大娘子成全,小的还是要娶柳絮,以后,她就是小的妻子!小的成亲后,还想在郎君和娘子手底下做事。”
赵全生竟然愿意娶柳絮牌位!
☆、373章 渺茫的希望
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
玉秀脑中浮出这句话,浮起一丝笑意,却同时落下几行清泪。
有赵全生如此,柳絮应该高兴吧?
她不知道赵全生和柳絮何时生情。可赵全生肯为柳絮这样,她为柳絮高兴,又生出几分茫然。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想起周明。
她派人去给赵全生送信,周明应该也知道了吧?他知道王丹阳的事吗?王丹阳如今是国师了,若是知道自己和王丹阳有仇了,他会如何做?
淑儿死了,有人要杀小四,自己差一点就被抓到国师府,这些,周明都知道吗?
玉秀想到这些,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想见到周明的。
她一路的惶恐不安,很想有人来负担。
在她心里,玉栋、玉淑、玉梁,都是孩子。
李承允、谢惠灵,都只是外人。
当她觉得自己无力想要躲避时,居然第一个想到了周明。
人的心思很奇怪,玉秀没看到玉栋回来,不觉得什么,可看赵全生来了,明知周明身为一军主帅,不可能来,心里却有隐隐失落。
赵全生想要娶柳絮,那柳絮的棺木就不能葬在东屏村了。
赵全生在云昌镇买了一套小宅子,他要将柳絮先安排到那宅子里。
玉秀也只好依他。
“大娘子,小的先带柳絮回去。这几个人,是周世子吩咐来保护娘子——和郎君的。”赵全生想说保护娘子,想到还有人在,又加了郎君两字。
这话刚才他提过,可大娘子那时正在失神,他只好再提一下。
玉秀这次听清了,看那几个人,一身利落的青色短打,领头的看玉秀看过来,上前跪下行礼,沉默少言,不动如山。
这几人,应该和洛平一样,是周明的侍卫吧?
玉秀让钱昌和钟有行先安排这几个,心里,略微踏实了点。
渡过兰江,赵全生带了柳絮灵柩先走,玉秀一行从砚山田庄绕道。
年初经过砚山田庄时,他们姐弟四人想着要上京了,又是初出远门,个个兴高采烈。如今,再到田庄,玉秀拉着玉梁慢慢走进田庄,只觉满心沉重。
就连最活泼好动的玉梁,这些日子也都是沉默寡言的。他大多时候,只安静依偎在玉秀边上,不像往日淘气,也不多说话。
有外人时,他比往日更沉稳,只要不是家里人,他都要自己去见,不肯让玉秀出头。
玉梁觉得,只要没人看到大姐,就没人想抢走他的姐姐了。
他的懂事,让人心疼。
颜锦鹏和韩氏带人在田庄外二里处迎接,大家都是一身素服。
回到田庄后,颜锦鹏看看玉秀和玉梁两人,轻声问道,“秀秀,淑儿真的出事了?”
他接到人报信后,一直想着可能人还没事,现在只看到玉秀和玉梁两人,真的不见玉淑。想到那个柔顺乖巧的堂妹,他也一阵难过。
韩氏忍不住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看玉秀和玉梁只一身素服,伺候的仆妇们也都是素服,无人服丧。想到报信的人说的话,她不由提议道,“秀秀,要不,先给淑儿将灵位搭起来?”
“不,不用!淑儿一定还活着,不用设灵位!”玉秀听到颜锦鹏问起玉淑,正低头拭泪,听到韩氏这话,猛烈摇头,大声说道。
“对,我二姐一定还活着,人掉水里,她又会水,肯定没事的。”玉梁也跟着大声反对,“二姐可能受伤了,也可能是迷路了,才没回家。”
颜锦鹏和韩氏被两人的激烈吓了一跳,可人没了,不设灵位,岂不是让淑儿衣食无着?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韩氏这个嫂嫂走到玉秀身边,轻轻抚这玉秀的肩膀,感觉手底下摸到的都是骨头,玉秀竟然瘦成这样了!她心里怜惜,还是轻声劝道,“秀秀,淑儿这样,我们都难过,可这人没了,要是不摆灵位,淑儿……”
玉秀压根不让她把话说完,还是猛烈摇头,“不会,我们派人打捞过,都没找到。淑儿一定还活着,不然,怎么会捞不到?我们一定要等她,要是设了灵位,淑儿回来,该多尴尬。”
韩氏想说人掉河里,是会漂走的。没打捞着,人可能是漂到下游去了。
可玉秀一向沉稳,此时疾声厉色,好像一匹被激怒的母狼,好像他们再多说几句,就会扑上来撕咬。
她一时不敢接话。
玉梁在边上点头,“大姐说的对,二姐一定还活着。我前两天做梦,还梦到二姐回家了,说给我做好吃的。不许设牌位,不许咒二姐!”
这梦……众人心里一酸。
宫嬷嬷对着颜锦鹏夫妻微微摇头,让他们不要再说了。
大娘子沉稳理智,知道二娘子掉下山崖,看到柳絮死了,她也伤心落泪,却只认定了一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要没找到二娘子尸身,她就相信二娘子还活着!
给柳絮设灵位时,他们就想给二娘子也把灵位立起来。
没想到二郎君一见那牌位,冲上去就扔地上打碎踩烂了。一向温和的大娘子,也厉声呵斥他们自作主张。
两人只说二娘子还活着,不许弄这些东西咒她!
那次,大家都吓坏了,再没人敢提这事。
派人来田庄报信时,宫嬷嬷偷偷跟送信的人说,想让颜锦鹏夫妻俩劝说一下,现在看,也是一样。
大娘子和二郎君一根筋,就认定了只要没找到二娘子尸身,她就还活着。
颜锦鹏和韩氏看两人神情激动,怕他们伤心激怒下身子不好,不敢再提这茬。
颜锦鹏连忙说,“好,好,我们先不提这事,再让人去打听打听,把淑儿找回来!”
听到去找人打听,玉秀倒是能听进去,“我已经传信给木海,让他带人打捞,应该快有消息了。”
其实,她也知道希望渺茫,只是,她若相信淑儿真的被害死了,也许,离开南山时,她就不能那么沉稳了。
颜锦鹏和韩氏看她和玉梁都是神色憔悴疲惫,眼底红丝隐现,连忙让他们快歇息一下。
☆、374章 安心好眠
玉秀将玉梁打发下去歇息,自己打算见见周明派来的人,顺便打听一下玉栋在那边如何了。她不想太多人知道这几人的来历,只留了宫嬷嬷在房中伺候。
宫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能被娘子视为心腹,令她高兴也觉有面子。
钱昌带了领头的来见玉秀,那人偷眼看了几眼,暗叹难怪世子爷忙着战事,还要分心派他们来保护,这大娘子真是好人才。
他心中想着,神态恭谨地将周明匆匆写就的信递上。
“见过大娘子。小的几个都是王府中的护卫,世子爷吩咐我们就留在这,保护娘子和郎君,等世子爷战事了结。”
这人倒是谨慎,短短几句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来这就是为了保护玉秀姐弟的,如果有其他吩咐,他们是要等周明说了才听的。
玉秀前世见识过周明身边的护卫,少言精干,那时,洛平是护卫头领,只有他还会多说几句,其他人是一句话都不多说的。
所以,她也没多说什么,接过周明的信。
这人看玉秀看信,想气洛平把信交给他时,嘱咐务必没外人的时候,尽快交给玉秀,还得帮世子爷说说好话。
他琢磨着应该如何说好话,杀人护人他都在行,为人说项的事,没做过啊。
他憋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道,“大娘子,这信是世子爷写的,当时蜀军偷营,世子爷没来得及多写。”
前世玉秀也见过周明的字迹,那时的周明,字迹刚劲有力,锋芒暗敛。
她展开纸条,看信上只写着八个大字“顾好自己,一切有我”,这字迹一看就是匆匆写就,潦草地很。最后的“我”字落笔稍重,最后一勾,高高提起,透出几分自信和张扬。
听这人说当时是蜀军偷营,周明必定是赶着去打仗的,难怪字迹如此匆忙。
她又问了几句,得知玉栋已经升为副将了,连日阴霾的心情,总算稍有舒展。
又说了几句后,钱昌看天色已晚,带人下去。
宫嬷嬷伺候玉秀洗漱后睡下。
玉秀这一路一直绷紧着一根弦。
她什么都不想,只想着两件事,一是要将柳絮好好地带回家。二是要护好玉梁护好大家,让大家平安回家。
就算过了润州,明知不可能再有什么凶险,她还是睡不着,每夜睡一两个时辰就会惊醒,然后去柳絮灵前上香,再静静坐着,听着荒野里秋虫鸣叫,直到天明。
现在,柳絮被赵全生带走了,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又拿出周明的信看了一眼,将信塞到枕头底下,好像精气神一下被抽光了,躺在床上就昏睡过去。
玉秀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头脑昏昏沉沉的。
她听到房外有熟悉的人声,仔细一听,原来是洪师傅和洪伯的声音。两人正低声和玉梁说话,说大夫说大娘子没有病,只是太累了,才会睡得这么沉。
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玉秀有些疑惑地张嘴想喊人,却发现喉咙有些干,一时发不出声。她动了动手,想要起身。
守在床边的宫嬷嬷,被玉秀的动作惊动了,看玉秀正睁着眼睛,疑惑地看自己,惊喜地说,“大娘子,您总算醒啦!您哪里觉得不适?奴婢去请大夫来。”
“我没什么不适,就是睡了一觉,能用什么事?好端端地不用请大夫。”玉秀终于说出话来,就着宫嬷嬷的手撑坐起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外面的是谁?”
“大娘子,您醒了就好。您这一睡,可把大家吓坏了。您都睡了三天了。”宫嬷嬷帮玉秀将被子移开,看枕头底下露出的书信一角,连忙又塞回枕头底下。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
这三天里,玉秀睡得昏昏沉沉,怎么叫都叫不醒。可那手,还是捏着枕头一角,若有人动到枕头,她的手就会捏得更紧。就好像,这枕头,是她唯一信任的依仗。
“我睡了三天?”玉秀也有点惊讶,自己怎么会睡这么久?
难怪她觉得腹中饥饿,浑身无力。
“大夫说您是几日没睡好,太过劳累了。如今心神一松,就多睡了会儿。”
宫嬷嬷拿了一套衣衫给玉秀穿上,手脚麻利地帮玉秀挽了个发髻,嘴里也没闲着,“二郎君吓坏了,在您房里守着不肯走。后来,换了三个大夫,都说您没事,只是劳累过度睡着了,要让您好好休息。二郎君才肯回房去睡。”
玉秀连忙穿好衣裳,听到房门外玉梁压低的嗓音,扬声喊了一声“小四”。
“大姐,你可醒啦!”玉梁一听到玉秀的声音,在门外大声回应,惊喜地叫了一句。
随后脚步声传来,显然是他跑到了房门口,“大姐,我能进来吗?”
玉秀有些讶然,看向宫嬷嬷。
宫嬷嬷不知道玉秀是什么意思,连忙在边上解释,“奴婢想着二郎君也大了,若随意进出娘子们房间不好,才提醒二郎君,以后进出时,应该问一声。”
玉秀看宫嬷嬷有些拘谨,笑了,“嬷嬷不用多想,你想的周到,是应该如此。往后若有和大家规矩相悖的地方,你也要多提醒着。我留下嬷嬷,就是为了自己想不到时,嬷嬷也能帮衬我一二。”
宫嬷嬷看玉秀没有责怪,反而说她提醒的是,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大娘子万一不喜欢,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
玉秀说完,起身往外走,嘴里应道,“小四,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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