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拱拱手,阴阳怪气地说:“福管家言重了,王爷千金之躯,奴才可受不起。”事到如今,他如何不知道太后娘娘的意思。
福康被他说得老脸一红,但碍于他是太后派来的人,又委实不愿在这时候把事情扩大。
傅芷璇见了,轻轻捻了一下袖口,故作好奇地问道:“福管家,王爷他可曾有低热、盗汗、乏力、纳差、咳嗽、咳痰、咯血、胸痛、不同程度胸闷或呼吸困难等症状?”
听傅芷璇这样一问,福康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色,随即矢口否认道:“没有,没有,你别乱猜了,赶紧回去给太后娘娘复命吧。”
说完也不管他们还站在门口就急急忙忙地关上了大门。
张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转变,侧过头望着傅芷璇:“你懂医理?莫非识得这种病症?”
傅芷璇垂下眸子,一脸苦色:“不懂,不过我曾在一本杂记上见过此类病症的记载,剧咳不止,还伴有咳血,胸闷等症状,很可能是传说中的痨病!”
“痨病?”张辽吓得脸色煞白,手指发抖,拂尘都差点摔到地上,“傅夫人,你没弄错吧,痨病可是会传染的!”
傅芷璇垂下眼睑,轻轻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公公认识的人多,寻个机会问问太医们不就清楚了吗?”
张辽蠕动了一下唇,想说什么,最后似又觉得不妥,低咒了一声:“晦气!”
然后飞快地跳上马车,吩咐车夫:“速速回宫!”
傅芷璇慢条斯理地上了后一辆马车,瞅了一眼前方疾驰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遂即钻进了马车里。
痨病可是不治之症,因为其传染性,令人谈之色变,而且据她所知,许多大夫也不能非常准确地确诊此病。她只要抛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就行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萧太后恐怕再也不会亲自去见辰王,只要两人不打照面,萧太后就不会识穿这个冒牌货辰王。
至于其他人,一旦得知辰王得的是这种疾病,相信也没几个人会去探望他。上门的人越少,被拆穿的可能性就越小。
目前,她也只能为陆栖行做这些了,只希望他能快快回来,否则时间拖久了,这个假辰王迟迟不死,定会被狡猾的萧太后察觉。
她沉了沉眼,捏紧裙摆,挺直背脊坐在车里,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盼她今日的这番表现也能顺顺利利地打消萧太后的怀疑。
第127章
“回来了!”萧太后中指撑着太阳穴, 坐在一张雕龙画凤的美人榻上,阳光从窗棱中投射进来, 洒在她的脸上, 让她的皮肤看起来细白如瓷,墨黑的长睫毛垂下来,掩饰住那一双犀利的凤眼, 看起来美好又无害。
但傅芷璇知道,这些迷惑热心的表象都是假象。
她垂下头,毕恭毕敬地说:“幸不负娘娘使命, 民妇已经把那支百年老参送予了辰王。”绝口不提,被砸伤了额头之事。
萧太后缓缓睁开眼,美目里精光湛湛,落到她的额头上:“你受委屈了!”
旁边的初月极有默契地递上来一支膏药:“傅夫人,这是太后娘娘赏你的, 能消肿止痛, 淡化疤痕!”
果然,萧太后早知道了一切。
傅芷璇受宠若惊地接下,又拜:“民妇谢娘娘赏赐!”
“不必多礼,本就是哀家让你去的。”萧太后轻轻摆了摆柔荑, 脸上带着笑, 忽而问道,“傅氏,你觉得辰王的病怎么样了?”
傅芷璇琢磨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民妇不是大夫, 对医理一窍不通,看不出辰王的病。不过他咳嗽得很厉害,太医说是伤了肺,让他少动怒,静养为宜。”
这番说辞照乃是照搬太医的话。也不知萧太后信了没,沉默片刻,她点头又问:“你觉得辰王府怎么样?”
傅芷璇想了想,一脸艳羡地说:“大,比民妇以前居住的抚宁巷都大,不过好像太冷清了一点,王爷院子里伺候的都只有寥寥几人。”
萧太后被她夸张又赞叹的语气逗笑了,嘴角往上一撇,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看来你蛮喜欢的。”
傅芷璇有些羞赧地说:“当然,谁不喜欢大房子呢!”
这话把萧太后逗得哈哈哈大笑:“傅氏,你倒是个实诚人。”
傅芷璇囧得满脸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萧太后见了,轻轻摇头,对她说:“你帮哀家办了事,哀家也不能亏待你。”
旁边的初月立即捧着一颗拇指大,纯白无瑕的夜明珠出来,递到傅芷璇面前,含笑说:“傅夫人,还不快谢恩!”
傅芷璇瞅了这颗一看就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一眼,怔了怔,双膝跪地,激动地说:“民妇谢过娘娘!”
萧太后挥了挥手,复又闭上了眼。
傅芷璇有些摸不着头脑,初月对此见怪不怪,伸出手,扶起傅芷璇,软硬兼施地说:“娘娘从不会亏待替她做事的人。傅夫人以后只管听娘娘的便是,时辰不早了,走吧,让张辽送你出宫。”
傅芷璇小心翼翼地捧着这颗夜明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走出了云光殿。
到了大门口,她不安地抓住身上这条漂亮的裙子,扭头望着初月,一脸惶恐地说:“幸得初月姑姑赐新衣,不过民妇要归家了,这身衣服也应该物归原主了。”
初月听出她其实是想讨回自己那身旧衣服,盈盈一笑,不动声色地给驳了回去:“傅夫人,新进宫的小宫女不知事,不晓得那是你的衣服,不小心给丢进了火盆里。”
言罢,又凶巴巴地朝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女斥道:“你毁了傅夫人的衣服,还不快给傅夫人赔罪!”
小宫女连忙一跪,朝傅芷璇不停地磕头:“傅夫人,你饶了奴婢吧,奴婢真不是故意的,等奴婢领了月银就赔夫人。”
傅芷璇看着她稚嫩的面孔和盛满恐惧的眸子,心知这丫头不过是初月推出来的替死鬼,何必让一个无辜的小丫头沦为炮灰,因为这点小事丢掉性命呢。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浅浅一笑说:“罢了,不过是一件破衣服,我本就准备扔了。”
闻言,那小宫女的哭泣一止,抬起晶亮的眸子,诧异地望着傅芷璇。
初月见了,狠狠剜了她一眼:“还不快谢谢傅夫人。”
“多谢夫人宽宥。”小宫女忙不迭地说,语气中充满了感激。
初月没再理会她,笑盈盈地看向傅芷璇说:“这身衣服本就是太后娘娘赐予夫人的,夫人穿着也极合身,就莫再推辞了。”
傅芷璇就是想推辞也没办法推辞啊,她一脸欣喜地说:“谢娘娘恩赐,那民妇就却之不恭了。”
然后捧着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欢天喜地地随张辽出了宫。
初月折身返回云光殿,只见萧太后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支纯白色的十丈珠帘。这朵菊花花瓣细长密集如发丝,垂了一地,很是稀奇。该品种的菊花是今年南边送上的贡品,总共只有三株,听说不易培育,小心栽种三年,才护得花开。
萧太后深深的指甲往花心一陷,似乎没怎么用力,这朵漂亮的菊花就变成了许多片,飘飘洒洒地落到地上。
初月看得有些心疼,垂眸低低地说:“太后娘娘,傅氏已经走了。”
萧太后扔掉手中光秃秃的花枝,接过旁边宫女递来的热汗巾,细细擦着指缝,冷幽幽地问道:“初月,你觉得傅氏的话可信吗?”
初月斟酌了一番说辞,不偏不倚地说:“娘娘,她的说辞与张辽和两个随行的宫女差不多。就她额头上那个伤口来看,辰王砸她时,丝毫没手软,若非她躲得及时,只怕右边那只眼珠子都没了。奴婢愚钝,实在寻不出有何不对的。”
萧太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面上的神情高深莫测。
初月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遂小声建议道:“莫非娘娘还是觉得傅氏可疑,既如此,不如除了她。”
萧太后轻轻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初月心中一悸,很是忐忑,连忙跪下认错:“奴婢多嘴,请娘娘责罚!”
她似乎是说错话了。依太后娘娘以往的性子,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傅氏既有了嫌疑,理应除了她才对,哪还需要什么证据,但今日,太后娘娘显然没心思弄死傅氏。
萧太后睨了她一眼:“起来吧,杀了傅氏有什么意思,让她这样日日夜夜生活在随时会掉脑袋的恐惧中,岂不是更有趣?若是辰王舍不得她,那就更有意思了。”
初月心中一寒,终于明白萧太后打的什么主意了。她是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傅芷璇与辰王就是那只可怜的鼠,只能被太后娘娘玩弄于鼓掌之间。尤其是辰王,若是真的对傅氏有意,想必躺在床上到死都不得安生。至于傅芷璇,哪怕她是无辜的,也只能整日活在提心吊胆中,至死方休。
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萧太后又摘了一朵十丈珠帘,一下又一下地把花瓣拔了一地:“有空的时候,多唤傅氏进宫。”
初月忙收起自己心里冒出来的那一丁点隐秘的恻隐之心,恭顺地答道:“是。”
萧太后把半只菊花往花丛中一扔,目露冷光:“传太医过来,问清楚辰王究竟是得的什么病!”
初月不敢怠慢,忙道:“太医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奴婢这就去叫他们进来。”
来的是院使和两位同知,这三人都极擅长治疗肺病,也都给辰王看过诊。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三人齐齐行礼。
萧太后坐在榻上,宽袖一挥:“免礼,三位爱卿,哀家今日召你三人前来,是想了解一下辰王的病症。辰王乃皇上唯一的亲叔叔,国之栋梁,你等可要尽全力治好他。”
三人对视一眼,由院使站出来道:“回太后娘娘,辰王的病在肺部,目前给他开了好味药,都无明显的进展,微臣惭愧。”
见三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萧太后心里有数了,手轻轻搭在膝上,瞥了三人一眼,慢悠悠地说:“今日有人指出,辰王这病恐会传染,你三人怎么看?”
院使脸上的神色一滞,变得很微妙,几人垂着头,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正面直说:“回娘娘,臣等才疏学浅,目前还没看出来。”
是没看出来,而不是否定的答案。
萧太后心里隐隐有数了,面上却一副担忧的模样:“尔等一定要尽心尽力救治辰王,若他有个闪失,哀家唯你三人是问。”
三个太医苦巴巴地应下了。
他们一走,萧太后脸上的表情骤然一变,从暴风骤雨的炎夏陡然转到了惠风和畅的春日,脸上是明媚畅快的笑容:“陆栖行,你也有今天!”
即便他不死,只要拖到她父亲回来,这京城还不是完全落入他们的掌控中。
***
直到坐上了马车,傅芷璇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稍微放松。她无力地往车壁上一靠,长长地吞了一口气,俏丽的脸上布满了愁云。
萧太后今日看似是放过她了,但估计她已经在萧太后那里挂了号,以后的一举一动只怕都被人盯得紧紧的,稍有差池,就得完蛋。
闻方听得马车里的碰撞声,再一想傅芷璇额头上那团青紫,心里着实担忧得紧,碍于在大街上,他也不便说些什么,只能加快速度,以期能尽快赶回客栈。
回到客栈,小岚看到她额头上的伤,顿时大惊失色,尖叫道:“夫人,夫人,你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傅芷璇有心要与闻方单独谈谈,便没有阻止她。
等她一走,闻方便着急地问道:“夫人,今日那毒妇可有为难你?还有你额头上的伤……”
傅芷璇摆摆手:“无妨,这伤不是她砸的。”
迟疑了片刻,她闭上了眼:“我额头上的伤是辰王砸的,萧太后应是怀疑我与王爷有来往了。”
闻方很是吃惊:“王爷一直很小心,几乎都是趁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着了才来找你,怎会被那毒妇察觉,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
傅芷璇自嘲一笑,把上次游湖被范夫人撞上的事说了一遍:“范夫人只怕是因此怀疑上了我,后来见我与苗铮无奈地把苗家都献了出去,约莫着又觉得猜错了,所以不理会我了。只是那位范二小姐,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什么都敢说,传到了萧太后的耳朵里,萧太后这人性子多疑,她有所怀疑再正常不过。不过今日我的表现应该大致过关吧,暂时还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难为夫人了。”闻方完全没料到不过是短短大半天的功夫,傅芷璇就经历了这么多,很是惭愧地说,“小人没能保护夫人,反让夫人涉险,着实失职。”
傅芷璇开解他:“不关你的事,这种意外,谁也预料不到。幸亏王府里那位辰王认不得我,否则今天只怕就露馅了。”
提起此事,傅芷璇都还心有余悸,虽然挨了一记,但能逃过一劫,也算是因祸得福,否则只怕萧太后不会那么轻易放她回来。
听她还在庆幸,闻方很是汗颜,苦笑着解释道:“王爷为了保护夫人,并未告知府中那位你的存在,甚至连福康也不知道你与王爷还有来往,所以今儿让夫人受委屈了。”
原来如此,难怪那位辰王看她的眼神如此陌生。傅芷璇浅浅一笑,不甚在意地说:“无妨,也算歪打正着,替我解了围。”
若是辰王知情,想必那一下是怎么都砸不下来的。
她越表现得豁达和不在乎,闻方越觉得愧疚。王爷让他保护傅夫人,结果他却屡次让傅夫人遇险。
傅芷璇没察觉到闻方低落的情绪,按住眉心想了想,又说:“闻方,我故意在张辽和福康面前说辰王这病可能是痨病。你想个办法,把他宣扬出去,最好闹得满城皆知。”
闻方立即点头:“是,小的这就去办。”
“等一下,此事不能采用流言蜚语的办法,否则萧太后很可能怀疑到我或者福伯的身上,反而弄巧成拙,引起她的怀疑。”傅芷璇叫住了闻方,细细吩咐道,“你差人私底下去寻找几个得了肺病的人或是前一阵因为肺病去世的人,从他们入手。这样即便有一天,旁人联想到辰王身上,萧太后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
闻方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赞许地说:“夫人这法子好,小人这就安排人去找,反正到时候死无对证,他们总不可能把腐烂的尸首挖起来再查验一番。”
若有传染性的疫病在京城爆发,哪怕只是流言,全城都会闹得人心惶惶的,就这也够萧太后愁的了,届时,想必她也没功夫找傅夫人的麻烦了。闻方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事办得漂亮点。
几日过后,燕京城的大街上忽然传出一则流言,说是城里爆发了肺痨,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而且还有持续咳嗽不治者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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