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一句戳到了邹永利,他身体一晃,脸上的酒气消散,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中升起一抹狠戾:“候统领,道不同不相为谋,得罪了!”
说完,挥了挥手,东一营的士兵得了命令,一个个手持大刀,飞快地跑了进来。东一营一直是他的人,也只有他,侯岩庭才不会防备。
见此状况,明白今夜是别想善了了,副将并一众侯岩庭手底下的将领纷纷往侯岩庭身边靠拢,眦睚欲裂地瞪着邹永利:“邹统领,你可想清楚了,踏上这条路,你就别想回头了。”
蒙丁山听了,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冷声道:“少废话,动手!”
闻声,邹永利闭上眼,下了命令,东一营的士兵立即拔出大刀冲了上去,蒙丁山与邹永利的下属见状,也拿起武器,加入进去。双方人数悬殊太大,形势一面倒,对侯岩庭一方不利极了。
副将见了,很是着急,一边拾起地上刚才蒙丁山丢掉的那把大刀抵挡冲上来的东一营士兵,一边焦急地说:“候统领,他们人太大,咱们恐怕不敌,属下想办法拖住他们,你快走。”
那边的蒙丁山握住发麻的手腕,哈哈大笑:“想走,门都没有,外面也全是我们的人,甘龙,你不是对侯岩庭忠心耿耿吗?今日就随侯岩庭留在这里吧。东一营的将士们都听着了,一个都不许放走。取下侯岩庭首级者,封千户侯,擢三品大将军,取下甘龙首级者,封百户侯,擢四品将军。其余人等,无论杀了哪一个皆官升一级,奖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这种形势一面倒,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东一营的士兵被这奖励刺激得眼球充血,一个个干劲儿十足,提起刀,不怕死地冲上了上去,衬得侯岩庭这方更显颓势。
哪怕他这边都是正六品以上的将军,身经百战,但也禁不住对方的人海战术,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
甘龙见了,越发着急,再次催促道:“统领,咱们兄弟想个办法,撕开一条口子,你冲出去。”
倒是侯岩庭,脸上神情不变,手起刀落,一刀舞下去,切人如切瓜,不过几瞬,他的面前已躺了好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少废话,杀。”侯岩庭的指令简洁犀利,一如他这个人平时为人处世的风格。
邹府中刀光剑影,武器摩擦声不绝于耳。
躲在邹府外等着侯岩庭的闻方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刀剑撞击声,斥候的敏感和机警让他立刻意识到府中肯定是出了事。
“我想个办法进去看看。”他从小巷中站了起来。
旁边的张罗见他一脸严肃,嬉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闻大人,御林军八成的将领都在这儿,能有什么事。说不定是喝高了,动起了手,比划比划。咱们的身份不宜暴露,还是别出去了。”
闻方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摇头说:“不对,比划顶多一两人动刀,你们听这声音,杂乱无章,而且动静很大,像是许多人在动武。我想办法去探探里面发生了何事,你们在这里等我。”
“可是,邹府外到处都是侍卫,你怎么混进去?”张罗指了指府外的一群士兵,为难地说。
闻方扫了附近的地势一眼,自信地说:“我有办法。”
说罢,纵身一跃,飞快地闪入邹府后门那一条小巷子,沿着漆黑的小道一路疾行,然后寻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抱着旁边那棵百年老树,悉悉索索,动作迅捷得像一只猿猴,转眼间就爬到了树干上。
他抬起头,往邹家灯火通明的地方一望,发现还是矮了点,看不大真切,又往上爬了两丈,踩在一截支出去的树干上,探头往邹府前院望去。
这一看,惊得他差点从树枝上摔下去。
院中,刀光闪闪,此起彼伏,带起一长串血花,喷洒到烛火上,连烛光似乎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因为离得比较远,他也识别不出哪一方是侯岩庭。
但侯岩庭身为御林军的大统领,他在场的情况下还发生这种事,定是有人犯上作乱。闻方急了,万一侯岩庭有个闪失,谁去救夫人。
他翻身就往树下爬去,才爬了一半,突然看到西边天际燃气一朵绚丽的焰火,啪啪啪,在空中渲染开来,五光十色,格外漂亮,令闻方一滞,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两眼。
这焰火转瞬即逝,他回过神来,又往下爬,结果才刚动,天上又响起了劈劈啪啦的爆炸声,还是在西边天际,同先前那朵焰火一模一样的花色,绚丽灿烂,不同凡响。
这么漂亮的焰火极其少见,而且今日非年非节,怎会有人在天边放焰火,闻方停止了爬树的动作,抬起头,望着天边。
没等多久,又一朵焰火在天边绽开,位置、花色都与先前并无二致。
三朵焰火过后,西边天际沉寂下来,又恢复了宁静。闻方等了一会儿,见天上再无动静,目露沉思,飞快地跑了下去,一口气跑到张罗身边,把院中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问:“你们可看到了西边天际的焰火?”
张罗点头:“太漂亮少见了,连过年也很少看到这样五彩的焰火。”
闻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这不是普通的焰火,应该是有人在发信号。”
“信号?那这是何人所传,要传讯给谁?”张罗一脸茫然,焰火因为醒目,响亮,易引起人注目,历来都有用焰火传讯的传统,不过不是当事者,其他人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闻方也不知道,他看了一眼邹府门口守着的士兵,皱眉道:“我怀疑侯统领遇到了麻烦。”
里面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守在邹府外的士兵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还守在外面不动如山,只怕是防着里面的人逃跑。
张罗五人望着他:“这么多士兵,咱们怎么办?”
闻方想了想,招手叫五人聚拢,小声说:“咱们人太少,凑上去还不够给这些士兵送菜的,只能想办法把动静闹大,虚张声势,说不定有用。”
他这话刚说完,忽然看到两个牵着马的士兵从邹府中走了出来。闻方眼前一亮,一弹手指:“有了。”
***
邹府内,蒙丁山等人也察觉到了西边天际的焰火,而且他还识得这焰火,震撼比闻方几人还大。
这种五彩焰火是工部最近弄出来的,数量稀少,便作为传讯之用,送到了御林军后备处。不过因为才送来不久,数量又不多,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好怎么用,便搁在了后备处。
后备处在城东,今夜这焰火在城西绽放,绝对是有人刻意为之。他眉心一跳,总感觉不对劲儿,忙唤来旁边的心腹,吩咐他安排人出去看看,心腹立即安排了两个脚程快,擅骑马的士兵去城西。
那两个士兵领命出去,本以为要过一阵才会回来,谁料不过短短一小会儿,他们就冲了进来,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垂着头,惊慌失措地说:“诸位将军,不好了,城西发生动乱,有一群不明身份者占据了城门,属下刚跑到前西街,就遇上了来报信的士兵。”
蒙丁山一急,呵斥道:“报信的人呢?”
“在外面,累得喘不过气来,走不动。”士兵伸出食指指了指后面。
“还不快让人把他带进来。”蒙丁山怒喝了一声。
他旁边的心腹亲自出去扶了一个浑身湿透喘着粗气的陌生士兵进来。
“怎么回事?”蒙丁山上前踢了他一脚,“你们云将军呢?”
今晚西城门值夜的可是他的人。
那士兵瑟缩了一下,抱着头偷偷瞟了一眼跪趴在地上,只露出一个毛茸茸头的士兵,惊慌失措地说:“戌时二刻,忽然冲出来一群人,偷袭西门,杀了云将军,然后打开了城门,放了一大队人马进来,打头的好像是辰王,小人见势不妙,立即骑马来给诸位将军报信。”
闻言,蒙丁山还没反应,侯岩庭先侧目瞥了他一眼。
这么一走神,旁边一柄大刀砍来,擦过他的右臂,削掉一截衣袖,露出血淋淋的胳膊。
侯岩庭眉心一皱,手掌一旋,刀转了小半圈,刀锋向上,划向对面那人,一刀刺入他的咽喉。
侯岩庭面不改色,飞快地换了未受伤的右手迎上去,用力拔出大刀,砍向又扑过来的士兵。
对面的蒙丁山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一听说辰王进了城,脸色就变得铁青,豁地抽出旁边心腹的大刀,雷厉风行地说:“所有人都上,尽可能活捉侯岩庭,其余的全杀了。”
说完一马当先,冲了过去,才跨出两步,旁边那个趴在地上的士兵忽然一跃而起,袖从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入他的胸口。
蒙丁山没有防备,直到被扑倒才意识到不对,立即伸出右手抓住匕首,脚用力一踢,瞬间把扑在他身上的闻方踢出去半丈远。
“你是何人?”
与此同时,趴在他旁边的张罗和扮西城士兵的大勇也一跃而起,拔出大刀杀向最近的两个将领。
出其不意,两人取了个巧,倒是一击就中,但也暴露了自己,后面的士兵立即涌了上来,对准三人。
三人身手虽然比一般士兵好多了,但双拳难敌四手,哪是这些人的对手,不过转眼间身上了挨了几刀。
大勇骂咧了一句:“妈的,老子就是死也得拖两个垫背的。”
闻方是又愧又怒:“是我估算错误,这蒙丁山不按牌理出牌。”寻常人听说敌人打了进来,怎么也要慌乱一二吧,哪像这蒙丁山,竟越发凶狠了。
张罗和大勇倒是很看得开:“反正咱们已经各杀了一个,不亏!”
三人杀红了眼,眼看就要不敌,被斩于刀下,忽然,一柄寒刀从半空中飞来,挡在三人头顶。
闻方回头抬头一看,竟是侯岩庭,又惊又愧。
侯岩庭专心对敌,没看他们,只抛下了一句:“再坚持一下,援兵马上就到。”
闻方不大相信,他们蹲在邹府门口多久,可一直没遇到别人,援兵要来早来了。
但不过短短几息时间,院墙外就跟着响起了喊打喊杀声,声势比之院内更大,显然来得人马不少。
紧接着一个士兵匆匆跑了进来,惊恐万分地说:“蒙统领、邹统领,中郎将闫周带了大队人马过来。”
闫周是侯岩庭的人,最近一直在西山练兵,何时回的京,他们怎么不知?
蒙丁山和邹永利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惊骇之色。
因为听说闫周带了人过来,院中蒙丁山那边的将士,俱是一僵,连攻击都弱了许多。
侯岩庭见了,冷笑一声:“蒙丁山,你机关算尽,以为设此局能将我等一网打尽,让御林军尽数落入你手中,但就没想过你困住了我,我又何尝不是拖住了你的人马。不妨告诉你,辰王早回京,趁着你将心腹多集于此的时机,带着我的人马拿下了八个城门,你们插翅难逃。非主谋者,放下武器,还可免一死,顽固不化者,诛九族!”
“以为辰王来了,我就怕他了,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蒙丁山冷哼一声,飞快地说道,“杀,杀他个片甲不留。”
只有幸免于难的闻方三人,抹了一把汗,眼中难掩欣喜。张罗更是咧开嘴乐呵呵地笑了:“闻大人,你是诸葛神算啊,歪打正着,竟让你给猜对了,王爷真回来了。”
***
皇城的地势本就比附近高,云光殿内又建有一高台,全是用大理石所建,上面铺了一层汉白玉台阶,上设假山流水,风景美不胜收,以供萧太后偶尔兴致来了,上去远眺皇城所用。
今夜这高台派上了用场,萧太后笑盈盈地坐于其上。
初月并一众太监宫女在四周搭起了三面环绕的帷幔,以挡住秋夜的凉风。萧太后坐于台前,目光悠悠地望着远处的夜色,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傅芷璇站在她身边两尺远,把京城内外的景色尽纳入眼底。
随着夜色的深沉,渐渐的,安静的京城忽然动了起来,最先是北边,灯火通明了一阵,又暗淡了下去,接下来是东边和南边,这两边的光亮还没消失,西边也跟着有了动静。
因为离得太远,傅芷璇只看到星星点点的光亮,像是暗夜中的萤火虫在飞舞,一大片,影影绰绰。过了一阵,这些灯火渐渐熄灭,随后三道焰火亮起,美不胜收。待焰火过后各处城门都恢复了宁静,好似刚才那一幕只是自己的幻觉。
傅芷璇心有不安,低头瞥了萧太后一眼,见她嘴角带笑,似是极度满意,便知这一幕定是在她的预料中,心不由自主地开始下沉。
“那边应该传来消息了吧?”萧太后估摸了一下时辰,心情大好地问道。
初月轻轻福身:“回太后娘娘,奴婢已安排了人在宫门口守着,目前还没消息。”
反正时间差得也不多,萧太后也没放在心上,轻轻点了点头,好心情地望着黑夜中的燕京城。
待天明之后,这座城池便彻底在她的掌控中了。
忽然高台下方传来了张辽尖锐的嗓音:“太后娘娘,蒙统领浑身是血的在外面求见!”
萧太后闻之脸色一变,蹭地站了起来,行色匆匆地跑下了高台。
第132章
萧太后一下高台便看见蒙丁山拄着刀, 浑身是血,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 狼狈又落魄。
萧太后素来镇静的脸再也绷不住, 失控地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与邹永利两个人还对付不了一个侯岩庭?他的心腹不是被你想办法支了一半去西山吗?”
蒙丁山握住大刀,恨恨地说:“我们都被陆栖行给骗了, 他早潜伏回了京城, 祂尔山那边不过是故布疑阵, 降低我们的戒心,引诱我们动手罢了。今夜他趁着我们困住侯岩庭等人的功夫, 带着心腹和侯岩庭的人马夺下了东西南北八扇城门, 趁着天还没亮, 京城还没完全落入他们的掌控中,娘娘, 咱们快走!”
萧太后如遭雷击, 身子一个趔趄,若非紧紧追下来的初月扶着,她就要狼狈地摔在地上。
不过她这失态也不过是一瞬的事。短短几息功夫她又恢复了镇定, 挺直背脊,头颅高高扬起, 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不, 你带着谨言走。”她萧心蕊绝不做那丧家之犬,仓皇出逃,整日东躲西藏,活得像一只见不得人的老鼠一样。
“娘娘,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蒙丁山皱眉,连忙劝道,“咱们出城,一路向北,等去了北疆,陆栖行也拿咱们没办法,咱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听到这一句,萧太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想去北疆收拢忠于他们萧家的人马,再与陆栖行抗衡。这主意倒是蛮好的,只是她爹这么久没有消息,无论是蒙丁山还是她去,这些人恐怕短期内都并不会买账。
况且,陆栖行既然对她父亲的行动了如指掌,还能在半路设伏,想必是对北疆的局势有所掌控。他焉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让他们发展壮大与之对抗?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萧太后抬头望着宫门外的亮色,眸子闪着癫狂之色:“你不必劝哀家了,快带着谨言走。陆栖行坏哀家计划,哀家也要他痛彻心扉,谁也别想好过!”
蒙丁山显然是知道她执拗的性子,重重地哀叹了一声,别开头说:“你……多保重!”
142/147 首页 上一页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