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芷璇很疑惑,走到门边,就看到赖佳走到院子里,打起井水,开始搓衣服。而院子的东南一角悬着许多绳子,绳子上晾着军服,旁边的地上还堆了一堆沾满灰尘的脏衣服。没多久,又有几个女子,从房里走了出来,跟赖佳一起蹲在院子里洗衣服。
原来她们白日里还要帮忙给士兵们洗衣服打杂。
忽然咯吱一声,赖佳房间左侧过去第三个门里走出一个穿着红色纱衣,露出一截白玉般胳膊的女子走了出来,娇笑道:“杨爷,慢走,奴家送送你!”
紧接着一个眼皮浮肿的肥胖男子走了出来,捏了一把她的脸:“晚上等着我!”
那女子娇羞地笑了,半边丰满的胸脯挂到他身上:“嗯,红儿等着杨爷。”
男子猥琐地捏了她的胸口一记,这才踩着晨曦出去。
冷不防看到这一幕,傅芷璇囧得一脸通红,一时间竟忘了非礼勿视这句格言。
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那女子侧头,挑眉看了她一眼,疑惑地问道:“新来的?”
傅芷璇不语。
那女子打了个哈欠,又瞥了一眼院子里正在忙碌的几个女人,嗤笑一声:“新来的,我好心提点你两句,别学这群假清高,为了少伺候几个男人就一天到晚洗衣服,哼,还不是躲不过,值得吗?”
傅芷璇看着赖佳认真又努力的侧脸,郑重地点了点头:“值得,每个心有坚持,并为之努力的人都值得赞许!”
“去,又来了个呆子!”红儿见与傅芷璇说不到一块儿去,轻嗤一声,“算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我得去睡个回笼觉,别吵我。”
眼看时候不早了,傅芷璇推开门走了出去,对赖佳道:“我先走了,回京之前,我会再来看你一次。”
赖佳明白,傅芷璇这是提醒她有什么信之类的要捎回去就提前准备好。她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泡得红通通的手,站起身,低声说:“走吧,我送你,巷子口有守卫,咱们出去要准出证,昨晚大钟弄了一个,我去给你拿。”
“可我昨晚跑进来时,没有人拦着。”傅芷璇诧异地说。她昨夜那一路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赖佳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取出准出证,苦笑着说:“有女人进来,守卫不会拦着的。”
傅芷璇想到倡营的作用,顿时无语了。
拿好准出证,赖佳带着傅芷璇出门,两人刚走到门边就看到大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飞快地把两人推了进去,急切地说:“不要出门,昨夜,两个参将的人打了起来,梁军也不知为何与我们起了冲突,消失许久的史副将突然回来了,现在军营里一片混乱,街上到处都是士兵,城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边说边关上了大门,还找了一根大腿粗的圆木抵在门后。
光听他这么说也知道现在城里的形势有多混乱复杂,傅芷璇有些着急,她昨晚跑了,也不知武午一个人能否对付得了那四个家伙,还有她一直没回去,他们恐怕要着急了。
“这里安全吗?”傅芷璇扭过头问大钟。
大钟抓了抓脑袋:“这附近没多少士兵过来。”
也是,逃兵的目标是银钱,他们知道倡营里都是无依无靠的苦命女子,没什么银子,自不会过来。至于甘源钱世坤他们的嫡系抢地盘杀人和谨防被杀都来不及,更不会管这破地方。
会到倡营来的,顶多是个别势弱的逃兵,不过有大钟在,应该能应付过去。
傅芷璇按捺着焦急的心情,坐在门口,偷偷往门缝里望去。
很快,倡营里其他的女子也接到了消息,一个个都回了房,收拾好细软,随身携带,然后把门紧紧关上,躲在里面默不作声。个别胆小的,忍不住偷偷哭了起来,一时之间,倡营里到处都压抑的哭泣声。
听到这此起彼伏的哭声,傅芷璇愈加烦躁,忍不住站了起来,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赖佳见了,拉住她安慰道:“夫人莫急,等街上平静一些,让大钟送你回去。”
这种情况下,她一个弱女子上街,无异于找死,傅芷璇只能接受赖佳的提议,点头道:“嗯,那就劳烦你们两了。”
***
城外,陆栖行阴恻恻地盯着曹广:“说好今晚动手的,你为何不知会本王一声就提前一晚?”
曹广往后退了两步,举起手,晃了晃,吊儿郎当地说:“你这是生哪门子的气?我这不也是没办法,谁叫好巧不巧的,昨天万昆的人恰好到了西郊。正好,西郊那边布置好了,提前一天动手也无妨,免得今日还要想办法引万昆的人到西郊,多费功夫还不一定能做到现在这样不露痕迹。”
他说得不无道理,昨日确实是动手的好机会。陆栖行没法反驳,只是……他盯着远处紧闭的城门,心情变得恶劣无比的。
他答应了傅芷璇要回去的,可现在曹广提前一天动手,导致城门昨夜关上后,今日都没再开,把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除非强攻,否则城门一时半会绝不可能会被打开。
但是,曹广一旦露面,下令攻城,城里甘源、钱世坤与万昆都会立即抛弃现在的嫌隙与敌对,一致对外,这对己方不利。即便此战能胜利,他们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陆栖行闭上黑沉沉的眸子瞥了一眼远处巍峨的城墙,扭头问曹广:“你今晚准备让多少人暗中登城?”
曹广想了一下,说道:“不多,我一共准备了五十人,他们都是攀爬的好手。西门往东走三里左右的那段城墙是用夯土所建,仅有两丈,是安顺城墙的薄弱处,最近城里大乱,此处的守卫也会相对松懈一些,速度快点,兴许可以取胜。”
陆栖行颔首:“算本王一个。”
闻言,曹广眼珠子都差点凸了出来:“你这么着急进城做什么?安顺城现在内讧得厉害,粮仓又被我们动了手脚,要不了几日他们就会投降,你何必急于这一时。”
陆栖行斜了他一眼:“你问那么多作甚,这是本王的私事。”
“私事?”曹广眯起眼打量着他,“你在这安顺城里能有什么私事?这私事重要得过你的安全?”
见陆栖行不搭理他,他又问章卫,章卫嘴紧得跟河蚌,任他怎么问都不肯说。这成功地引起了曹广的好奇心:“行,要去大家一起去,我今晚与你们一道进城去瞧瞧热闹,顺便会会甘源这王八羔子。”
第90章
是夜, 一行五十三人穿过冰冷的护城河, 来到了西门东边那段由夯土所造的城墙下面。
这段城墙原也是石头所建,但在一次战火中倒塌了,因为缺少石料,就改由了夯土建造。因而比周边的城墙要稍微矮一些, 相较石料所建的城墙,这一段墙面没有那么光滑平整,更容易攀爬一些。
今夜这五十人登城是早前就规划好的事,因而一道约定时间就有人在上面接应他们。
听到三声嘹亮的猫头鹰叫,曹广立即来了精神,站起来, 两手放在出唇侧, 做喇叭状,跟着回应了两声猫头鹰叫。
很快,上面丢下来十来条两根指头粗的麻绳,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即抓住麻绳呼哧呼哧往往爬。
连续爬上去两批之后,曹广才招呼陆栖行与章卫一起爬上去。
不过三人到底没经过长期的训练, 不懂技巧,比这些娴熟的士兵差远了, 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攀爬上去。
“老了,都不中用了。”曹广一屁股坐在地上, 也不管他旁边还躺了两个昏迷不醒的南军士兵,拍了拍手,自嘲了一句, 旁边的士兵立即上来跟他汇报城里的情况。
陆栖行与章卫两人站在城墙上,远眺内城。
城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偶有零星灯火在闪烁,完全没法想象,这座看似平静的城池底下潜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潮。
“喂,看什么呢?”不知何时,曹广走到了他们后面,拍了两人的肩一记。
陆栖行回头看他:“你的事忙完了?”
曹广拍拍手,幸灾乐祸地说:“完了,城里现在就那样子,听说钱世坤重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甘源跟他彻底杠上了,两人闹得正起劲儿,不过不知为何,两人闹得很克制。我让他们再查查,争取再添一把火,同时也给史灿减轻点压力。走吧,这些事自有人操心,我带你们逛逛安顺。”
他的样子轻松写意,不像是来打仗,倒像是去郊游一样。章卫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原先他还以为曹广只是说笑的,哪知他晚上真的跟来了,而且还放下公务不管,非要跟着他们,堂堂一军之帅,这么随意任性,真的好吗?
章卫偷偷觊了陆栖行一眼,夜色中,他的脸色不明,只听他说:“既如此,你带路。”
“好。”曹广没有拒绝,当先一步,往通向券门的石梯而去,才踏出几步,陆栖行忽然上前,手搭在他的肩,曹广回头一瞧是他,嘿嘿一笑,“干嘛呢?”
“本王觉得,你还是回你该回的地方比较好。”话音未落,陆栖行手一旋,抓住曹广的肩就把他往城墙外推去。
曹广一时不察,上身一歪,重心不稳直直往城墙下方坠落而去。
“陆栖行,你混球!”曹广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双手一翻,五指用力扣住城墙边缘,止住了下滑的趋势。
陆栖行见了,毫不犹豫地朝他手背上重重踩去:“别忘了你的职责,滚回去。”
曹广吃了一脚,手背生疼,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整个人也跟断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往下坠,扑通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什么人?”不远处垛子上轮值的士兵听到响声,立即手执火把朝这边而来。
曹广带来的那五十人以及城里接应的人都傻眼了,这两个位高权重之人发生了内讧,他们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不快走,等着被南军发现吗?”陆栖行低斥了他们一句,带着章卫毫不犹豫地下了城墙。
余下这些人看着地上仰躺着的十几具尸体,也不敢过多的停留,赶紧跟着跑下了城墙,赶在士兵们过来之前,融入了茫茫夜色中。
只有被人放了冷箭的曹广气得在水中骂娘,不过为了避免被城墙上的士兵盯上,骂咧了两句,他就头一埋,潜入水中,游到护城河的另一边岸上去了。
陆栖行与章卫下了城墙,飞快地往三塘巷的方向而去。
夜半的安顺城静得可怕,每家每户都紧闭门扉,不安地蜷缩在屋子里,生恐那些凶神恶煞的逃兵找上门。就连更夫也全躲了起来,宽阔空寂的街道上竟只有两人快速移动的身影。
因为夜色太浓,两人对安顺城的地形又不如曹广那样了如指掌,因而走错了路,绕了一圈才赶回三塘巷。
章卫上去轻轻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后出现了乌文忠苍老的声音:“这么晚了,什么人啊?”
“舅舅,我回来了。”陆栖行轻轻应了一声。
闻言,提着油灯的乌文忠连忙打开门,把他们两拉了进去,然后飞快地关上了门,诧异地看着陆栖行:“城门不是关了吗?王爷怎么回来的,路上没遇到危险吧?”
陆栖行避重就轻地说:“曹广知道一条进城的捷径。”
“哦。”乌文忠信以为真,拍着胸口感慨道,“那就好,那就好。”
陆栖行抬头瞧了一眼黑沉沉的院子,没有傅芷璇的踪影,他猜测她应是睡着了,便道:“太晚了,乌伯伯回房休息吧,不用招呼我。”
乌文忠瞧他的目光不时地望向厢房,急切都写在了脸上,心一沉,张了张嘴,语气发涩:“老夫惭愧,有负王爷所托。”
闻言,陆栖行一抬头,目光如电,直直盯着乌文忠:“乌伯伯这是何意?”
乌文忠叹了口气:“王爷,傅夫人丢了。”
“丢了?”陆栖行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反复质问道,“丢了是何意?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丢了?”
“王爷不必为难乌老,是属下失职,没保护好夫人。”闻方从柴房里走了出来,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请王爷责罚。”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弄丢傅夫人,实在是无颜见王爷。
陆栖行深呼吸了一口,眸中怒火焚天:“责罚?责罚你,她就能回来了吗?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闻方立即把事情说了一遍:“武午把那四个逃兵解决了之后,在那附近转了两天,都没找到夫人。现在街上乱得很,咱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只能暗中进行,因而效率颇低,到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闻方,安顺城破后,你自己去领罚,按违反军令加倍处罚。”陆栖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的头顶,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气,“知道本王为何要重罚你吗?闻方,你太令本王失望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忘了你的职责!”
闻方一愣,惊讶地抬头,只看到陆栖行扬长而去的背影,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眸中一片迷茫,他做错了吗?可是他也是为了帮大家,他是斥候,斥候不就是应该在这时候出动,替后方的大部队收集信息吗?
章卫见他执迷不悟的样子,摇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闻方,记住,你先是一个将士,以服从为天职。”
闻方愕然,犹如被人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他惭愧地低下了头,这事确实是他做错了,哪怕他本是好心。
乌文忠拄着拐杖进了堂屋,布满褐色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王爷,此事是我的责任,是我以为只有一晚上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支持闻方去的。”
季文明和钱珍珍相继前来,确实是一件意外。不过真正的原因还是乌文忠与闻方他们都没把傅芷璇当做正经的主子看待,因而对她的安全不够重视。易地而处,若是他负伤躺在这里,失去了自卫能力,闻方还会为了探听钱世坤的消息就这么轻易地离开吗?
要改变这种局面,避免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只能让他们看清楚他的态度。
思量片刻,陆栖行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对章卫道:“去把闻方、武申兄弟几人叫进来。”
章卫拱手应是,飞快地走到院子里把人叫了进来。
不过来的只有闻方和武申,武午三人还在外面找人。
意识到自己错误的闻方急于将功折罪,率先表态道:“王爷,小人愿立军令状,若是不找回傅夫人,小人自请受千刀万剐之刑。”
“闻方!”武申焦急地拉了他一下,跟着跪地叩首道,“王爷,闻方一时口急,请王爷别与他一般见识。此事我们兄弟几个也有责任,非闻方一人之责,请王爷……”
“够了,你们是不是觉得她回不来了?”陆栖行厉声打断了武申,眸子里酝酿着狂风暴雨,似乎武申再敢说话,他就能把他撕裂了一般。
章卫见了,知道这两人触及到了陆栖行的逆鳞,连忙往前一站,挡住了武申和闻方,拱手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傅夫人一定无事,当务之急是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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