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儿身姿纤长,面容只能算做清秀,往人堆里一放便找不出来,唯一叫人注意的便是她的安静,安静的像个影子,能叫所有人忽视,而当她对着朝夕开口禀事,那份沉稳笃定却一点都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属下不敢。”
微微一顿,坠儿道,“主子,秀娘之事并非出自我们之手,您看……”
朝夕狭眸,“不必去管,她本就该死,此番更是死的绝妙,从此往后,只要对我们要做的事全无影响,就都不必沾染。”
坠儿又应一声,随即又道,“主子,商世子那里……”
朝夕皱眉,“此事我还需要考虑。”
坠儿自知不该多言,当即闭了口。
朝夕闭上眸子,又念了一阕咒语,睁眼之时再磕了三个头便站起身来!
“主子,可要离开?”
朝夕转身,一双明眸好似点漆,坠儿眉头微微一扬,随即便恢复平静。
朝夕看的十分满意,将那敷眼的带子往袖中一放,抬步走向门口,坠儿眼疾手快将门打开,朝夕甫一出门便看到满庭院的素雪,雪粒子在纷落,天边还有阴云密布,似乎有一场更大的暴风雪还在酝酿,朝夕算了算时辰,眉头微蹙。
坠儿也跟着看出去,“主子,怕是有雪,咱们理应早些启程,可是适才了空大师说……”
了空说,今日归程的路上不太平。
“有些事,不是你躲避就能逃得过的。”
坠儿疑惑看着朝夕,朝夕却已当先朝寺门走去,“赶在酉时之前回去。”
坠儿闻言自然连忙跟上,二人除了寺院的院门,朝夕警惕的朝四周一望,南叶寺在半山腰上,下山的路有许多条,朝夕略一思忖,“绕远的那条下山,上官道入城。”
他们要回淮阴本可抄近路,可朝夕却选择走绕远的那条,显然是为了避免麻烦。
待上了官道,一切便都好说。
“啾啾——”
朝夕正俯身入马车,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鸟鸣,她身形一顿,复又回身来看,楠叶山上大都是松柏,虽在冬日也翠绿如黛,再加上曾盖的素雪,好一派绿白冬景,这样的冬日,偶有两声鸟鸣再正常不过,朝夕眯了眯眸,俯身入了马车!
“快点下山。”
话音一落,坠儿已坐上了车辕!马鞭刷的一声落在马背之上,马车顿时顺着山道而下,山道不宽,幸而他们的马车也只是青布小车,坠儿看似只是普通婢女,驾车的身手却不凡,一路上虽然颠簸,却行的极快!
“啾啾——”
马车之内,朝夕又听到了那鸟鸣!
掀开窗帘朝外一看,只见一直体型微小的灰色雀鸟在林间飞舞,朝夕紧盯着那雀鸟,待马车前行了二十丈之后那雀鸟依旧紧跟着马车,朝夕心头一跳,糟糕!
“坠儿!换条路走!”
“是!”
此刻二人已深入林间,积雪埋路,马车的速度已提不上去,四周皆是高耸入云的松柏树冠,遮天蔽日的将林间笼罩的幽暗又阴森,马车换了路,然而那跟着的鸟雀依旧跟着,朝夕眸色一厉,抄起车厢一角的纸伞,折断竹篾,抬手便朝马车外劲射而去!
鸟鸣声骤断,朝夕语声冷肃。
“走快些!”
马鞭不要命的往马背之上落,马嘶声阵阵,车身越来越颠簸,而更要命的是朝夕发现那断了的鸟鸣声又响了起来!
“主子,咱们怎么办?”
坠儿的话语刚落,林间忽然响起簌簌的动静,那声音从她们行进的左侧方传来,正极快的朝他们靠近,林间被惊起飞鸟阵阵,一看就知道来人不少!
朝夕在车厢之中冷笑一声,“掉头,去山顶!”
坠儿猛地勒马,扬手将马头一扯,嘶鸣声响,马儿立刻调转了方向,马鞭急落,马儿顿时反方向狂奔起来,然而马车要沿着山势往上,山路上还有积雪,没多久马车的速度便慢下来,同一时间,后面山林之中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主子,您先走!属下引开他们!”
坠儿语声沉定,不见半分慌乱。
朝夕车厢之中漫笑一下,“将车驾到山崖上去!”
坠儿犹豫一瞬,只好沉默的落下了马鞭。
马儿劲力狂奔,身后的动静也越来越近,似乎发现了她们要往山顶走的意图,后面的人反而不着急了,他们有条不紊的围了上来。
坠儿却不敢减慢了马速,山道越来越窄,不多时便隐隐可见了山崖尽头,坠儿正要减速,车厢之中朝夕却道,“加速!冲下山崖去!”
坠儿一愕,却分毫不敢违抗,马鞭高高扬起,不要命的抽打在马背之上!
二十丈,十丈,五丈,一丈……
烈马嘶鸣,疾奔的青布小马车如离弦之箭一般激射而出,却又在马蹄踏空的刹那猛然下坠,山崖之下的山涧深不见底,半空浮着一层朦朦雾气,一晃眼,马车和人都不见!
“大人!马车跌下去了!”
从后面围上来的黑衣人们极快的聚拢,这些人各个面上都带着黑巾,手中拿着三尺长剑,一身凛冽的血腥味挡也挡不住,那为首之人目光锋利的扫过山崖和身后的参天树丛,冷笑一声,“山涧之下绝无活路,这山林之中却不一定,给我搜!”
“是!”
几十道声音齐齐应和,一转身,都没入了山林之中。
那为首之人在山崖之上站了片刻,亦转身入了黑森森的山林里。
人都走远,山崖之下的坠儿正被朝夕紧紧拎在手中。
山崖的主体乃是一块突出的巨石,朝夕人就藏在那巨石之下一块凹进之处,凹进之地也是岩壁,下脚之地都无,她一手攀着一块凸起山壁,一手提着坠儿的手腕,只要她一松手,坠儿便会如那不见了影子的马车一般跌落。
见坠儿面色有些发白,朝夕挑了挑眉,“害怕?”
任是谁在这样高的地方都会怕,何况坠儿的生死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她忘不了适才她人已随着马车下落却又被朝夕一把扯了回去时的紧张刺激,紧抿着唇,她倔强的摇头。
朝夕眯了眯眸子,静听上面林子里的动静。
“主子,他们人太多,一时片刻也不会离开,咱们二人不是对手,您眼下如此也坚持不了多久,不如还是属下上去引开他们,您后走!”
朝夕不语,好似忽然听到了什么一般的皱起了眉头。
来人人数近百,且浑身杀气,一定都是顶尖高手,坠儿明知道自己上去引开追兵也是个死却还是如此建议,只因为再僵持下去,要么是她二人同时掉下去,要么就是她们同时被发现,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然而朝夕不语,她便不敢多言。
朝夕仍然凝神听着什么,可一手攀着岩壁一手拉着坠儿已经让她额上出了薄汗!
事已至此,坠儿牙关紧咬,“主子,要不要发信号求……”
“不必——”
朝夕否定的极快,坠儿正疑惑的抬头望去,却忽然觉得拉着自己的手猛地使了一股子力,坠儿惊呼声压在喉头,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甩的飞了起来,她将内息一提,一个跃身从崖壁之下上了山崖,她本以为朝夕是改了主意要让她引开围杀,一转身,却见朝夕也大大方方的从山崖之下跃身而上,她一愕,“主子,他们围过来了!”
她们的动静不小,尚未离去的杀手已经发觉,正朝着她二人袭来!
坠儿皱眉,手已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转过头,朝夕却波澜不惊泰然的紧!
察觉到杀气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重,坠儿不由有些着急,“主子,我们当真不求援?”
朝夕身姿凛然的站着,闻言笑一下,“为何要求援?”
她抬了抬下颌,示意林间,“救我们的人,不是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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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同生共死
寒风凛冽,雪野山崖,黑森森的山林之中杀气四溢。
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从林中走出,全都朝着站在崖边的主仆二人围了过去,朝夕和坠儿皆是年轻女子,寒风掀起他们的裙裾,那纤细的身影愈发显得柔弱不堪欺,朝夕面上未戴白巾,稍稍走近些的黑衣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流连在她面上,走在最前的二人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一人低笑一下转身对身边的人道,“如此绝色果然名不虚传,就这么杀了委实有些暴殄天物了,不如咱们兄弟几个……呵呵……”
最后那一声低笑带着男人之间才会懂的下流味道,坠儿眯眸,上前一步挡在了朝夕身前,见此另一人也是意味深长的一笑,“看不出来,这个小的如此忠心护主。”
黑衣人逐渐在聚拢,不多时便有十多个人出现在了朝夕的视野之中,走在最前的二人是第一个发现她们的,此刻不免有些自得的味道,也不去追究适才二人为何不曾出现,只将十分*的目光落在朝夕二人身上,围过来的人许多,坠儿面生紧张,朝夕却十分泰然,先前说话那人眉头一扬,“看,她一点都不害怕,或许是伺候人伺候惯了!”
另一人便兴味笑一下,“听说赵国燕国的世子公子为她而开战,我想,她在床上的滋味一定很好,嘿,不如我们和大人打个商量如何……”
坠儿听着这下流之语眸生怒色,朝夕在她身后却轻叹了口气。
她这一叹立刻引来那最前二人的目光,二人也是经历了许多血腥之人,自然看出了朝夕不同寻常的气度,眼底的轻薄之色随即被一股子戒备凝重而取代。
朝夕见此樱红的唇角绽出薄笑来,唇瓣轻启,道出两个字。
“废物!”
这二字对于任何一个男人都极其难忍,更何况是从一个女子口中道出,哪怕那女子多美,可她现在的生死都被他们握在手中,却还敢逞口舌之快?!
眼底厉色一闪而逝,那最前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向朝夕而来,二人“唰”的一声拔出长剑,一副要将朝夕斩在当下的模样,坠儿眸色一凝上前一步,朝夕仍然墨发红裳的站着,寒风将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连那墨发也被吹得纷乱,她唇角的弧度没有一点温度,却美的惊心动魄,周围皆是雪色,唯她黑与红交映,旖艳的像妖精,偏偏又遗世**的好似神祇,无论是神还是妖,最终,她都是一杯致命的鸩毒……
举剑杀来的二人在离他们十步之远的地方呼吸就开始紊乱,连身上的杀气和警惕都一时被迷惑,忽然,朝夕唇角的笑意骤然扩大,似业火红莲一般夺目。
那二人不知朝夕这一笑从何而来,眉宇之间刚浮起疑窦,脊背之后忽然有一阵劲风来袭,杀手对危险的感知力超常,只需一瞬间他们二人便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那是出自一把弓的两支短箭。
强攻劲弩力道无穷,精铁铸就的箭头更可以刺破任何铠甲,
“噗嗤”两道声响,那二人前行的步伐一顿,朝夕和坠儿只见两支断箭从那二人胸口破体而出,而后铮的一声钉在了距离她们三步之遥的雪地上!
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将好端端的一片素雪污染,那两道身子未近的朝夕身前三尺,就这么一僵一顿,随即腿弯一软,成跪姿扑倒在了雪地之中!
“注意!她们有援手!先杀了她们!”
瞬间死了两个兄弟,后面的杀手们极快的反应过来,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所有人都举剑向朝夕杀来,朝夕看着那一片寒光,毫不意外自己会被砍成肉酱!
然而,她是不会给自己做肉酱的机会的!
跑在最前的那人还未越过自己兄弟的尸体便再度被一只短箭击中,一瞬间所有人都慌了,哪怕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完成任务,却也没有谁愿意将自己的背脊暴露在敌人的冷箭之下,所有人都防备回身,甫一回身便看到了那风华卓绝的身影踏雪而来!
白色的广袖长衫,黯黑的瑞兽纹样,一双深不可测的眸,一张俊美到极致亦危险到极致的脸,前一刻那身影还在一里外,可下一瞬那身影已经到了近前,青色的松柏,白色的雪野,他顶着一身贵胄无双的气势,眼底只有一个人,他明明经过了杀手阵间,却未出手,只衣不沾雪波澜不惊的朝崖边那人走去,竟将他们视作无物!
连朝夕都觉诧异,从燕营至淮阴,她从未见他用过武功,今日一见才知他的深不可测,他无需借风而行,他本身就是风,他想去的地方,哪怕前面有千军万马挡着他也能闲庭信步似得走过去,将轻功用的如此优雅绝伦如此赏心悦目,他是她所见第一人!
“你还好吗?”
那是一双何其深沉的眸,此刻朝夕却从中看到了两分担忧,商玦闪身至她身前,几乎是一点犹豫都无的握住了她的手,朝夕怎么都想不通商玦为何会在一群杀手面前做戏,她被他眼底的忧色震住,愣了一瞬才牵唇,“如殿下所见!”
商玦面色微温,正要点头,朝夕却赫然看向他身后,“当心!”
黑衣人们不知道商玦是谁,可他们的任务却要完成,有不怕死的见二人相聚无心顾忌其他便出了剑,可他还未走出一步断箭便钉入了他的脑袋!
果决利落,箭无虚发!
这样的气势震慑了这些杀手,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稍一怔愣之后便齐齐朝着商玦和朝夕反扑过来,数十道剑光一闪而起,商玦却仍然握着朝夕的手定定看着他!
连朝夕都觉得商玦的戏做的太足!
足到了有危险都不顾!
“嗷呜——”
剑光尚未至,山林之中当先响起的却是一声熟悉的野兽吼声,那吼声震耳欲聋,直将树冠上的积雪都震落,杀手们被这吼声一震,只觉心颤腿软,待回过神来再要举剑上前,一道庞然大物却从林中矫健飞跃而出,众人眼前一道白影一闪,下一刻,一声惨叫骤响,定睛一看,一个提醒巨大的似狮似虎的庞大巨兽正挡在朝夕和商玦身前!
在它的两只前爪下,一边按着个杀手!
那爪子巨大,将它所有的体重都压在那二人身上,堪堪将二人心肺位置压出两个坑来,那二人的剑还握在手中,唇角却止不住的溢出血沫来,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一人一兽,出场便镇住了所有人!
连朝夕都越过商玦的肩头看着白月……
“它今日有些恼怒了,平日里它十分乖觉。”
似乎怕白月此状吓到朝夕,商玦温和的解释了一句,他一转身和朝夕并肩而立,看着白月的目光透着几分满意,嗯,这才是他的小宠该有的样子!
朝夕哪里会怕,相反只觉得惊艳,所以由衷的道,“它很厉害!”
通常豢养出来的野兽总会少了几分野性,白月除了第一次见它时它有些野性之外其余时候都十分温柔,它体型虽然巨大,可朝夕只将白月当做个陪商玦解闷用的玩宠,从来不知道它可以如此骁勇如此威猛,朝夕眯了眯眸子,第一次有点喜欢这个大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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