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虑这件事前,温娴忽然在一月末接到了美国发来的信,是阿甯的字迹,她连忙拆开,开头第一句话读完,温娴恨不得从天上拦个飞机去美国掐死这小混蛋。
☆、1943
信中白纸黑字的写着:“姐姐,我体检合格,已经参与了美国空军的作战飞行员训练。”
第二句话:“没错,我入伍参军了。”
温娴脑袋一晕,内心戏彻底炸开:参什么军啊!上哪去入的伍啊!你多大啊你就参军!你二五年出生的今年才……哦,十八了。
十八也不行啊!还飞行员卧槽!开飞机的卧槽!意大利的不算,他们不算,就德国这一票票的王牌飞行员那都不是叠纸飞机的啊!哪个不比你作战经验丰富?你再说日本,那还有什么神风特工队啊!你让他们抱住了一起同归于尽吗?!
她继续把这封信读完。
“姐姐安好,
好不容易才可算上安定下来,我正在训练营的新兵宿舍中给你写信。这封信是我单独寄给你的,我知道你一定对我的决定有些愤怒,但事已至此,我决计不肯回头放弃。
爸妈还不知道这件事,你也暂时不要告诉他们。我将此事只告诉你,是因为你再怎么对我生气担忧,也不会强硬介入我的未来。你在中国出生,想必比我对祖国有更多的情感,东北是最先遭受侵略的,我不相信你没有产生过回国去把日本人赶出中国的念头。自战争爆发以来,我看见身边无数的华裔同胞奋不顾身地回国,他们在祖国的土地上浴血奋战,我没有一日不在痛恨自己受到限制无法回国,现在我找到了一个对抗敌人的机会,请姐姐日夜期盼我能完成训练,顺利参战。
无论是中国还是德国,这几十年里似乎没有存在过和平,战争从枪炮变成货币,再变成枪炮,从我记事起就没有很顺利的生活。但我还记得六七岁的时候,你忽然从法国回来商量考高中的事,然后没有两年,爸妈就特别欣喜地告诉我,你要考大学了。当时我很天真,以为上学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结果我用了十一年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这些年都没有说过,我特别敬服你,然现在不在信中说明,以后也许不会有机会了。
父亲常把你的成就归功于他出色的启蒙教育,我猜这也是你和爸爸吵架的原因。他是有点自负,他有自负的资本,他是那个小城市里唯一的政府公派留学生,是全家的骄傲。爸爸的话有时候难听,但多数不无道理。他在战争开始后,跟我谈过,要找对敌人。因此咱们曾接纳了舒尔兹一家,后来接纳了多洛塔,接纳了尤根,接纳了艾德里克。敌人不是日本德国或者意大利的全体国民,而是他们法西斯暴【】政的政府和冥顽不灵的追随者,这是我将要面对的敌人。
听说过中国的空军非常落后,我很希望能有一天在祖国的上空同日本人战斗,对我来说这会是最艰难的选择,对父母来说则是最不明智的。但我们都有共同的希望,希望我们这代人之后,我的后代不必受战争之苦,不饱受欺凌,希望我们熬过这人命最廉价的时代,后辈能幸福平安的活着。
希望这场战争的胜利最终属于我们。
温甯”
温娴把信塞回信封,揉了揉眼睛,心想道:小子可以啊,翅膀硬了。
她坐在书桌前准备回信,但自己短信用惯了,实在没法洋洋洒洒的写出好几页来,便简短的写了几句话:“家中一切都好,认真训练,切莫分心。”
温娴找了个没课的时候把信寄出去。等她回家过除夕那天,证实了阿甯的确往家里寄了另一封完全不同的信,可以说是很有心机了……
这回的春节过的真叫凄凉,也没个什么春节联欢晚会可以看,也没有红包能抢,也没有微博段子可刷,母亲只是多做了几个菜,买了个蛋糕,随便吃吃就算过了。温娴第二天还有课要上,便早早回了学校,留母亲一个人在家中织毛衣,看看书。
本届学生都在进行着最后的课程学习,同时也在关注各大公司的招聘实习信息,学校也会帮忙推荐和鉴别公司的真实情况,防止发生意外。四月末,多洛塔拿回来两份什么建筑公司的信息表,递给温娴一张,说道:“考虑考虑?”
“万喜集团?”温娴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好野鸡啊……
“感觉不靠谱啊。”
“噗――你说什么?!”多洛塔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温娴,高声道:“这可是法国最大的建筑公司,你跟我说不靠谱?”
温娴忽然想到了那个“不懂球的胖子”梗……
“我的意思是说……这么大的公司,这回只要五个实习生,咱们不一定能被选上,去面试费时间……”
终于圆回来了!
其实如果温娴有手机能上网查一下,一九九八年上海金茂大厦就是万喜建筑完成的项目。
“去试一试呗,万一有机会呢。”
“嗯,有道理。”万一面试官瞎了眼呢。
结果面试当天,温娴睡过了头,还是多洛塔揪着她拖到面试官面前,温娴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地完成了面试,回寝室又补了一觉。五月份,结业考试前夕,她和多洛塔先后收到了通过面试的信件。
“这样就完了?”
“我也不知道……大公司就是很有个性……”多洛塔也不能相信自己,直到考试后,公司给了她们三天收拾行李的时间,温娴和她才确定这不是唬人玩的。
除了行李,还特别要求带护照和各种证件,公司有自己的小火车,一路直到欧塞尔。那里有一个公司的民用工程项目,五个实习生,两女三男无一幸免,全被派过去当苦力了。
欧塞尔郊外要建立一个食品厂,周围有几家私人农牧场,除了工厂建筑外,还要铺设道路工程。温娴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修路吃土。
真.吃土。
但在工作之余,五个年龄相仿的实习生都喜欢去农牧场主家里串串门,几家场主人都特别好,还给他们打凉水冲个澡。温娴也总跟着他们去围观母牛产奶,有时候女工还能给他们煮一碗;围观母鸡下蛋,女场主会允许温娴用厨房做个鸡蛋羹;围观母狗生崽……
这个就只能围观了。
他们和最近的一家农场的两条牧羊犬混的很熟,然而这俩狗太二逼,刚开始温娴还觉得:哇!好温顺!好有爱!
后来这两条牧羊犬常常来工地疯玩,温娴才发现:卧槽,这俩上辈子蓝翔毕业的!
爪子刨地比铲子还快。
她就是发现地上泥土越来越湿,回头一瞅俩傻狗把水管子刨开了。
抢食儿的时候就没看它俩这么精诚合作过。
郊外好玩的多,不知名的虫子也多,来了半个月,温娴身上就被三种昆虫咬了一身包。多数肿过痒完也就好了,唯独手肘内侧最薄弱的那块皮肤,渐渐变得黑紫,连弯胳膊都没法完成,一动就又麻又痒,还疼。
她谁也没告诉,多洛塔仍然第一个看出来不对劲,温娴借她的药用了一下,止痒还行,但不见好转。
“你这不是什么细菌感染了吧?”多洛塔猜测着。
“要是感染了,我不是应该发烧呕吐么?”
“但你昨天还吃了半个井水冰过的西瓜。”
“对啊。”温娴揪起衣领扇风透气,一个指甲大小的虫子受惊飞出来。
温娴顿时浑身一冷,还哆嗦了一下。
我靠没法呆了啊啊啊!
她和多洛塔坐在农场里歇着,吹着小风,现在是午休时间,农场主的妻子卡特里娜哄睡了孩子,出来打凉水扫地。
“你的胳膊怎么了?”卡特里娜路过温娴,不经意间看到了那块黑紫。
“被什么虫子咬了。”
卡特里娜放下水桶,蹲在温娴旁边,仔细看了看,说道:“行……你进来。”
看样子她是要动用传说级别的民间偏方了。对付野生蚊虫叮咬,这些农民更有办法。
卡特里娜在院子里拔着什么,温娴就当那是草药了。她捣碎之后直接糊在上面,用布条包好扎起来。
“这样就好了吗?”
“好了。别乱抹药了,好多药水止痒,但特别刺激,我都不敢用。”卡特里娜说道:“以前还能买到一种药膏,现在也没的卖了,反正效果都是一样的,等这个干了,你再过来。”
温娴第二次再去,那片黑紫的颜色已经淡了,第二次的草药洗干净后,皮肤的颜色差不多变了回来。
民间华佗啊!妙手回春啊!
温娴也没什么好报答的,临走前把锅包肉的做法教给了卡特里娜,她家孩子特喜欢那种酸甜的东西了。
这个工程结束后,他们没有返回巴黎,而是继续向南,准确的说是向东南走,火车日夜不停,项目负责人和那几个工程师又不在一个车厢里,五个实习生无聊到在纸上走迷宫玩。
专列开了很久,终于停在了一个站台,晦涩难懂的语言从车窗外飘进来,温娴一听就傻了眼。
这这这这说的是啥?法国南部方言吗?
多洛塔更是懵逼:“怎么回事?我回国了?”
“啊?”
“啥?”
“你回国了?”
“这是意大利?”
剩下四个人一人一句表示卧槽。
公司让他们带护照是为了保险,没想到真出国了啊!
什么时候给办的通行证?
就在他们在纸上乱画的时候,列车已经在夜里穿过阿尔卑斯山脉,现在停在了意大利都灵。多洛塔被负责人叫过去充当翻译,温娴和其他三个人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
毕竟这几个人都没有来过意大利,看什么都稀奇。温娴尤其想看看那个帅爆了的意大利骑兵制服。
就是那种内衬是红色带着大斗篷的,走路带风。
列车暂时在此停靠,工程师要对三年前的工程项目做年检,趁这个时间,负责人给了他们日程表。
首先继续向南,对格罗塞脱的水坝进行维护,之后是布拉恰诺――罗马――玛里诺一线的……军事工程修建……
说好了只管民用工程呢……
军事工程是政府花钱,此外在罗马还有一个私人项目,是办公楼的工程,负责人让实习生拿个方案出来。反正时间多的是,在征求负责人的同意后,四个实习生跟着多洛塔就下去观光了。
多洛塔家在梅斯特雷,距离威尼斯很近。在都灵逗留一天半,列车继续启程前往目的地。
☆、布拉恰诺的空袭
到达格罗塞脱后,放下了一名工程师和两名水利工程专业的男生,剩下的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布拉恰诺。多亏了学校当时补的军事工程课,温娴还算有点用处,他们要在这里与意大利军队的工程师配合加强防御阵线,包括炮台、防空降障碍物配系、防渡河障碍、野战防御要塞等的建立。
在此同时,带着实习生的负责人还在催他们好好想想罗马那个办公楼的方案。时间紧急,专列进站后,早已等候在站台的汽车载着他们一路赶往基地,他们在那里对整体工事做一个了解,工程师们再进行细节讨论。
汗还没散干净,温娴就和多洛塔,以及另一个实习生马蒂斯钻进位于野外的军用帐篷里。不用负责人交代,这仨人都乖巧地拿了纸笔准备做笔记。
温娴是没机会去马奇诺防线看看了,但这也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现在就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工程师,那可不是所有的工程师都能在二战的时候背靠罗马,在现场看他们建立防御阵线的。
他们抵达的时间不好,天气热到令人耳鸣,汗水顺着头皮流在脖子上,呆了两天后就好了,还是能有点凉风的。
温娴趴在展示板上对着地图描画标记,多洛塔在后面的长桌上补写工程日志,这本来是马蒂斯的活,但这几天他肠胃感冒,已经半死不活地瘫在营地好久了。
“完了……我把上一本旧的落在床上了,今天几号来着?”
“我就记得今天周四。”温娴回答道:“还有两天就能进城洗澡了。”
“帮我想一下,法国那个工程做了两个月之后公司另派人接手,现在七月……”多洛塔瞪着帐篷顶计算着:“七月……呃……七月十七号?”
“我怎么记得是十九号?”
“不是,十七号。我记得马蒂斯昨天还抱怨的。”
温娴脑子一激,她知道意大利投降的早,貌似今年就投降了。
但是几月份来着?
负责人上午十点赶来,一进帐篷便开始分发任务:“多洛塔,你现在进城去,和意大利供应商接洽,让他们把设备拉过来。顺便带上马蒂斯,送他去医院,在这样下去他就严重脱水了。”
“娴,这边到了一位德国少校,你来给我们翻译。”
“好。”
多洛塔一直留在城里,直到周日那天。温娴乘车返回与她汇合,两人从来都是在周日这一天洗两遍澡,把前几天省的水都补回来。
布拉恰诺是个遭受过空袭的城市,进城的路上几乎所有的居民楼都遭受严重破损,墙面整体倒塌,露出房间内的格局和陈设。沙发和床架,照片和柜子有的还在原处,就像是个放大版的娃娃屋。
温娴只能用很少的水冲澡,她又回到了四零年时候的状态,抱怨不满也没用,大家都是这样的,能省则省。
她在酒店对面下车,刚站稳两秒钟,便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尖锐刺耳,也令人心悸。温娴可是有一阵子没听到过这种声音了,她曾经的那种快速反应还没回到体内,在旁边孩子的哭喊声中,温娴还傻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观看着周围人的反应。
空袭警报拉响,马匹受到极大惊吓,甩着前蹄蹭蹭往前窜,送葬队伍没有一人拽住发疯的马,平板车上安放的灵柩上下颠簸着。马匹冲着十字路口狂奔,在路口左拐藏进重重建筑,平板车也跟着跑了,但是灵柩还在。这一路的剧烈碰撞加上惯性作用,那棺材跟着车划着弧形飞了一路,终于滑下来砸在地上,之后又滑了一段距离。
温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卧槽,灵车漂移?
这回压着天空飞来的不再是德军的战斗机,而是美军的B24轰炸机,机身涂的白色五角星几乎和白云融为一体,远远的,温娴就能看到炸弹被投下的轨迹。这个大区就只有两个防空洞,其中一个入口在酒店旁边杂货店墙后,很多人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只有年龄很小的孩子还在哭闹惊叫不止。
温娴没看到多洛塔从正门跑出来,那也许是从侧门赶去防空洞了,她没有冲进酒店找人,而是跟着人群直接向杂货店跑过去。她回头看了看战机的距离,用不了几分钟就会飞到自己的头顶,连成片的爆炸将铺着柏油的马路震出一道道裂缝,几位穿着细高跟的女士一脚踩进缝隙里,高跟鞋拔不出来,她们索性脱了鞋继续逃命。
在远处跑来的人群里,温娴看到了多洛塔,她四下张望着,成百上千的人都在跑来,只有她原地不动。多洛塔向后背靠橱窗,温娴看她似乎双腿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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