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不好吗?她本来要送去灭绝营,我把她带过来,难道这里比死亡更可怕?”
“她可能主要怕你。”
“我和玛莉的事情你就别费心了,我有自己的主张。”埃尔温兴致勃勃地对她笑道:“现在,你想来和我一起练练射击吗?”
温娴不假思索地拒绝:“我还是回去补一觉吧。”
第二天上午,埃尔温仍旧把玛莉恐吓上了轿车,温娴主动要求坐在敞篷轿车副驾驶的位置上,埃尔温与玛莉坐在后面。一前一后各有一辆搭载士兵的车辆,比军卡要小,多半是被征用的家用车。
从庄园前往车站可以抄野外的小路,但埃尔温没有这么做,即使要多开十五分钟也要保证安全,从路上已经能看到千米外的铁路线,一列带着铁皮货箱的火车驶过,其中满满的不止装载货物。
“你还要在车站等多久?一个小时?”
“差不多。前提是火车没有取消也没有晚点。”
“在德国,不存在准时的火车。”埃尔温刚对自己国家的火车嘲讽完,就看见他乘坐的列车准时进站了,司机加快了车速,另一辆对向驶来的轿车也在加速,两车有惊无险地擦肩而过,通往车站的车道近在咫尺。
事情突变的太快了,温娴眼前一晃,上半身忽然撞向车门边沿,一双女人的胳膊从后面伸过来,用力推开司机,他的双手从方向盘上滑出去,在紧急的情况下司机立刻选择刹车。
四周的尖叫声紧随在爆炸声之后,不绝的枪声接替了炸【】弹再次将恐怖带向高峰。
☆、前方目的地
这就不是什么运气的事儿了,在果断跳车的那一刹,温娴单纯的把埃尔温当成天煞孤星。这不是第一次被当路劫杀了,埃尔温年纪轻轻怎么就成了这么多人的眼中钉了呢?
温格纳是上校,又不是上将。
前面那辆车从中部被□□截断,弹落在地上还能爬起来举枪反击的士兵没有几个,因此大多数的枪声都是从身后方和侧面迎过来的,温娴抱着行李箱猫低了腰往左前方冲,有几个穿着毛衣的男人手持□□对准埃尔温的轿车不断扫射,在前面的车站里,还有两次大威力的爆炸,那边的火力比身后更猛。
前方的治安警察和士兵一边后撤一边开火,在保护圈里,温娴看到了一个身着国防军装的男人,他的军裤上有一道亮眼红色,那个发色黑白相间的将军被两个士兵半扶半拖,皮靴如同颜料不够的油画刷子,在粗糙的地面上留下暗色的血迹。
温娴没想到埃尔温从她身后扑上来了,他永远不会坐以待毙。埃尔温才想伸手护她一把,纷飞的子弹便令他后撤一步,他第二次在周围火力的掩护下跟上来,在温娴耳边大喊道:“上火车!躲上火车!”
“他们――他们没有对火车做手脚吗!”
“犹太人游击队?不,在德国他们没法这么做。”埃尔温抓紧了温娴的上臂,另一只手举枪反击:“他们没这么大能耐。”
“玛莉呢?”
“不知道。上火车躲着去!趴下点!”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车站的平民极少,尖叫声也只爆发了一瞬,紧接着就全部被点射和扫射声取代了,子弹击打在铁网上发出火花和脆响,不止从何而来的木屑被吹到温娴脚下。停在轨道上的列车车头上涂着万字图案,头等车厢里又跳出几个德国士兵加入了战斗。
鉴于那边还有个将军的存在,温娴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这次只是埃尔温倒霉和人家同车,游击队就是想顺手把他也一波带走而已。
很不专业的想法……
枪声在温娴耳边沙沙飞过,她怕的快要呕出心脏,大开的车厢门就在眼前,温娴一手扒住边缘跳上车,在她双脚踩在车厢内的那一刻,听到了数声命令:“开车!启动!听到了吗?开车!”
那是混在阵阵枪声中的命令,由将军到副官到士兵的一层层传达,温娴冒死把脑袋探了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将军已经被掩护上了车厢。
地上除了横七竖八的伤者,还有散落的零件和黄色海绵,游击队员和士兵都往车门处涌来,只有温娴特想跳下去。
这列车是往波苏边境开的,是往东线开的。
她要回法国!
埃尔温按着她的额头就给她拍回去了。
“我不是上这列车的啊!”
温娴暗骂着我靠,又拿德语骂了一通,埃尔温都根本当做听不见。外面的子弹时而被反弹过来,她暂时顾不得列车的问题,不管怎么说先把埃尔温拽进来。
游击队员暗藏在各处,士兵们在忙乱下只能尽力寻找敌方。埃尔温趁着换子弹的微秒间,借了左臂的力量和惯性踏上铁板台阶,温娴从座位旁站起来正要去接他的当口,面前的人忽然直挺挺的扑在她怀里。
埃尔温痛苦的惨叫只发出来一半,另一半生生咬进牙齿里,他的一只手抠入温娴肩膀的骨缝,她也只好硬抗下来。
温娴摸到埃尔温军装外衣的腰带附近一片糯湿,于是顺力将他放在地上拖到里面。子弹打凹了铁皮车厢,一些士兵已经成功的上了车,这才能有个人上来搭一把手。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交叠在一起,护在埃尔温左侧的士兵与冲上车厢的游击队员也几乎同时倒地丧命。
“到那边去,带她去那边!”埃尔温咬牙坐起来,背靠着座位,对身边的士兵说道:“带她往前走!”
他的子弹打光了,便探身去拿到了士兵的□□。
后面的车厢内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那些求饶和祷告,哭喊与尖叫突然钻过隔门飘过来,温娴这才知道不是今天的平民少,而是普通乘客基本已经被塞进车内,袭击加快了登车速度,现在车内满是无辜的人。
游击队员朝头等车厢奔去了,列车开始缓缓启动,温娴晕头转向地跟着前面党卫军士兵没走出多远,便听到前方和月台上交织在一起的枪声,她选择钻座位底下,这样似乎更安全些。
列车开始加速,温娴一点一点地挪回了埃尔温的身边,车厢门被关上,来不及登车的一名游击队员甩了下去。两名士兵将埃尔温搀扶到头等车厢安置,列车的完全运转起来了,枪声一下子少了许多,在车上只有几声零碎的点射。
“贝奈斯医生!”
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迟迟赶来,他满头大汗,指挥助手剪开了埃尔温的白色背心。
“前面车厢里是什么情况?”一针麻醉下去,埃尔温还有闲工夫关心这些,贝奈斯医生没回答他,而是赶紧止血:“马上要做手术,你要保持体力。”
“现在?在这里?”埃尔温没了刚才的硬气,疼得嗷嗷乱叫。
“温小姐!”埃尔温卧在床上,腰际一圈全被染红。他努力抬起胳膊,最终在大剂量的麻醉和剧痛中昏迷过去。
士兵在小房间外值岗,她也站在狭窄的走廊上等待,外面的景色飞掠而过,列车正在朝波兰进发,温娴一脸生无可恋。
这中间停站不?好歹在华沙给我停下啊……
士兵和列车上的警务员在全车搜查可疑分子,似乎还有没被抓到的游击队员。温娴麻木地站在窗前,差不多处于一种心如死灰的状态,她的行李箱落在了轿车上,除了几本证件和护照,其他的都没带上来,其中最有价值的属那个还没捂热乎的资格证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温娴在窗下快要睡着了,木门推拉的声响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刚想问问埃尔温的情况,就听到里面口齿不清的一声吼:“玛莉!把她给我带过来!”
医生满手套的血,无奈的摇头叹气:“谁能劝劝他,保持体力……”
“看来他没事?”
“但还没有完全清醒。”医生犹疑了一下,对温娴说道:“你是医生?护士?还是……”
“朋友。”
“有什么意外,到前面的车厢找我。你现在可以进去了,温格纳少尉的麻醉劲还没过,也许会胡言乱语。”
医生刚走,埃尔温就捂着腹部自己爬下了床,他翻了个白眼,一脑袋往前栽过来,直接撞上走廊的玻璃。
“欸!”
两名士兵将他扶到他本来的房间,埃尔温执念很深地念叨着:“玛莉上来了吗?看住她!不要让她跑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凶恶的话语,温娴想让他单独睡一会儿,但并没有脱身成功。埃尔温抱住了她的胳膊,恬着脸往上蹭,蹭了她一胳膊口水。
“娴――我的读音是不是标准?是不是可……可标准了?哼哼……”
温娴:“……”
“你不是要去法国吗?我和你在一辆车上?我衣服呢?我衣服去哪了?”
“我要去厕所……我要穿衣服去上卫生间……我手表呢?我的表表表表表!”
“我能背……你考我反应式……给我钠,我来给你呲个花……”
神经病啊。
埃尔温的口水顺着下巴流,温娴在床边伺候了一下午,期间睡了一觉,等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智商大体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他抹抹嘴,要了毛巾擦脸,一声不吭的喝了几口水,悄声说道:“我之前是不是胡说八道来着?”
“嗯……”
“别告诉我细节……别……”埃尔温捂着脸,牵动了未愈的伤口,他倒吸着冷气对外面的士兵说道:“玛莉那个女人呢?”
“和那些人一起关在后面。”
“叫她过来。”
温娴趁此时说道:“这列车中间有停站吗?”
“呃,没有,只在马利停一次,然后继续开往前线。”
“那这些平民去波兰边境做什么?”
埃尔温轻笑了一下,说道:“谁说他们是平民的。”
“犹太人?”
“还有罪犯。”埃尔温披了军装外衣,说:“你可以等这辆列车返程的时候回柏林,我会给你安排头等车厢。”
“那什么时候返程?”
“还不确定,你知道,列车很有可能滞留。不过会尽快的。”
走廊中出现了几个人的脚步声,随后玛莉就被扔了进来,她跪坐在地上,眼神四处乱飘,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她惶恐不安地用手背擦着额头,时而拉扯自己的衣裙。
“那个开车的人,叫什么名字?”
“……”玛莉摇着头,打了个冷颤。
埃尔温在玛莉这里的形象已经是凶神恶煞喜怒无常了,她半张着嘴不停喘息,埃尔温装模作样地说道:“可惜,你葬送了获得更好待遇的机会。”
“不要把我当成白痴,玛莉。”埃尔温不再看她,抬头对那两位士兵说道:“把她和那几个被抓到的犹太人严加看管,此事尽快上报柏林。”
“其中一个队员已经死了。”
“确定吗?”
“是的。”
“扔下去。”
房间里的地上留下了一滩泛着黑色沉淀物的液体,乘务员进来打扫干净,随后端进来两份晚餐。
“你要喝些什么?虽然我不推荐这里的任何饮料。”埃尔温替温娴做了决定:“还是喝水吧,别指望一列运送犹太人的火车会准备好酒。”
☆、等火车
即使是全速行驶无停站的列车,要到达马利集中营也要费些时间。在站台等着大多数人的是拿着警棍和鞭子的德国守卫,等着埃尔温的则是舒适的轿车和已经煮好倒进保温杯的咖啡。
九月末的夜晚空气微凉,不远处的营房和探照灯负责制造阴天的光明,一名守卫跑上来为埃尔温打开车门,寒暄道:“温格纳少尉一路辛苦,这位就是玛莉小姐?”
“不,不是,这是我的朋友。”埃尔温先送温娴进了轿车,砰的一下关上那扇为自己打开的车门,向守卫要了一个手电筒。
“今晚能否全部登记结束?”
“完全可以,我们的人手足够了。”
“有五个人要单独关押,尽快把人数报给我。这里的司令官呢?”
“科赫中尉正在别墅等您。”
“那就劳烦您先将我的朋友送过去,我还有些事要亲自处理。”
“您不先歇一歇吗?”
“我们在柏林站遭到犹太游击队的伏击,这件事请你一并报告科赫中尉。”
“什么?这也太大胆了!”
埃尔温从车窗外探进脑袋,对温娴说道:“你就在这里等个几周,列车返程可能需要点儿时间。你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好吧?”
“嗯。”现如今这是唯一回去的方法,总不能指望掉个飞机来把她接回法国去。
曲线救国那也是救国啊。
这里距离边境还有近千公里的距离,四周不是河就是山林,一到晚上寂静无声,偶尔划过去铲子和铁锹的挖凿声,在那个建于高地的房子内,是整个集中营里灯光最明亮的建筑。
里面正在举行一场送别宴会,从地区长官到趋炎附势的波兰官员或商人聚集在一起,人高马大,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应该就是科赫中尉。
看守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科赫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个不善的眼神杀过来,温娴回敬他一个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凭多年经验找了一个绝对不会引人注意的角落,二楼走廊拐角,拎了把椅子在那里坐下,这栋房子的构造很迷,即使在这里她也得时不时收腿,让女佣人过去。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窗外,挂在营房下的灯泡照亮了沙土地,余光也给旁边的工房打下了阴影,温娴离开座位跑到窗前仔细观察,在一个更偏的角落似乎在修建什么,由于照明不足,她只能看到一个泛着墨蓝淡光的剪影。
“这位小姐?”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温娴头上响起,她慌忙地转身,仰头,看到的是科赫中尉。
“您是温格纳少尉的朋友?该怎么称呼您呢?”
“我姓温。”
“翁小姐……”
“不是,温。姓温……温……是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第一次读准她的姓名,科赫中尉还是捋的直舌头的。
“不来与我们一起吗?这里的白葡萄酒很不错,是从北部的酒庄运来的。”
“谢谢,但是我想歇歇。”
“也是,在这里开宴会的机会多着呢。你可以在这里随处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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