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姑娘别扯谎了。掐了花儿都说是捡的,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守着园子,趁早家去歇着,老太君也不用费那些钱请人看园子。”
那边杜月芷听到动静,青萝不善言辞,便让福妈妈过来解释。那几个老奴地位低下,在福妈妈面前自然偃旗息鼓:“既是姑娘捡的,就拿去玩吧。”
等人走后,那些人面面相觑,嘀嘀咕咕:“到底是掐的还是捡的,咱们也不知真假,这就算了,费了半日口舌,连赏钱也没给!”
“平常碰到那些主子姑娘们,谁不是随手就赏的,偏这个小气!”
“咱们也别客气,这几天花花草草被人毁了不少,正需要人负责,回话时全推给那房。”
一行人气愤走了。
半路青萝忽道:“姑娘先回家,我请个假,把这花儿送朋友去”
“去吧。”福妈妈正开口预说话,被杜月芷挡住,答应了:“早去早回。”
青萝似乎很开心,一半花给福妈妈拿着,自己拿着另一半,拎着裙子跑远了。
“都是为青萝才叫姑娘站了这半日,姑娘又放她假,把她纵坏了。”
杜月芷薇薇一笑:“这有什么。青萝巴巴地分了花,又巴巴地把花送给朋友,感情这么好,倒也难得。她除了迷糊些,心思倒是耿直,也没犯什么大错,何必如此严苛。”
“我是怕她一时迷糊,祸及你。”福妈妈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想对青萝好些,只是她太傻气,常被人糊弄,叫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碍事,慢慢教就是了。”
杜月芷伸出软软的手指,点着那些花,仿佛看到青萝一片单纯率真之心,澄澈如旧。
这天余老太君坐在大床上,手里搂着一只猫儿,慢慢听夏妈妈念去静安王府准备的礼单,双眼微闭,神色困顿。下面一个小丫鬟照常跪着,给她捶腿。夏妈妈正念着,只听老太君“嘶”了一下,立刻不念了,单盯着小丫鬟:“你手下轻些,都伺候过多少回了,看把老太君捶疼了,再不饶你!”
那小丫鬟也不解释,也不讨饶,只低着头继续捶,额头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微微冒了细密的汗珠:“奴婢该死!”
老太君仍旧眼睛微闭:“小女孩手嫩,捶不上劲儿,是我让她大胆些捶。你好端端骂孩子做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我最不爱听这些。灵珠,给我倒口茶来。”
“老太君,早给你预备好了,请喝茶。您不用动,奴婢伺候您喝,怕您动的狠了些,略微气粗了些,夏妈妈也要骂奴婢伺候不周了。”灵珠是个模样端正的丫鬟,端上茶来,玉手撩着茶叶,也不管老太君,端在自己手里伺候着喝了。
余老太君笑着喝了茶,在灵珠额头上一点:“就你心眼多。”
“奴婢不敢,老太君说奴婢,奴婢也不喂了,找个心眼扎实的给老太君端茶喝吧。”灵珠笑着将茶递给小丫鬟,又自顾自走开,逗着窝在大床上的一只猫儿。她伸手抓着猫儿两耳间的毛,那猫儿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似闭非闭,歪着头听老太君说话。忽而感觉到什么,猫儿睁大眼睛,亮晶晶圆溜溜,耳朵一动不动,只听外面丫鬟唱喏“夫人来了”,猫儿脊背立刻弓起,长尾一竖,喵呜一声跳下床去。
灵珠轻呼,赶着去抓猫:“这畜生无礼!”
巧的是常氏进来,正好迎面听见灵珠这句话,常氏心中不悦,满面乌云。灵珠不去抓猫,先福了礼,赔笑道:“夫人来了,奴婢方才急着抓猫,一时不察差点撞到夫人,都怪奴婢没长眼,是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罢!”
一只黄玉猫从侧边窜了出去,常氏定睛一看,这才知道是在骂猫。
那句话到底还是对着常氏的脸,常氏心中有气,但却压住不发。
灵珠身份不同,是从小跟在老太君身边长大的,老太君房里的事本来是交给夏妈妈的,如今也渐渐交给灵珠在管。每房都有那么几个得宠的奴才,灵珠没有恃宠而娇很是难得。她如今这么说,一是解释,二是给台阶下,常氏心知肚明,拉了灵珠的手走到里间,话语里带了笑意:“老太君给管管,这是怎么说?”
老太君听了,笑着对常氏道:“这小蹄子,我刚说我不爱听什么死呀活的,她偏要说,正不知怎么罚她。你也不必给我脸,是打是骂随你去,我也不要她了。”
灵珠伶伶俐俐道:“老太君必是嫌我烦了,想离了我找别的好丫鬟伺候。夫人,奴婢平日也没求你什么,就求你在老太君替我美言几句,劝上一劝,让老太君看在奴婢伺候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忍忍。”
常氏闻言,点着灵珠四处道:“听听这丫头嘴里的话,不说让老太君赏脸求个好夫婿,倒让老太君忍忍。满府里让主子容忍丫鬟的,我们灵珠姑娘是头一个。到底是红人,我也不敢惹了,还给老太君,让老太君做主就完了。”
老太君忙摆手:“这刺头儿别还给我,你领去配个小子,平常也可怜她年轻,打抽丰时多给两块银子,也就罢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灵珠正逗着老太君说话,忽见平日打下手的小丫鬟在屏风后露出半张脸,对她招了招手。
灵珠便佯怒道:“主子们也不必你推我我推你,我自己去了,省得麻烦。”
说着,果真起身走了。
到了屋外,那小丫鬟悄悄道:“灵珠姐姐,三姑娘房里的青萝找你。”
灵珠忙道:“是吗?快带她到后面屋里来,别叫人看见。”
青萝背着手来了,脸上神神秘秘,灵珠久不见她,拉着说了两句话,问她手里有什么。青萝半点心思也藏不住,举着手里的花儿,哈哈一笑:“灵珠,你瞧我带什么好东西给你!”
灵珠见是晚茶花,笑了:“真是好东西,你从哪里得的?”
“我捡的!”
灵珠:……
灵珠:“怪好看的,我回头找瓶儿插着玩。我这几日也没空去看你,你怎么瘦了,我去给你拿点好吃的,原本专门收着等你来吃……”
青萝连忙摇头,站起身来:“别忙了,我得家去了。”
青萝单单为了送花而来,送完就走,灵珠留不住她,轻骂了一句,拽住,把好东西包了给她带着:“都是一块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知道你贵人事忙,不拦你,带着自己家去。爱吃吃,不吃扔了!”
“那我带着给姑娘吃,她瘦得很,正需要补补。”
灵珠受到二次暴击,咬着牙笑:“随你。”
青萝拿了东西,又拉着灵珠浑身上下看了一圈,看得灵珠以为自己已肥待宰,白了青萝一眼。青萝笑嘻嘻地点点头,欢快地走了。
第23章 孝敬
杜月芷问福妈妈:“青萝这么急忙去送花,不知是送哪个姐妹的。”
福妈妈想了想,道:“再没有别人,准是灵珠。”
灵珠?杜月芷脑海中浮起一张俏丽灵动的脸,是惯常站在老太君旁边的那个灵珠大丫鬟。老太君因不大在乎杜月芷,连带房里的丫鬟都不待见,冷不冷热不热的,倒是这个灵珠,别人有的,看她没有,必叫小丫鬟也给她准备一份。平日请安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灵珠暗地里也有一番提点的意思。
难怪会对她这一房颇多照顾,想必是因为青萝。
“不知她们二人是怎么得了这个缘份?”
福妈妈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青萝小时候抱进来,最初是跟灵珠在一起学规矩的,后来灵珠被派到老太君屋里当差,都是从小丫鬟做起,老太君身边的人各个都厉害,灵珠每天累得半死还要挨打,吃了不少苦。那时公主还在世,对青萝很好,青萝见灵珠辛苦,就经常去帮她,送她东西,甚至有一次,我隐约听说青萝救了灵珠一命,也不知是真是假。公主去世后,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青萝每日要做的事很多,伺候胤少爷后,我就不让她来内院了。谁晓得,灵珠如今熬出来了,越来越得势,倒不忘旧友,她们二人感情还是这么好。”
“毕竟是一起共过患难的,既能共苦,必能同甘。”杜月芷微微一笑。
她深有体会。
人的心是最不会撒谎的,有人锦上添花,也有人雪中送炭,冷暖自知。
灵珠一定是记着自己做小丫鬟时青萝对她的好。那时青萝受宠没有嫌弃她,如今她受宠,自然也不会嫌弃青萝。
比起府里其他捧高踩低的人,灵珠有人情味儿的多。
青萝回来后,杜月芷也没问她,主仆找了雪瓶插了花,摆在窗下。那晚茶花映着窗影,枝叶纤长柔美,平静淡和,堪堪犹如一张画儿,青萝喜欢的很,说着要画下来,以后当成绣样儿。可青萝唯独不会画画,就央求杜月芷画。
杜月芷被缠的头疼:“咱们没有颜色,怎么画呢?”
“就用墨画了也行,我只看形状,等绣的时候拿了彩线慢慢铺填。好姑娘,你就答应了我吧,这时再不画,待会儿太阳移走,又得错失良机。”
杜月芷无奈答应,青萝忙摆出文房四宝,研好墨,洗了笔,推着杜月芷到案前。杜月芷拿起小笔,看着那晚茶花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提笔画了起来。
福妈妈看杜月芷画画,让其他人都出去,不要打扰,因而房里很是安静。杜月芷画的认真,青萝看得出神,快要画完时,忽然听见院子里一阵吵闹,福妈妈出去瞧了,哪知不仅没压住,反而越闹越大。
有人站在门口大吵大嚷:“我们也不管别的,上头叫我们交人,我们只管交人。福妈妈你也别拦着,赶紧叫青萝出来,我们领了人好走。”
抱琴进来,忙忙道:“姑娘,守园子的派了人过来,说青萝毁了他们的一大片精养的花草,上头怪罪下来,他们要把青萝捆了送去抵罪呢!”
青萝吃一惊,忙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杜月芷也站了起来,放下画笔准备出去。门却被人撞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个人横眉竖目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拧住青萝的胳膊。
杜月芷大怒:“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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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珠目送青萝走了以后,口中暗笑了一声“傻子”,自己找了一只袅情思天青镀勒花瓶,叙了清水,把那晚茶花插上,搁在桌子上自己赏玩了一会儿。隔了不久来了个小丫鬟,站在窗下叫灵珠姐姐。原来老太君久不见她过去,以为她还在赌气,就遣人过来请。灵珠答应了一声,收拾收拾就掀帘子出来了。
小丫鬟瞅见那瓶花,笑道:“灵珠姐姐,这山茶花开得寻常,也不是多稀罕的花,用这瓶儿也太奢侈了。”
灵珠白净脸儿转过来,看着那小丫鬟,道:“我插花儿,哪管瓶儿如何,插着好看就行。什么奢不奢侈,晚茶花漂亮,也就看着这瓶儿还能配上一配。”
小丫鬟赔笑道:“是,灵珠姐姐喜欢就是它的福气了。我嘴笨,说不来话,姐姐别生气。”
灵珠不理她,又问:“我走后,有谁来了没有?”
“大小姐,四小姐,五小姐都来了,房里正热闹呢。”
两人说着就往老太君房里去,进了房,余老太君嗔怪她一阵子,就过去了。杜月薇正坐在老太君身边,歪歪梳了个慵懒髻儿,插了支通透碧色的玉钗,身轻衣暖,正侧过身和老太君说话。底下坐着两个庶妹,没有杜月薇如此殊荣,但也凑着趣儿。
灵珠看见房里站了好几个丫鬟,都抱着半臂高的花瓶儿,里头插着各色花儿,一一抱过来让老太君看。
灵珠正疑惑,忽见常氏对她使了个眼色,心中顿时明了,笑道:“老太君瞧着我走了,自己趁机带着小姐们赏花,也不早叫我来伺候。”
“谁叫你私自去了。我们都赏过了,你先别抱怨,看这花如何?”
灵珠挨个看了一回,笑道:“花真真好看,配着瓶儿更好了。老太君眼光就是好,要是我,绝对配不出来。”
老太君笑了:“你夸错了人了,我平时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我哪儿有那功夫去配花儿草儿的。”
“这就奇了,也不知是谁孝敬的,老太君好福气。”灵珠故作吃惊。
老太君摩挲着杜月薇的脖子,笑道:“是薇丫头。她接了刘府小姐的帖子去赏花,回来抱了这么多瓶,我还怪她呢。自家园子里有,又悄悄从人家园子里弄来给我,也不怕人家笑话。”
杜月薇伸出软软的手指,抵在颊边,笑意清浅:“我们园子里的花儿也美。昨日我看了几朵开得正好,今天本想插了瓶给老太君看,但是……”她顿了顿,似乎为难不该说,故意避之不谈:“再说,孝敬给老太君的东西,哪里敢随便糊弄过去呢,老太君平日这么疼我,我还不拿出好东西,岂不是白辜负了老太君。”
老太君点点头,摸着杜月薇的秀发,万分爱怜:“还是薇丫头知礼。你们也别怨我平日太疼你大姐姐,这些孙女我都是一样看的,并没有偏颇。论理,你们都一样是嫡母教出来的,你大姐姐出落得这么好,你们也该学着才对。”
后面的话,是对着杜月茹杜月荇说的,两人忙回道:“老太君对孙女们都是一样好,只是我们不争气,若是抱怨了,岂不是大逆不道。”
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这花我一人玩着也没趣,你们谁喜欢,可以抱几瓶走。”
杜月茹欲言又止。
老太君:“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老太君,我是为大姐姐不值。”
杜月薇忙起身,眉毛一皱:“四妹妹,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不要说了。”
杜月茹听了,堪堪住口。老太君听着像是有事,看着杜月茹:“茹丫头,你快说,你大姐姐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老太君都下了令,岂敢不从。杜月茹开口道:“本来大姐姐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昨日我们已去园子看过一回,园子里开了几朵大好的,今早趁着露水摘了,又香又美,最是好看。大姐姐还起了大早去摘呢,谁知那花枝叫人毁了,一片狼藉,气得大姐姐痛哭了一场,又赶着去刘府赴约,一天也没玩好,幸好那刘小姐通达,摘了好的送大姐姐,这才……”
“不止这些呢,但凡好看的花,芙蓉,金玫,玉百合都叫人毁了不少,白白仍在地下浪费。五妹妹,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杜月荇也怯怯开口:“是,是的……问他们,他们只说管不着,花儿每日按份例送到各房,糟蹋的花儿也不是他们糟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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