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笑了笑。
宋嘉禾也笑了下,眼里还含着泪花,心情却是极好的,她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的那道藩篱似乎薄了一些,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宋铭的心情亦不错,他也觉得父女之间经由此事更亲近了一些。走到拐口时,宋铭回头看了一眼。
宋嘉禾还站在原地,见他看过来,乖巧一笑。
笑得人心头泛暖,宋铭不觉也笑了下。
离开降舒院后,宋铭便去了温安院,母子俩屏退左右也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宋铭离开,宋嘉禾被喊了过去。
自然又是一通安慰,说的宋嘉禾忍不住又眼泪汪汪。大多人都是这样的,难受的时候,越安慰越想哭。
好半响宋嘉禾才止了泪,依恋的偎依在宋老夫人怀里。
宋老夫人摩着她的后背:“承礼的事,你父亲也和我说了。”说着,宋老夫人就察觉到她怀里的宋嘉禾颤了下。
“这事你父亲会处理,你且等着信,莫要再做糊涂事。”要不是宋铭亲口说了,宋老夫人都不敢相信孙女儿居然会这么大胆,可瞧她可怜兮兮也知错了,宋老夫人哪里舍得责骂她,罚却是要罚的,要不不长教训,“回头去抄十遍《女诫》,以后记住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万万不能碰。”
宋嘉禾点头如捣蒜,闻言反倒松了一口气。
祖孙俩又说了会儿体己话,宋嘉禾才行礼告退。回头就开始抄书,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梁太妃寿诞前一晚抄完了。
梁太妃的六十大寿,算得上是武都头等大事了,不只武都的豪门勋贵全部出动,就连周围州府的世家名门也来了不少,如荆州王氏、冀州季氏、豫州郭氏这般割据一方的藩镇都派子弟前来祝寿。
可谓是盛况空前,这一日的梁王府张灯结彩,彩旗飘扬,热闹非凡。
宋嘉禾郑重妆扮毕,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了沉香院。
罥烟黛眉,眸如星辰,腮凝新荔,红唇皓齿,姝色逼人。
打她进了门,宋嘉卉就开始冒酸水,一母同胞的姐妹,凭什么她看可以漂亮成这样。
望着她精致如画的妆容,宋嘉卉想她要是肯借丫鬟给自己,她们之间的差距肯定不会这么大。宋嘉禾就是故意的,故意想看她出丑。
到了温安院,宋嘉卉肚里的酸水已经能翻江倒海了。
宋嘉禾天姿国色,明艳动人。
宋嘉晨温柔娴雅,大方得体。
宋嘉淇娇俏天真,机灵可爱。
三姐妹各有千秋,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宋嘉卉差点没把手里的帕子绞烂。
在座诸人只当没留意到她的异样,这种事就算留意到了又能如何,让其他几个姑娘往丑里打扮,没这样的道理。
她自己要是表现的落落大方,旁人反倒不会过于在意还要高看她一眼。可宋嘉卉缩手缩脚的,让人想不留意都难。
宋老夫人凉凉扫一眼林氏,她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这都回来小半年了,还是这么放不开,时不时要拧巴一回。
林氏满嘴苦涩,更是心疼。
谢嬷嬷心里比她还苦,她早就看出二姑娘这毛病,三番几次跟她说了一定要从容淡定,显然她都白说了。
因为时辰尚早,遂一行人用了早膳又各自散开。
回到锦绣院,宋嘉卉就冲到镜子前开始补妆,一会儿觉得肤色不够均匀,一会儿觉得眉毛太淡了,反正看哪哪不顺眼。
林氏求助的看着谢嬷嬷,她不是没劝过,可怎么劝都没用。
谢嬷嬷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苦口婆心的开劝,一定要从容不迫,她越是在意,旁人越发大惊小怪。那些会以貌取人的,都不值得她在意。
又举了武都几位容色寻常却风评极佳姻缘大好的闺秀做例子。
宋嘉卉知道谢嬷嬷说的句句在理,可针不扎在自己身上,都不知道疼。被几个妹妹衬成了朽木疙瘩的那个人是她,被人用不同寻常的目光打量的那个也是她。
要是宋嘉禾三个不花枝招展的杵在那,她也能保持寻常心啊。在雍州这么多年,她不都好好的,何曾露怯过。
宋嘉卉恨恨的抓着眉笔。
站在她身后的谢嬷嬷眉头一紧,沉了声道:“姑娘既然放不开,那就别去王府贺寿了,免得落人口舌。”
“不要!”宋嘉卉大叫一声,慌得站了起来,今天是姑祖母大寿,她怎么能缺席,而且,而且还有可能见到三表哥。
宋嘉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让自己笑的符和谢嬷嬷的要求,“嬷嬷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谢嬷嬷权力大,她要是不让自己出门,就是母亲求情都没用,这段时间的教训让宋嘉卉认清了这个事实。
谢嬷嬷细细瞅她一眼:“姑娘想明白了就好。”还是没想明白也没关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门,这次就当是考验了。
一个时辰后,众人又聚集到温安院,随着宋老夫人出了门。一路宋嘉卉逼着自己不去看宋嘉禾三姐妹,就是不小心看见了也赶紧撇开视线,只图眼不见为净。
不一会儿,宋氏一行便到了王府正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潮涌动,喜气洋洋。
此时站在门口迎客的是魏二老爷与魏阙,魏二老爷赶紧上前迎接,他娶妻魏宋氏,宋老爷子不只是他舅舅还是他岳父。
魏阙紧随其后,拜见宋家长辈后,又和与宋家人同行的季恪简见礼。
季恪简客气还礼。
另一头,宋嘉禾踩着绣墩下了马车,然后扶着宋老夫人慢慢下来。
魏二老爷和魏阙又过来见礼。
宋老夫人笑眯眯的对他们点了点头。
宋嘉禾屈膝福了一福,乖巧道:“姑父好,三表哥好。”
魏二老爷捋须一笑。
魏阙目光在她脸上缓缓一绕,微一颔首。
趁着宋老夫人与魏二老爷寒暄的空档,宋嘉禾微抬着脸看魏阙,终于不是一身玄色了,虽然靛青色算不上鲜艳,不过总比玄色好,看起来热闹多了。
冷不丁撞到他的目光,宋嘉禾赶紧弯了弯嘴角。
魏阙轻轻一笑,弧度并不明显。
和林氏同乘一车的宋嘉卉见了魏阙,不由自主的就想走过去,才抬脚就被眼疾手快的林氏拉住了。
宋嘉卉咬了咬唇,虽然不甘心,可也知道这场合不能胡来,遂只得按捺下念头。殷殷的看着那边,看着看着,宋嘉卉脸色逐渐难看。
高大挺拔的魏阙,纤细袅娜的宋嘉禾,一个俊美无俦,一个明丽万端。宋嘉卉脸色瞬息万变,双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不断安慰自己,两人可差了好几岁,绝对不可能!
忽然间她瞳孔剧烈一缩,她看见宋嘉禾对魏阙笑了下,魏阙竟然也,笑了!
谢嬷嬷一颗心沉了又沉,不着痕的扯了扯宋嘉卉,严厉的看她一眼。
宋嘉卉垂眼盯着脚尖,指尖深深的陷在手心里,她却像是不觉疼似的,越握越紧。
寒暄毕魏二老爷亲自迎着宋家人入府,魏阙则继续留在门口迎客,以防来了贵客却无人接待。
金碧辉煌的大堂里,老寿星打扮的梁太妃笑呵呵的坐在上面,见了娘家人,笑的满脸菊花开。
宋家人按着辈分一拨又一拨的祝寿,轮到孙辈时,丫鬟拿出富贵花开的蒲团放在地上。
宋子谦带着弟弟们跪了,齐声道:“祝姑祖母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好,好,好!”梁太妃笑容满面,便有两个丫鬟举着托盘上前递了红包。
随后就轮到姑娘们,四人按着序齿从左到右站了,宋嘉禾微微一提裙摆跪在蒲团上,口中道:“祝姑祖母万事如意,松鹤长春!”
期间却夹杂了一个不同的声音,宋嘉卉说了寿比南山,说完了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改了口。
宋嘉禾眼尾的余光瞟一眼尴尬的宋嘉卉,祝寿词是出门前统一好的,就连五岁的十一弟都没有出错,宋嘉卉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连这个都能忘了。
一旁的林氏干着急,卉儿到底怎么了,神不守舍的。
第38章
坐在这屋子里没哪个是聋子,这么明显的口误,自然听出来,少不得多看了一眼。有那么几个城府浅之前还没见过宋家姐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在宋嘉卉和宋嘉禾身上来回转。
怎么说呢,鸡立鹤群!这一家子姐妹,长相也太悬殊了,特别是这对一母同胞的姐妹!
跪在蒲团上的宋嘉卉头越来越低,只觉得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针扎,暗暗咬紧了牙关。
“乖,都是好孩子!”梁太妃彷佛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慈眉善目的开口。
这一打岔,那些人也不好意思再多看,纷纷转开视线,心里怎么嘀咕就是另一回事了。
丫鬟递上红包,宋嘉禾姐妹四个依次接过又道谢,随后站了起来。
不经意抬眼的宋嘉禾,起身的动作不由微微一滞。斜对面坐着一女子,大红牡丹碧纱裙逶迤拖地,身披金色烟纱,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云鬓高耸,娥眉淡扫眼含春,顾盼间流转着丝丝妩媚,红唇艳艳,勾魂摄魄。
如此风华绝代之女子,自然非魏琼华莫属。
宋嘉禾一直都觉得魏琼华是她平生所见之最美,女人之美,在骨不在皮。经得起岁月流逝,如酒,越久越醇。
宋嘉禾惊艳的目光让魏琼华十分受用,尤其这小姑娘还生的十分标致。她勾唇一笑,发侧步摇轻晃摇曳,风流乍现。
宋嘉禾不知怎么的,脸悄悄红了下。
“暖暖怎么脸红了,这是太热了?”梁太妃笑谑,正好就此掩盖之前的岔子。
宋嘉禾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半年不见表姑姑,表姑姑好像更美了!”
梁太妃大笑,颇为骄傲的看一眼下首的女儿,魏琼华三十几的人,可那些十几二十的少女少妇在她跟前也只有自叹弗如的份。早年梁太妃觉得这女儿不成体统,这些年也看开了。短短数十载,还有什么比开心更重要。女儿替魏家挣来了万贯家财,凭什么不能活的随心所欲,她又没害人。
心情大好的梁太妃虚虚点这宋嘉禾:“你这丫头啊!你不用羡慕,待你长大了,也是个顶顶美人儿。”这话可不是她瞎说,这侄孙女再大一点必是倾城绝色。
宋嘉禾羞涩的低了低头。
在座众人连忙附和梁太妃夸宋嘉禾。
宋嘉禾低头装害羞。
眼见着无人留意宋嘉卉了,林氏悄悄松了一口气,猝不及防间对上魏琼华要笑不笑的视线,林氏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别过眼。
魏琼华一哂,收回目光。
接下来,重头戏到了,梁太妃让人打开宋家姐妹送的寿礼,旁人可没这待遇,都是交给丫鬟收到后头去的。
第一个被打开的是宋嘉卉的《荷塘月色》,月光皎皎,荷叶翩翩,白的,红的荷花点缀其中,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梁太妃含笑点头:“瞧着这画就像是走在荷塘边了。”
“可不是,让人身临其境,宋二姑娘功夫了得啊!”
察觉到周围人落在她身上目光微微的变化,宋嘉卉嘴角上扬,她五岁起学画,这些年来苦练不缀,母亲和先生都赞她在这道上有天赋,技艺在同龄人中难有匹敌,尤其是画荷花。
思及此,宋嘉卉隐晦的看一眼宋嘉禾,希望在她脸上找到一丝怯意,她早就知道宋嘉禾准备的寿礼也是丹青。
却见宋嘉禾嘴角含着清浅的笑意,怡然自若。
十三岁时,她画工倒是真不如宋嘉卉,毕竟她花在这一道上的时间并不多,可今时不同往日啊。
上辈子宋嘉卉不是撺掇着她以画做寿礼吗,这辈子她就更不会让她失望了。她这人心其实也就比针大了那么一点点。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情形,宋嘉卉的心情登时阴下来,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就轮到宋嘉禾了,宾客见拿出来的也是画,倒没人惊奇,姑娘家能拿来做寿礼的也就那么几样,书画经文,针黹女红。就是如果差距悬殊,那就有点尴尬了,不过姐妹俩一起作画,想来应该差的不多。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端庄美丽的麻姑出现在众人眼前,细看可见衣裳花纹是工细匀整的寿文。背后的两颗老松直入云端,苍劲茂盛,生机勃勃,寓意吉祥。笔墨流转间可见对寿者的尊敬和虔诚。
站在一旁的季恪简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背对着他的宋嘉禾,他觉得这风格工笔略有些熟悉,季恪简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梁太妃乐呵呵的看着宋嘉禾:“好孩子,费了不少心思吧!”
宋嘉禾腼腆一笑:“您老人家喜欢就好!”
“喜欢,当然喜欢!”梁太妃笑容满面的点头。
宋嘉卉脸色不受控制的变得难看,去年母亲生日,宋嘉禾送的那幅富贵花开还一般般。一年不到的功夫,怎么可能日进千里,她分明是找人代笔了,简直无耻!
耳边还都是别人夸宋嘉禾的声音,宋嘉卉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起来,张开嘴。
“你们别夸她了,再夸这孩子就要飘起来了。”宋老夫人突然开口,目光警告的扫一眼掩不住忿忿之色的宋嘉卉,她想干什么!
这一眼犹如一盆冰水,不只浇灭了宋嘉卉的怒火,还让她如坠冰窖,她脸色僵硬的抽了抽面皮,慌忙低下头。
可已经晚了,她那一系列神色变化早就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梁太妃淡淡瞥一眼后笑看宋嘉晨:“晨丫头给姑祖母准备了什么?”
宋嘉晨抿唇一笑:“我给您做了一条抹额,做的不大好!”
梁太妃把玩着那条朱红色的绿宝石抹额,笑的合不拢嘴:“哪里不好了,只要你们亲手做的,就没有不好的。”这话可算是说给宋嘉卉听的了。
姐妹俩的画,一个胜在形似,一个出彩在神,各有千秋,她倒是更喜欢宋嘉禾的话,寓意好啊!可也没抬宋嘉禾压她,宋嘉卉自己倒是变了脸,白白让人看了笑话。梁太妃暗暗一摇头,之前还想给她说说亲事,毕竟年岁不小了,现在看来她还是别掺和了。
接着就是宋嘉淇了,那貔貅雕的可真说不上好。
宋嘉淇嘴一嘟,伸着白嫩嫩的双手撒娇自己手都受伤了,说得梁太妃拉着她的手开始心疼:“下次可别干这种粗活了。”
“给姑祖母准备寿礼怎么能算粗活。”宋嘉淇扑闪着大眼睛,一脸理所当然。
梁太妃眉开眼笑,捏着她的脸宠溺道:“瞧这小嘴甜的!”
说笑了两句,梁太妃对魏二老爷道:“老二,你带你大舅他们去前院吧,记得好生招待。”比起岳父,梁太妃更喜欢用舅舅这个称呼,娘亲舅大,更显亲近。
魏二老爷拱手应是,带着宋家男子告退。
片刻后梁太妃放开宋嘉淇,让丫鬟带她们去馨园玩耍。
宋嘉禾等福了福身,随着丫鬟离开,将将走出门,就听见一道通禀声。梁王妃的娘家柯氏到了,来的是梁王妃的弟弟一家。
两厢在院子里遇上,因对方是长辈,遂宋嘉禾姐妹几个便往边上让了让。
本是随意一瞥的柯世勋目光瞬间凝滞,就见一少女俏生生立在紫薇花树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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