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禾眼眶有些发酸,忍不住在宋老夫人肩头蹭了蹭:“祖母我知道您心疼我,您放心吧,我已经想明白了。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譬如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些人缘分浅,就像我和母亲,我与她生来母女缘浅,只好相敬如宾。有些人缘分深,就如我和您,这么多儿孙里您老人家最疼我。这些都是强求不得也是强求不来的。
做人不能太贪心了,我有您疼着护着,已经比别人好太多了!”
宋老夫人一惊,见她眼底水汽氤氲,顿时心疼:“都怪祖母当年舍不得你,把你留了下来,以至于你和你娘生疏了。”
见宋老夫人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些不惜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宋嘉禾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祖母的确舍不得她,所以留下了她,可起因却是林氏不想带她走。
重来一回,一些记忆变得格外清晰。
那一天她睡在碧纱橱里,迷迷糊糊听见林氏支支吾吾地说,怕祖母冷清,所以不带她走了,让她留在祖宅替他们尽孝。
宋老夫人的声音彷佛结了冰:“说的比唱的好听,不就是嘉卉哭闹不休不肯让暖暖一块走!你放心,我不会让暖暖和你们去雍州的。嘉卉一哭一闹,你想的不是她性子太霸道自私需要管教竟然是顺着她的意要把暖暖抛下。你的心都偏成这样了,我怎么敢把暖暖交给你,我还怕哪一天你给我送口小棺材回来。”
然后她就哭了起来,那会儿她才三岁,虽然不能完全明白那些话,可林氏不想带她走这一点却明明白白的听懂了。
之后就是一场闹剧,宋老夫人的怒喝,林氏无助的哭泣,就连宋铭都引了过来。
宋嘉禾甩了甩脑袋,把那些画面甩了出去:“祖母就别骗我了,当年我听的明明白白是母亲不愿意带我走,您怕我跟过去受委屈,所以才留下我。幸好您把我留下了,要不我现在还不知会变成怎么样呢?”几年难得见一次,她都要难过成那样,若是打小就生活在那种环境里,宋嘉禾想自己怕是早就扭曲了。
“你还记着?”宋老夫人大吃一惊,可这些年都没听她提起过。
“年初我病了一场,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这大概是两世为人的馈赠,让她能更彻底的死心。
困惑了宋老夫人几个月的疑问终于解开,这孩子病愈之后就有些变了,原来症结在这儿。宋老夫人心念如电转,问宋嘉禾:“你真想明白了?”
迎着她的视线,宋嘉禾郑重一点头。
说实话,宋老夫人疼惜之余,更多的松了一口气,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的姑娘委曲求全讨好人,偏偏人还不领情,她看着都窝火。
沉吟片刻后,宋老夫人怜惜的摩着她的脸:“你想明白了就好。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几件事是你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的,既然如此,轻轻放下,未必不是轻松。”
轻含眼泪的宋嘉禾点了点头。
第6章
夜幕低垂时分,宋铭回府。他一进门留在府里的心腹就上前如此这般一说。
宋铭眉头一皱,挥退了来人,大步赶往温安院。
宋老夫人眉目平和,还温声让人上了醒酒汤,宋子谏觑一眼两位长辈,喝完醒酒汤十分识趣的告了退。
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宋老夫人脸色便明显沉了下来:“嘉卉的事有人和你说了吧?”
宋铭肃声:“嘉卉不成体统,合该教训。”
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她不成体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当年我就给你提过醒儿,你媳妇儿只会惯坏她,你得管一管。可她越大越不像样,看来你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儿子失职,母亲恕罪!”
宋老夫人瞅瞅他,徒然生出一种无力之感:“你是失职,孩子不是给口吃的,死不了就算是尽了父母的责任。我知道你公务繁忙一年到头大半时间不着家,可再繁忙也不能不管孩子。虽说女儿由母亲教养,可还有一句话养不教,父之过。我和你父亲是怎么教养你们兄弟几个的,你想想。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了,什么都是虚的,儿孙才是实实在在的。”
迎着宋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宋铭点头:“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以后会多上心些。”
宋老夫人淡淡的嗯了一声:“那就好,”沉吟了下,她又道,“尤其是暖暖那,你更要上心些。我是不知道你媳妇到底怎么想的,十根手指头都有长短,人心有偏向很正常,但偏成她那样的,平生罕见。要不是当年我亲眼看着暖暖从产房里抱出来,我都要怀疑暖暖是捡来的了。”
宋铭顿了顿:“林氏糊涂!”
对林氏宋铭也很无奈,他不是没说过林氏,一说林氏就哭。嘴上也承认自己做的不好,亏欠小女儿,可要不了多久就会故态复萌。
宋老夫人笑了笑:“那你别跟着犯糊涂。她长到十三岁你们就没正儿八经的养育过她,眼下好不容易回来了,合该好好补偿她。你媳妇那指望不上,你这个当爹总得给她找补回来,这样才公平。”
“儿子明白!” 说话间宋铭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紫檀嵌玉祥纹落地屏风。
宋老夫人眉梢一挑:“你明白就好!”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宋铭才告辞,他还要去向宋老爷子请安。
宋铭走后,宋嘉禾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宋老夫人拍她的手道:“你爹呢,打小就是个冷面,还不会说软和话,可他心里是疼你的。只是身为男子感情更内敛,尤其是你爹这样的。”
宋嘉禾弯了弯嘴角:“祖母,我知道。”在她印象里,父亲一直都是严肃冷硬的,对所有儿女一视同仁,就是宋嘉卉在他那也没什么特殊待遇。若是她和宋嘉卉起了争执,他向来是谁占理就站在谁那边。所以宋嘉禾对父亲倒没什么心寒的情绪,有林氏做对比,她觉得这样的父亲其实也不错。
宋老夫人摩着她的脑袋:“回头好好睡一觉,养好气色,明儿打扮的漂漂亮亮去王府,找你的小姐妹们乐一乐。”
“我今天我要和祖母睡!”宋嘉禾抱住宋老夫人的胳膊撒娇。
“多大的人了,还跟我挤一张床,你还以为你还小啊!”话是这么说的,宋老夫人的嘴角却是忍不住上扬。
林氏一宿没睡好,一半是为了宋嘉卉,宋老夫人不只不让宋嘉卉出来,还不许别人进去探望她。女儿在锦绣院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林氏两眼一抹黑,岂能不担心。另一半则是为了宋铭,丈夫一回来就把她斥责了一顿,道是以后无论宋老夫人怎么管教宋嘉卉都不许她插手,随后他就歇在了书房。
林氏辗转难眠至天明,起身后坐在梳妆镜前,凝望着镜中憔悴的容颜,不禁悲从中来,她果然是老了,再好的胭脂水粉也盖不住一宿未眠的憔悴,怪不得丈夫也要嫌弃她了。
胡思乱想间就到了请安的时辰,盛装打扮好的宋嘉禾也前来请安了。
宋铭罕见的夸了一句。
宋嘉禾抬眼瞧着上首的父亲,觉得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不过不可否认,听见这一句夸赞宋嘉禾很开心。
她眉眼弯成了月牙,甜甜道:“衣服首饰都是祖母挑的。”否则她才不会穿一身嫩黄。
宋铭神色更柔了一些。
林氏连忙道:“你生的白皙,这个色特别衬你。”她端详了下,“手上太简单了,可以再多带个玉镯。”
不消吩咐,敛秋就去捧了一个首饰盒过来,里面摆着五副手镯。
林氏向宋嘉禾招了招手。
宋嘉禾看了看她,对这一幕早有准备,每次都这样的,宋嘉卉惹了她,或者被人指出偏心之后。林氏就会对她好一阵,甚至会把她排在宋嘉卉前面,可惜永远都长久不了。人能勉强自己一时,却不能勉强一世。
见宋嘉禾坐在那不动,林氏脸色微微一僵。幸好宋嘉禾马上就依言走了过来,林氏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握住宋嘉禾的手,只觉得触手温软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林氏不由抬眼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小女儿花月容冰雪肌,若是再大几岁必然国色天香。嘉卉如有她五分姿色,哪怕三分,那孩子也不至于为容貌自惭形愧了。
“母亲!”宋嘉禾对着走神的林氏轻轻唤了一声。
林氏霎时回神,借着低头挑选玉镯的动作掩饰住情绪,她挑了一对满绿的冰种翡翠手镯戴进宋嘉禾手腕,笑道:“这手镯也就你这样的小姑娘戴着才好看。”说话时,林氏飞快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宋铭。
宋嘉禾弯了弯眉眼:“谢谢母亲赏赐。”
锦绣院的这个早晨看起来十分和美。
片刻后,一群人去温安院拜见宋老太爷和宋老夫人。一同用了早膳之后,宋老太爷等人各自去衙门,他们只参加梁王府的晚宴。女眷们则在聚在温安院说了会儿话,看时辰差不多后,便出发前往王府。
目下宋府里养着五位姑娘,分别是长房的大姑娘宋嘉音、七姑娘宋嘉晨,二房的二姑娘宋嘉卉、六姑娘宋嘉禾以及七房的八姑娘宋嘉淇。
不过这一次只有宋嘉禾与宋嘉淇随行,宋嘉音因为脖子上的伤口不便见人,宋嘉卉禁足中,而七姑娘不慎得了风疹,还在养病。
其实两府近的很,就在同一条街上,中间隔了三户人家。然而即便如此,宋氏一行人还是上了马车。没什么都不能没了排场,世家一堆的规矩。
宋家的马车一直驶到王府的垂花门前才停下。
垂花门前站着一身穿挑丝双窠云雁装妇人,端庄又富贵,保养得意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丹凤眼。见了马车她就前迎几步,恭谨道:“母亲!”
这妇人正是嫁给魏家二老爷的大姑奶奶魏宋氏,是宋嘉音的嫡亲姑姑。
一晃眼,魏宋氏便留意到宋嘉音不在,顿时心里咯噔一响,她这侄女儿最是喜欢这种场合的:“阿音怎么没来?”
宋老夫人:“她和嘉卉身体不适,遂我让她们留在府上休息,过两天好了再让她们过来请安。”
好端端怎么就不适了,还是和宋嘉卉一起?魏宋氏心下狐疑,不过也知道不好当场细问。只能按捺下担心,扶着宋老夫人入内。
寒暄间就到了正堂,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坐在上首那鬓角微白精神矍铄的老夫人便是梁太妃。
见过礼,宋老夫人便在梁太妃右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
梁太妃少不得也要问一问宋嘉音宋嘉卉为何缺席,宋老夫人还是那套身体不适的说辞。
梁太妃溜一眼宋老夫人觉得这里头怕是有什么猫腻,然为了娘家颜面,梁太妃自然不会多说,而是招手把宋嘉禾和宋嘉淇招到身边夸了一通,这两个侄孙女还没许人家呢。
旁人也应景的跟着夸,武都谁不知道老太妃向娘家。
末了,梁太妃和颜悦色地对宋嘉禾与宋嘉淇道:“去园子里找你们瑶姐姐玩吧!”她话里的瑶姐姐便是王府掌上明珠魏歆瑶,是王府唯一的嫡女。
宋嘉禾姐妹俩便欠身告退,随着丫鬟前往花园,一路走来,亭台楼阁轩敞精致,道路两旁奇石罗布,古木苍翠,丝竹管彤之乐不绝于耳。
待走近了,便见姹紫嫣红之中,一群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闺秀们聚在一块说笑。
宋嘉禾第一眼就看见了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魏歆瑶,目光微微一凝。
“嘉禾、嘉淇,你俩可算是来了。”魏歆瑶也看见了宋家姐妹俩,朗声一笑。她生的明艳妩媚,这般笑起来十分爽朗大气,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宋嘉禾笑盈盈走近:“在说什么好玩的,老远就听见你们在笑?”
“你来的正好,再过几日,阿瑶封郡主的圣旨就要下来了。我们就在商量怎么沾光,我说要去游湖宴饮,兰芝说要打猎烧烤,你俩觉得哪个好?”罗清涵问她们。
“这还不容易,”宋嘉禾笑道,“一天游湖,一天打猎,岂不两全其美!”
罗清涵击掌而笑:“嘉禾英明!”
魏歆瑶作势要掐宋嘉禾的脸:“有你这么帮着外人敲诈姐姐的吗?”
宋嘉禾笑嘻嘻的往宋嘉淇身后躲:“谁让你是大户呢!”
追了两圈因为一群人捣乱,魏歆瑶怎么也抓不着宋嘉禾,只得佯怒:“你别落我手里,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望着柳眉倒竖的魏歆瑶,宋嘉禾笑容滞了滞。类似的话,魏歆瑶不只一次的对她说过,区别就是,之前几次是玩笑,之后就是肺腑之言了。
宋嘉禾一直都怀疑那群刺客是魏歆瑶的手笔。她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怀疑。领头之人她觉得似曾相识,可这几个月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以至于她一到魏家就眼观六路。
第7章
北地自来尚武,恰逢乱世,习武之风更甚,便是女儿家也更活泼些。
魏歆瑶笑着道:“正好家里的球场刚刚修整了一遍,咱们去打马球怎么样?”
东道主提议,大伙儿自然无不答应,遂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前往马球场。
打马球又名击鞠,是一项骑在马上,持棍击球的运动。早年从波斯传进中原,一直以来都十分受贵族追捧。不只男子喜欢,就连女子也不落人后。前两年梁王还将马球作为军队训练科目之一,从此风气更盛。
到了绿草如茵的球场上,头一件事是抓阄分组。
罗清涵拿眼看宋嘉禾与宋嘉淇:“你们姐妹俩就别抓了,一红一蓝。”宋家姐妹俩都是马球高手,又有打小一块长大的默契,分在一块太难缠了,每次都打得很辛苦。
宋嘉淇抬抬下巴,得意:“怕了吧?”
“是啊,是啊,我好怕!”
宋嘉淇扭头抓着宋嘉禾的手假哭:“六姐,这群坏人要拆散我们。”
“没事,虽然咱们人分开了,但心还是在一块的,你记得待会儿给我传球。”宋嘉禾郑重回握她。
宋嘉淇特别冷酷无情的甩开她的手:“休想!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敌人了。”
魏歆瑶抓了一张纸条缓缓展开,笑起来:“保持这气势,待会儿我可等着看你的表现。”她和宋嘉淇一队。
宋嘉淇闻言心花怒放,凑过去:“瑶姐姐,咱们联手,打的她们落花流水。”
魏歆瑶笑道:“正合我意!”
说笑间就分好了队,一众人又去换了衣裳靴子,统一的窄袖长袍,及膝皮靴,头戴幞头区别就是宋嘉禾这边衣裳是蓝色的,魏歆瑶那队则是红色。
换好衣裳的宋嘉淇迅速进入对敌状态,朝宋嘉禾一抬下巴:“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宋嘉禾笑眯眯的看着她:“今天姐姐我教你什么是骄兵必败。”
魏歆瑶秀眉一挑,眼底浮现斗志:“那我可要领教下!”
宋嘉禾对她笑了笑。
马球场上的热闹不一会儿就传开了,不只闺秀们闻风而来,就是好些贵妇人一打听,知道是武都最顶尖的那群姑娘要比赛,也纷纷前来看热闹,好些姑娘都未许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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