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上的墨字有些花,看起来是边哭边写,内容有点感人,认错加醒悟,希望长孙冲能够原谅她的任性。同时也解释了她与高正风的关系,并非是长孙冲所想那般,她只是为了气一气他罢了。
李明达忙把信放下,看着长孙冲:“这信不应该给我看,都是给你的,便是连父亲她也没提一句。”
“其实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胆子冒出诈死的想法。”长孙冲苦笑,随即将信收起。
“事后想想,我也觉得……如果仅仅是因为在乎姐夫,因为冲动之言出口得不到回应,她便一点点走到诈死那步,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李明达看着长孙冲。
长孙冲皱眉深思,点了点头。“你五姐对我是有情意,但她其实更在乎她自己。为了我放弃她的公主之尊,我也有些难以相信。”
这时候来人又报与李明达,王长史和两名押送他的衙差都死在发配的路上。王长史和两名衙差的尸体被掩藏在路边的树丛下,被野狗拖了一条胳膊出来,三具尸体才被人发现。
“难不得去追王长史的人,搜不到他的下落。”李明达又问命案现在谁来负责,可有派仵作验尸。
回话的侍卫摇了摇头,表示还不清楚,“发现尸体后,属下就立刻来回禀公主了。此时命案也才刚报到京兆府,该是不久之后就能派人。”
李明达应承,那厢听说房遗直已经来了。李明达就告知长孙冲她不等长孙无忌了,先去找尉迟宝琪。
“那我们也一起去。”长孙冲看眼长孙涣,见其也有此意,就对李明达说道,“宝琪也是我们的朋友,他遇危险,我们自然要出一份力。”
李明达应承,三人出了府门,正要上马,就见长孙无忌骑着马带着一队随从回来了。因瞧见李明达,他十分高兴,叫李明达下马来说话。
房遗直等人也忙见礼。
长孙无忌见房遗直也在,笑着对他打量一番,点了点头,这才想起问正事。
“你们一群人怎么这般着急出去,可是有急事?”
“宝琪失踪了。”长孙涣道。
长孙无忌愣了下,挥挥手,那你们赶紧去。
李明达看长孙无忌一眼,和房遗直道:“你们先去他失踪之处看看,我随后就到。”
房遗直点头,就和长孙冲、长孙涣兄弟来一同骑马去了。
长孙无忌看看四周,觉得在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过他知道李明达有急事,遂就将就了,只把闲杂人打发站远一点。
“舅舅让你打听的事,结果如何?”
李明达怔了下,方想起来长孙无忌上次委托自己帮忙看魏家二娘品德如何的事。
李明达转转眼珠子,凑到长孙无忌跟前,笑着小声对其道:“我还真用心查了,不仅在她生辰的时候亲自去看了她,还问了很多和她有过来往地郡主公主小姐妹,从多个地方探听她的品行。”
长孙无忌点点头,“还是你们女孩子心细,这样很好,不会有遗漏和误判。”
长孙无忌随即把耳朵凑向李明达,让她好好说说。
“舅舅可收到父亲的旨意了?”李明达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
长孙无忌愣了下,立刻想起圣人下旨要给兕子官做的事来,本来轻松的表情立刻转为肃穆,皱眉对李明达道:“我以为只是圣人一时兴起,你还真惦记做官?像什么话,你个公主,在朝廷的府衙出入,倒叫其他官员怎么看。”
“他们不会怎么看,见了我都得下跪,不敢看我。”李明达反应十分机敏的回答道。
长孙无忌皱眉:“和你说正经,你却胡说八道。好好地尊贵公主不做,非要领个杂事压肩的活计就有趣?”
“当然有趣,不然我问你干嘛。”李明达不解地看长孙无忌,问他到底同不同意自己去做官,“朝廷可举贤出仕,这不违制。而今我父亲举荐我了,舅舅到底同不同意?”
“你也说了,你父亲举荐的你,你父亲可是圣人,我哪敢说不。”长孙无忌道。
“舅舅是什么人物,在圣人跟前,舅舅当然敢说不,提出很多不赞同的意见。而今父亲让你提交一份长安城空缺官职名录给他,舅舅可不许落下,把好的都给偷偷漏下了,只把那些不好的,叫人看不上的交上去。不许耍心眼,被我发现了,我就跟圣人告状,说舅舅欺君。”李明达半开玩笑地‘威胁’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怔了下,哈哈笑两声,但却难掩嘴角的尴尬,他嘴上说不会,但在心里他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有一双机灵眼,竟然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好好好,我不糊弄,有你监督,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欺君’。”长孙无忌顿了下,然后探究地问李明达,“那你想做什么官职。”
“比大理寺少卿级别高点就行了。”李明达道。
长孙无忌怔了下,吃惊地打量李明达,“小丫头,你才多大,野心不小啊,大理寺少卿已经是正四品了。你知道有多少寒窗苦读的进士混一辈子,也未必能做上这长安城内的四品官。”
“干嘛跟那些比,在这大唐盛世,展现才华的机会应有尽有,真正有才华的人自不会埋没。一辈子熬不到四品,是有他自己的缘故的,我又不像他们。”李明达背着手,故作很自信的样子,她要在气势上压一下长孙无忌刁难。
长孙无忌吸一口气,略有些惊讶和惊喜地打量李明达,“你这小丫头倒是厉害了,以前竟没发现你嘴巴这样伶俐。之前你在舅舅跟前可是一直乖顺安静的。”
“舅舅答应帮忙,让我做个大官,我以后还是会在您面前乖顺安静。”反正平常也见不到几次面,这点李明达做得到。
“便是说这事我要是不答应你,你就不告诉我关于魏二娘的事了?”
“不敢威胁舅舅,”李明达对长孙无忌扯嘴一笑,就在长孙无忌露出满意神色的时候,李明达立刻道,“不错,确实不会告诉。”
长孙无忌脸垮了,对李明达瞪眼:“想和舅舅杠,你必定输。这魏家二娘不管是好还是不好,也不过是个选择罢了。大不了不要,还有更多可选。”
“本来是可以这样的,但舅舅却是个总想选最好的人,更何况舅舅爱子,给自己宝贝儿子选妻,舅舅哪舍得糊弄。您会眼睁睁错过一个最好的,而要个次等好的么?”
长孙无忌怔了下,盯着李明达,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晃手指了指李明达。
“罢了,就冲你这机灵劲儿,舅舅就帮你一回。不过你若想做大官却是不容易,身居要职的四品以上官员,是要上朝议政。以你女子的身份,只怕难。就是我这里同意了,还有房公他们,就是你能把那几个老臣都给对付了,魏征那里你也过不去。”
长孙无忌之所以答应的如此轻松,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太喜欢兕子这个外甥女了,反正这件事也有魏征兜着不会同意,他此刻倒不如卖个好,省得叫这小丫头闹得不高兴,以后就不和自己亲了。
长孙无忌是极为在乎李明达的,没办法,谁叫他家阳气太盛,不管亡故的妻,还是小妾,统统只给他生儿子。而今他已经陆陆续续有十二个儿子了,愣是没有一个不带把的出现。长孙无忌怎么都没想到,活了一把年纪了,什么富贵风光都有了,但就是在要女儿这事上,成了奢望。
长孙无忌很早以前还没那么惦记女儿,毕竟年轻,自己体力好,还有机会。但随着年级的增长,一个个儿子呱呱落地,这才让长孙无忌意识到女儿的重要性。而兕子出生的时候,刚刚巧就是在这时候。所以长孙无忌经常把自己对女儿那份发泄不出去的喜爱,寄托在李明达的身上。当然也有这丫头乖巧机灵,刚好符合了他对女儿的所有幻想的缘故。
常年累月下来,长孙无忌对李明达,自然是有比别的嫡出公主更为深厚的情分。以至于而今这事,依照他的性子完全是不能商量不会同意,却被兕子三言两语闹一闹,他也就松口了。
“多谢舅舅,舅舅帮忙对我很重要,至于魏公那里……就随缘吧。”李明达叹一声,然后跟长孙无忌小声道,“舅舅之前相中的那位似乎不太合适,总之他必定必定不是舅舅想要的那种好儿媳。”
“哦,具体哪里不好?”
“具体的说不清楚,但人不简单,有些城府,而且我保证她的心不在你们长孙府上。”李明达道。
长孙无忌心头一震,皱眉看李明达,心里已然明了,这魏二娘是心有所属了。
“既是如此,那就作罢,本来和魏家结亲我就有些犯嘀咕,不过要是他家姑娘好,我也愿意委屈些。如此结果就痛快了。”长孙无忌哈哈笑一声,谢过李明达后,便嘱咐李明达路上小心,又命程处弼等人一定要万分谨慎的护卫公主。
程处弼领命。
长孙无忌随即目送他们去了,然后无奈的摇摇头,含笑转身进府了。
“公主和赵公说了什么,逗得赵公一会儿严肃一会儿高兴?”程处弼还从没见过素来以凌厉霸道著称的长孙无忌,有这样‘抽疯’的时候。
“谈了谈做官的事。”李明达道。
程处弼惊讶,“公主真打算当官?”
见李明达点头,程处弼禁不住又问,“为何?公主已有尊贵的身份,为官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我是女子,女子可以做官了。”李明达对程处弼笑一声,就挥鞭策马疾驰。
程处弼怔了下,随即明白,公主谋求做官的目的,竟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想破了女子不可为官的惯例。
女子做官。
程处弼想了想,觉得太不可思议。不过若真开辟了此先例,以后朝堂衙门内外,多了些女子走动,倒是件令人觉得颇为新鲜的事。
程处弼望着公主已经远去的背影,正色挥鞭,急忙追赶。
李明达等人骑马近半个时辰的时候,终于追上了房遗直和长孙兄弟。
“十九郎,你骑术真的是越发精湛,比得过我们几个男儿了。”长孙涣叹道,“却是为何?我们比她多学了几年,反而不如她。”
“公主身姿轻盈,马好。”房遗直直戳重点。
长孙冲温润地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
长孙涣恍然,“原来如此,马驮着她,却跟没驮一样,撒欢跑,自然比我们的快些。”
“王长史的事,十九郎知道了?”房遗直问。
“嗯,消息已经传给我了。你们大理寺要管?”
房遗直点头,表示他已经派人去京兆府沟通,打算亲自负责此事。房遗直还特意跟李明达说明,这次他用的仵作,是个老经验很是细心的人,绝对不会出现上次在刑部的情况。
李明达笑着点点头,然后抬眸看着前路,“该是快到了,我们快些走,尽早找到宝琪,别等到天黑。只怕耽搁久了,他更容易出意外。”
众人都应承,一同策马疾驰。
又半个时辰,一行人就到了前往西山必经的那片密林。这林子是两座山链接之处的平坦地。中间开了一条官道,直通往西。道两边就是郁郁葱葱的林子,有坡有沟,杂草荆棘丛生,看和路很不好走。林子再往里大概四五百丈的距离,就可以上山,山不算是高,也不算大,但却是连绵不断的,一座跟着一座。
李明达骑着马在路上慢走,打量路边的光景,路边的草丛倒是有很多踩踏过得痕迹,而且还有不少羊蹄印。诚如侍卫之前回报的那般,确实是有羊群路过。林子深处又有不少人用刀斧开路过的痕迹,甚至有一条干净的林中道,通往山上。
“这地方蘑菇野菜多,还常有野兔出没,所以附近的农户们经常在农闲时来这几座山里弄东西。”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惊讶看他:“这你都知道?”
“吃一堑长一智,尽量做好自己的本分。”房遗直小声对李明达的左耳回道。
李明达挑了下眉,想起上次出远门的时候,有次自己拿‘山里长了什么东西’的问题‘刁难’过房遗直,没想到他竟至今还记得。
“有太多痕迹,分不清他到底是从哪里下马人失踪的。”长孙冲和长孙涣站在另一侧路边,一面打量林子里的情况一面感慨道。
长孙涣不解的搓搓下巴,“那马呢,随从呢,都一起失踪了?”
“他只带了多福一人。”房遗直道。
长孙涣惊讶,直骂尉迟宝琪是个呆子,竟然就带一个随从出门,“西山尉迟家那座宅院早荒凉了,他去那地方干什么。还有他怎么连点贵族架子都不摆,就带一个随从出门,啧啧,真给我们贵族子弟丢人。”
李明达、房遗直和长孙冲同时看向长孙涣。
长孙涣被大家瞧得不自在,理直气壮地反问他们:“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李明达勾勾手,让长孙涣近身说话。长孙涣立刻笑着颠颠来了。
“诱饵,密事。人多了不可信,也不容易引坏人上钩。”李明达说罢,见长孙涣还有要发问的意思,李明达忙道,“言至于此,不许再问。”
“好……怪不得宝琪失踪,你们都这么紧张。”长孙涣应,但控不住自己满脸好奇的表情,转而他笑嘻嘻的凑到房遗直身边,求他给自己讲讲。
房遗直更加不会理他,只随和对他道,“何不等你找到宝琪时,再亲自问他。”
“也对。”长孙涣立刻转移注意,带着一队人马指着最东边的方向,“我去那边查。”
随即长孙涣也选了另一个方向,带人去了。
李明达则还是顺着路右边,一边走一边往路边和林子里看。
房遗直则跟着她走,因知道李明达是在用眼睛找别人不知道的线索,可能需要全神关注,所以房遗直并没有吭声,也打发随从们都远远跟着,不要扰了公主。
李明达却是可以分心的,她眼睛看,不耽误听,遂边走边对房遗直道:“我看了你写的日常。”
房遗直偏头看她。
“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上面一共写了八次。从你回到长安之后,我四哥拜访你八次。”李明达说罢,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也有偶遇。”
“是什么偶遇,我清楚。”李明达探究问,“故意写给我看得?”
“只是依命‘事无巨细’。”房遗直回答得很坦然。
李明达在他脸上看不到一点别的神情。
“那你觉得我四哥是不是有野心图谋什么?”李明达非要房遗直说点不同的话。
房遗直闻言也懂李明达的意思,抬眼刚刚好和李明达的目光碰撞。这一次他没有委婉表述,而是很干脆地答了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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