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李明达怅然,转而有些紧张地问田邯缮,“我刚刚说话是不是有点过分,那么问责他,我好像有点不讲理。”
“哪能呢,贵主最温柔和善不过。”田邯缮有点茫然的否认,他边说话边眨眨眼,有点懊恼自己刚刚怎么会站着就睡着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他身为贵主身边第一大太监,竟然不争气地被睡魔打败。
“看来你刚刚真是什么都没听到。”李明达忍不住笑,随即让田邯缮赶紧去休息,“昨晚上,到不该让你盯着左尚宫那边,弄得你没睡好。”
“您瞧奴现在很精神呢,”田邯缮不肯,怀着又兴奋又好奇地态度问李明达,“贵主刚刚和房世子怎么样,有没有把话挑明?”
“没怎么样。”李明达转脸,看向别处。
“贵主刚刚说不讲理是什么,您对房世子嗯……了?”田邯缮追问。
李明达立刻回头瞪他:“不许多问。”
田邯缮忙一脸正经,颔首认错,“奴闭嘴。”
李明达挥挥手,打发田邯缮赶紧去睡会儿,趁着现在没事,她心烦意乱的,正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一炷香后,程处弼被李明达叫了进来,“派两个人看住房遗直。”
程处弼不解地望着李明达。
李明达回看他:“去啊。”
“是。”程处弼立刻领命去。
李明达想了想,就去了后院荷塘那边,果然见不见尉迟宝琪在那里,“尉迟主簿呢?”
“在那边!”侍卫指了指西边荷塘处的一颗粗壮的柳树。
李明达随之望过去,就见闻声从树后出来的尉迟宝琪,一边垂首抹了下眼睛,一边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走。
尉迟宝琪快步到李明达跟前,行了礼。
李明达打量他微红的眼睛,耳边就响起房遗直之前的话,倒觉得自己三两句话就害得一个平常嘻嘻哈哈的大男人这么哭,倒真有些于心不忍。
李明达看了眼那边的凉亭,叫人备炭煮茶,随即就和尉迟宝琪在凉亭内落座。
尉迟宝琪半垂着首,沉默不语,与以往活泼开朗的表现截然不同。
“你饿么?”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怔了下,不懂贵主为何忽然问这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饿。他而今这么难受,哪有什么心情吃饭。
李明达把石桌上刚端上来的点心,亲自推到尉迟宝琪跟前,对他道:“吃,别客气。”
尉迟宝琪再次愣住,甚至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说错话表错意思了,他明明说不饿,贵主为何还要让他吃点心。但公主的吩咐,他如何能拒绝,尉迟宝琪忙谢过,就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到底是没心情吃,吞咽地很难受。
李明达随即就把碧云奉上来的茶推到尉迟宝琪面前。
尉迟宝琪忙谢过。
“有些事真强求不来,你该清楚了。”李明达看着尉迟宝琪还有点鼓的两腮。
尉迟宝琪呆了呆,手端着茶杯,看着李明达,猛地就把嘴里的点心都咽了下去,随即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明达等他喝茶顺气之后,才又发话,问他怎么想。
尉迟宝琪垂着脑袋,对李明达行礼致谢,“宝琪明白了。”
他就是让公主提不起食欲的那块点心,非逼着公主强吃下去,也不会不自在。
“明白就好,你性子好,为人热情,又是个风流潇洒的人物,长安城内仰慕你的女子不计其数,便是贵族之中,有几位对你有意,我也知晓。这其中,或许就有你刚好需要的那碗茶。”李明达看眼尉迟宝琪手中的茶,又很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尉迟宝琪缓缓地点了点头,行礼谢过李明达的提点。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明白了,也便觉得没什么事,嘱咐尉迟宝琪好生做事,又笑着对他道:“先前苛责你的话,不过是玩笑。为了让你谨记,认真办案,不许胡闹。”
尉迟宝琪应承,行大礼恭送李明达,随即缓缓起身,看着李明达远去的背影,他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柱子边,握着扇子的手越发的狠用力。
啪的一声。
随从听到这声音愣了下,一位什么东西到地上,目光就在地上睃巡,却没见到任何东西,转眼再看自家郎君那边,地上落了一滴红艳艳的血,接着又一滴。
多福惊诧的看着尉迟宝琪正涌着血的手,惊呼不已,忙去跪在地上,去托着尉迟宝琪的手,又喊人赶紧去请大夫。
尉迟宝琪仍然紧握着手里的断扇,不肯松手。
“我的二郎哟,算奴求求您了,快松手,这碎玉真插进骨头里,手就废了。”多福哭起来,慌张的抓着尉迟宝琪的袖子,仰头恳求道。
尉迟宝琪眼神发狠地看着多福。“人都没了,要手何用!”
“谁说人就没了,您瞧贵主的亲事那还不是没定么,没定就有变数,没定二郎就有希望,对不对?”多福继续恳求地看着尉迟宝琪,让他赶紧松手。
尉迟宝琪在脑袋里回荡了一遍的多福的话,恍惚片刻,随即才松了手,将手中折断的扇子丢在地上。
多福随即查看尉迟宝琪的伤口,见没有伤到筋骨,总算松了口气,忙给尉迟宝琪包扎伤口。
多福举着尉迟宝琪的手臂,“劳烦二郎再就举一会儿,这样伤口容易愈合,不流血。”
尉迟宝琪随着多福折腾,冷面并不说话。
“二郎不如再去找魏世子商量看看,是否有什么别的办法。”多福提议道。
尉迟宝琪斜眸看眼那边的挖这污泥的池塘,“把水都放干了,一边挖一边等,等这些淤泥干得差不多了,就拿着犁杖都翻开,如此便一块都不会落下了。”
多福点点头,直叹:“二郎厉害,这主意真好。”
尉迟宝琪没说话,随即大迈步走了,多福吩咐下去之后,赶忙跟在他身后。
魏叔玉正在京兆府的档房,他负责调查过往报失踪的案卷,尽管先看近三年的失踪案卷,但人数已经多到让他头疼了。这时候听说尉迟宝琪来找他,魏叔玉还想他是来帮自己,忙叫人请他进来,却见尉迟宝琪手包扎着,上面还有殷红的血印。
“这是怎么了?”魏叔玉问。
“不小心划破了手罢了。”尉迟宝琪道。
魏叔玉自然不信,“好端端的,你也不舞枪弄棒的,怎么会划破手?还有你冷冰冰的一张脸,看着也不像是划破手这么简单。”
魏叔玉随即让尉迟宝琪落座,让他好生和自己讲讲经过。
多福看眼自家不想说话的二郎,忙代他和魏叔玉解释了经过,包括公主当时如何拒绝尉迟宝琪的话。
魏叔玉听的时候不禁点了点头,“之前安排你活计的时候,话是重了些,后来又跑去和你解释,大概就是怕你难过。贵主是好心,你也不是没被她拒绝过,怎的忽然如此戾气重?”
“我堂堂男儿,被女人回绝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被拒绝多少回,我都可以承受,但我却被喜欢的女人同情了,要她特意来宽慰我。我尉迟宝琪算什么,是个连拒绝都承受不了的脆娇娘吗!”
魏叔玉愣了愣,没想到尉迟宝琪令发火的原因是为了这个。不过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心中,并非有高大的男人样子,而是个需要哄弄的柔弱之人,也确实会令人受伤。
“不过我觉得贵主并是可怜你的意思。她只是不想你想不开,太伤心罢了。”魏叔玉规劝道。
“想不开?太伤心?到底还是因为我在她心里是个柔弱的人。”尉迟宝琪面色尴尬道,“之前因为怕鬼怕尸体,便有不少人觉得我没出息。公主因此觉得我胆小柔弱,也不奇怪。我知道公主是好心关心我,但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魏叔玉拍了拍尉迟宝琪的肩膀,叹道:“明白了,你被谁笑话不看重都可以,但偏偏不能被自己喜欢得女子轻看,是不是?”
尉迟宝琪红着眼对魏叔玉点了下头。
“那说吧,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魏叔玉干脆道。
“输也要输的体面。”尉迟宝琪咬了咬牙,随即把多福之前说的话重复一遍告诉魏叔玉,“所以请您一定要帮我到底。”
魏叔玉笑:“我当什么大事,这是自然。就如多福所言,事情还没定呢,还有变数,是个血性男儿就不该轻易放弃。往前冲,最坏不过等一切都定了的时候,再收心。那时候不管是如何受伤难过,那也输得光荣,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等我得空帮你好好想想办法,总归崔清寂那里,你放心,一时半会儿成不了,贵主并没有看上他。”
尉迟宝琪惊讶,“真的假的?可我看贵主对崔清寂很上心,他特意让我答应不要对崔清寂使伎俩。”
“你喜欢一个人,就得先了解她的性情。贵主最看重什么?破案!咱们以后在案子的事儿上不能儿戏便是了。今天大家做得太明显,贵主觉得咱们没分寸,才叫你不要胡闹。我们只要在私下里把握好分寸,必然不会有事。再有,这崔清寂……”魏叔玉随即把他之前给公主的提的主意,告知了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听得眼睛顿时发亮,“原来如此,这么说公主之前对崔清寂好,不过就是为让圣人——”
“嘘,小心隔墙有耳。”魏叔玉警告,随即对尉迟宝琪道,“既然贵主还没有中意的人选,她拒绝你了,就很可能还没有发现你的好,你以后若好生表现,令贵主对你改观,也没什么不可能。不过你这手为何破的,可千万不能让贵主知道,不然她定然还会以为你是个冲动没头脑的人。”
尉迟宝琪点点头,随即连连谢过魏叔玉。
……
暮春时节,天渐渐转长了。立政殿旁的梧桐树已经郁郁葱葱起来,上面停留着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叫着。
李明达今日回来得早,刚好赶上西斜的暖阳照在窗边,暖洋洋地。李明达就靠在窗边坐着晒太阳,觉得很舒服。她手托着下巴,发呆地望着窗边那几盆开得正好的兰花,不时地笑一声。她太全神贯注了,两耳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以至于李世民走来的脚步声她也没有注意。
扑哧。
李明达又笑一声。
不远处的李世民,看着人比花美的女儿这么傻笑,犯愁起来。
李世民没有继续前行,转而回到立政殿,他背着手在店内徘徊数次,忽然止步,去跟方启瑞感慨道:“这崔清寂还真厉害啊。”
“既然贵主真心喜欢,圣人何不成全了他们二人?”
方启瑞实在是看不下去圣人棒打鸳鸯,晋阳公主于自己毕竟有恩,他得帮公主说两句好话。
第128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世民挑了下眉,看着方启瑞:“看不过眼了?”
方启瑞浑身一抖,忙跪地赔罪,道歉于自己不该多言。
“你也觉得我该撮合她和崔六郎。”李世民感慨一句,抬手示意方启瑞起身。
方启瑞很精准的抓住李世民话中的‘也’,试探询问李世民:“莫非还有别人劝过陛下?”
“杨妃也说过,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从中阻拦。”李世民觉得自己应该反思,“此话说得极有道理,我却也不该强求。再说清寂这孩子,不算太差。”
方启瑞附和地点了点头,连忙叹:“陛下圣明!”
李世民叹了两口气,但有惋惜之意,随即琢磨着该择吉日指婚,下令至司天台测算吉日,于明日觐见回禀。这边吩咐的话音刚落,那厢就听人回禀晋阳公主来了。
李世民咳嗽了一声,然后随手拿起桌上的奏折假装认真地看看。听着李明达的脚步声近了,声音软软地和他行礼问安,他才抬头,却见李明达正捧着一盆开得很好的兰花,张着明亮的大眼睛看他。
李世民不禁笑了,问她:“捧着花作甚?”
“这是我养得最好的一盆,送给阿耶!”李明达转身把花交到方启瑞手上。
“放这来,我好看看。”李世民道。
方启瑞忙笑着把花放到了桌案上。
李世民用手拨了拨兰花叶,仔细的把整朵兰花看清楚了,直叹李明达养得好,“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今儿破案,所有人都来了,讨论完案情之后,就闲聊了几句。提及兰花,房世子的话刚好提醒我了。阿耶也爱兰,自然要先送阿耶一盆。”李明达笑嘻嘻说罢,就撒娇般地凑到李世民身边,然后偷偷地瞄他的表情。
李世民笑得开心,面上声色未动,只叹李明达孝顺。
次日,李明达离开立政殿之后,方启瑞就赶忙回到李世民跟前。
“如何?”李世民仍忙着手头的事,未来得及抬眼去看方启瑞。
“回禀陛下,今天公主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田公公怀里捧了一盆兰花。”方启瑞将他的观察结果如实告知李世民,转而他就暗暗观察李世民的神色,想知道圣人让他打听这些的缘故为何。
李世民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冷哼一声,把笔拍在桌上。
“陛下?”方启瑞拘谨地躬身。
李世民瞪一眼方启瑞,随即传令下去,命人到明镜司暗查,他想知道那盆兰花最终会送给谁。
方启瑞转了转眼珠子,心里明白圣人是怒了,公主带走一盆兰花而已,圣人因此发怒,只怕是计较这兰花公主本来没打算送给他,是经人提醒之后,才端了一盆儿送回来。圣人嘛,就算是得了最好的兰花,还是会计较去交送花的人心诚不诚。方启瑞有一种预感,公主拿走的这盆花不管送给谁,圣人都会生气,除非她留给自己。
一个时辰之后,调查的人前来回禀告知,公主将花送给了崔清寂。
方启瑞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再观察李世民神色,脸色已经青得发黑了。
当下是司天台的人来回避,请求觐见。
李世民顿然呵斥一声:“不见。”
方启瑞默默应承,这就下去传话。
……
明镜司。
程处弼在院外徘徊数次,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瞒下这桩事是对不起公主,遂还是决定到李明达跟前回禀刚刚圣人打听兰花送谁一事。
“属下怕耽搁贵主的大事,思来想去,还是想告诉贵主。”
“你可知你这般是违背圣命?”李明达探究地看程处弼。
程处弼愧疚地颔首,跪地给李明达致歉,“是违背了圣命,又不想负了贵主,总归难以两全,只能择其重者,从心而为。”
李明达笑起来,“你能忠心于我,我自然高兴,就怕为你给你带来负担。圣人那边,要你提供什么消息,你尽管给就是,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你若不愿告诉我,我也不会怪你。”
程处弼听公主这般善解人意,便更加坚定了追随之心,磕头行礼,再三保证,他今后一定会对李明达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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