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宁此人有待观察。当初安排他做太子詹事,是想他协助太子立德,让太子变得更好。而今想想,他这两年不管大事小情,见了太子的毛病就上疏,其中有多少次是草率诬陷,倒真值得探究。
他盼子成材心切,一贯相信于志宁这些老臣之言,不曾有过质疑。而今看来,他这些无意之举似乎伤到了太子,再细想想,他们父子关系交恶正是从于志宁等人入了东宫开始。
李世民甚至开始怀疑于志宁此人见毛病就上疏的目的地为何。‘犯颜直谏’到底为人好还是为名望,是该仔细探究一下。若为人,他出于真心想为太子好,尚可原谅。若为名,他对太子矫枉过正,只为名扬青史,其心可诛。
李世民与李明达分开后,便立刻命人去关注于志宁的动向。
田邯缮目送走了圣人之后,便不解地问自家公主何故。本以为秀梅绿荷二人的事证据确凿,公主必会趁此时机告知圣人,却没想公主只字不提。
田邯缮遂问公主该如何处置秀梅、绿荷,以及侍卫郑伦等人。
李明达:“你是立政殿的掌事太监,宫人犯错,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状不能告多了,我们便是不说,圣人之后也必定知晓,又何必在此刻多言。”
圣人常在立政殿处理政务,这殿内有诸多宫人都是他直属。所以她这边有点什么异动,根本逃得不过他的眼。与其带着戾气地去告状,倒不如等对方发现,效果还会更好一些。
田邯缮觉得公主所言极是,便立刻将秀梅绿荷二人打发到掖庭宫。
方启瑞李世民身边伺候多年,自知陛下对晋阳公主的宠爱之甚,得知此消息后,暗查缘故之后,就将秀梅绿荷二人与侍卫私传消息之事禀明了陛下。
李世民闻之立刻令方启瑞与程处弼详查此事,于次日便得到两名宫女的供状。随即缉拿侍卫郑伦,审问下来,证据确凿,已无任何辩白之处。
李世民恼怒不已,便来瞧李明达。未及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她爽朗的笑声,特意命人不许通传,进了屋,就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正笑嘻嘻地与李治玩耍,清颜绽放,十分俏美可人。
一双儿女见他来了,惊讶了下,转即就热情迎过来请安。
何其懂事讨人喜欢。
李世民一手揽住李治,一手狠狠抱住李明达,微红的眸中腾起笑意,也闪过一丝戾气。
落座之后,李世民对李治道:“你在朝站班,虽不能如以往常陪伴你妹妹,也该平时闲暇时,多多于她相处,好生护她。”
李治忙应承。
李世民转即看向李明达,言语宠溺却略带几丝责备之意,“你也是,受了委屈岂能忍气吞声,不告知阿耶?”
“怎么,妹妹受委屈了?”李治不解问。
李明达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你啊,太纯善了。”李世民把女儿拦在怀里,转即厉声叱问宫人高阳公主可到了没有。
李明达至此才反应过来竟是秀梅绿荷一事,却没想到阿耶竟已经这么快知晓查明。
不久之后,高阳公主觐见。
高阳公主不知何故,见父亲在立政殿召见自己,还以为是十九妹和九哥在父亲跟前提起她,姊妹们又要一起热闹,遂笑意盈盈进门,十分乖巧地给李世民请礼。然许久之后,却未如往常那般听到父亲说免礼的话,高阳公主这才意识到事情似有不对。
“把人带上来!”
李世民一声喝令之后,绿荷和秀梅两名宫女就被带到殿内。
高阳公主见这俩人,怔了下,随即抬眸瞄见李世民一脸愠色,然后她就快速地扫向李明达,却猛然被自己这个向来温婉乖巧的妹妹冷冷地回看一眼。高阳从没见过李明达有过这样的眼神,顿时后觉得后脊发凉,心头猛震。
“阿耶?”高阳公主红着眼,声音微颤,有几分楚楚可怜。
李世民手掌重重落在桌上,抓起方启瑞刚刚呈送上来的证词,丢在了地上。
高阳公主依旧跪在那里,打眼看了距离自己较近的一张纸上的内容。当扫见秀梅、绿荷名字之时,她心里惊得一跳,料想该是她收买眼线一事,被父亲发现了。高阳公主立刻红了眼,垂了泪,委屈地磕头给李世民赔罪。
“父亲切勿动怒,且先听曦微解释。曦微确曾和这两名宫女打过商量,请她们帮忙回报一下十九妹的情况。但曦微真的是因为出于关心十九妹,才有此举。曦微承认这样做确实越矩了,可自从九哥站班之后,妹妹白日便孤身一人留在立政殿,没人相伴。曦微担心妹妹年小,又太过仁善温柔,恐宫中有人暗中欺负她,她又见阿耶政务繁忙,不肯拿此小事去烦扰阿耶。便是生怕她白白受了委屈,才有了这样的事。”高阳公主说罢,便哭得泪如雨下,给李世民几番磕头认罪。
“可是如此?”李世民问秀梅、绿荷二人。
俩宫女为了保命,忙应承正是如此。承认出于好意总比恶意强,如此她们二人受罚还会轻些,尚可保命。
“十七妹若关心兕子,何不直接问,或是常来宫中便是。宫门何曾对你关过?你收买了兕子身边的两名宫女监视她,不论是何理由,都有大不对。”李治道。
李世民点头,叱训高阳公主太过骄纵,不知天高地厚,将其食邑从两千户降为五百户,令其回府深刻反省,半年内不得入宫。驸马房遗爱因御下不严,纵容身边人受命于高阳公主与侍卫私传消息,降级一品,同领教训。
高阳公主未曾想到李世民竟如此狠厉罚他,她不过是让两个宫人监视李明达的情况罢了,又不是害人,何至于要降她的实封。五百户,她竟连那个最不受宠的新兴公主都比不过了,以后叫她如何抬起头来做人。高阳公主委屈至极,也怒恨至极,却不得不闷头谢恩,乖乖退下。
高阳公主走后不久。
李明达便听到高阳公主在咒骂自己,这次她连同九哥李治一遭骂了。
李明达微抿着唇角,半脸眼眸,而今只觉得她这些年错付的姊妹情都是笑话。
别有以后,否则她必不会再手软,念旧情。
次日,春风和煦,暖阳刚好。
田邯缮却带来了个意外的消息,郑伦死了。
这之后没久,掖庭宫的人在一口废弃的枯井中找到了绿荷、秀梅二人的尸体。
李明达正对窗而坐,研究那根扎在荷花帕上的刺。听了这消息后,手抖了下,险些扎到自己。
“贵主?”田邯缮见公主还在发愣,忍不住问一声,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听到自己所言的这件大事。
“上次出宫去断崖探查时,我便发现山上山下都没有长带这种刺的草木。”李明达觉得这根刺很可能是帕子的主人从她的住处自带而来。
田邯缮恍然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自家公主似问似叹。
“怎么三人都死了。”
第6章 皇帝脑抽
“奴也闹不懂。”田邯缮叹道。
“蹊跷至极,”李明达沉思了会儿,便让田邯缮要特别注意此事,“我想知道缘故。”
田邯缮应承。
李明达复而又把目光落在刺上。刺细长,且被折断,有半寸长,颜色有些发白且微微有些透明感。
李明达招田邯缮来看看,是否觉得眼熟。
田邯缮摇头,“长刺的花花草草见过不少,但这种奴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罢了,你去打听那三人的死因。”
不多时,田邯缮便来回禀:“绿荷、秀梅投井摔死,除此之外似乎再没什么特别。郑伦死前垂涎、呕吐,后全身发热抽搐,据说像是中毒。听说已经传了仵作验尸,却不知会不会还有其它原因。”
“怪。”李明达叹道。
田邯缮深深地点头,他也觉得怪,“这三人明明已经都招供认罪了,高阳公主又何必多此一举杀人。”
“休要胡言,没有真凭实据的事,不许乱说!”李明达立刻警告田邯缮。
田邯缮忙跪地认罪,转即向公主表示,而今宫内已经不少人听到风声,觉得此事是高阳公主和房驸马的灭口之举。
“别人的嘴如何我不管,你们谁若是敢乱说一句,我这里必然不留人。”李明达警告道。
田邯缮忙赔罪应承,传命下去。
不久之后,李明达让田邯缮把宫女白梅、红梅以及黄莺都赶出去。
“贵主,这是何故?”田邯缮不解问。
“再三警告不许议论此事,违者自然要离开。”李明达淡言一句,便继续翻阅手头的书。
田邯缮转头立刻质问这三人,果然见她们神色慌张,心虚至极。恫吓之下,便皆都承认了她们私下里非议乱言之事,恳求田邯缮原谅一次。
田邯缮厉声呵道:“说了几次,你们偏不听。自己干的好事,自己受着去!”
罢了,便依照公主所言,将这三名宫女打发离开。
立政殿的宫人们见此状,都有了警醒,皆不敢在背地里胡言乱语。
公主此般抓人如此准狠,倒田邯缮便在心里纳闷了一会儿,奇怪公主是如何知晓这些的事。明明这些天他都一直都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如安插了眼线监视这些宫人,他也该知道才对。
田邯缮便带着满心疑惑回去复命。
“皆要谨记,引以为戒。”李明达审视看一眼田邯缮,便继续埋首看书。
田邯缮心里咯噔一下,料想公主必定猜中他的心事,故才出言警告他。遂忙在心里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一心一意侍奉贵主,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不该想的不要多想。
晌午小憩片刻之后,李明达转即又将精神放在那根刺上。
她用纸包好的刺,叫上几个人,遛弯去。
李明达从武德殿走到神龙殿,接着又去了南海池、西海池和北海池。三海之处乃是游玩泛舟之所,池面广阔,波光粼粼。池子附近修了许多精巧园林,楼阁殿宇,不乏就栽种了许多奇珍异草。
李明达因瞧着这刺不常见,便忽悠想着从宫内这些奇珍异草里先查起。她眼观三方,但凡目光所及之处,样样东西都可纳入她的眼,便是连十丈远的蚊虫腿儿也没放过。
少女穿着碧纱裙,背着手漫步于繁花草木之中。春风一吹,翠轻纱披锦随风而起,远远望去,像一只翩跹飞舞的蝴蝶。
此时南海池对岸的半坡楼阁之上,有人正将此景收入眼底。
方启瑞瞧着那一抹绿影,虽不知是谁,却已然紧张地头冒冷汗,这真要他命了。
昨日梁公提起后辈,引出圣人兴致。今日圣人便召见这些门阀子弟来论学,一时起兴便要来南海池边观景作诗。方启瑞便立刻命人封守南海池以西区域。谁知刚刚圣人又忽然来兴致,带众子弟登高作诗。本来因南海池池面宽大,且池边绿柳森森,是瞧不见对岸如何。但登高之后却不同了,会把西对岸的尽收眼底。
刚刚方启瑞已然在第一时间叫人去封守,然此刻看来却还是晚了。尽管距离遥远,辨不清对岸人的面目。但若被这些宫外的子弟们见到帝王后妃的身影,圣人一不高兴,他可要遭殃了。
“奴失职,该早些叫人把池以南封守了。”方启瑞连忙赔罪。
李世民挥手示意方启瑞不必如此。
李世民眼睛一直盯着对岸翩跹的身影,脸上笑意满满,这身影被人认不得他却再熟悉不过。“无碍,是兕子,不要扰她。”
李世民对田邯缮说罢,随即看眼那边垂首作诗的那些年轻子弟们,倒不乏有几个叫人看得进眼里的,遂若有所思。
方启瑞应,眯起眼打算再仔看看,却怎么都无法确定那抹身影就一定是晋阳公主。方启瑞能在皇帝身边伺候,是有些自己的本领,其中之一就是眼力极好,今日他却是败给圣人了。这么远的距离,那么模糊的背影,圣人竟能一眼瞧出是晋阳公主,足见圣人对公主爱之深重。
程处弼第一个写完诗,前来呈送给李世民。
李世民看了眼,既是意料之中又有些无奈,“处弼啊,你这是破罐子破摔。”
“陛下恕罪,臣是粗人,大字不识几个,您若是让臣上阵杀敌,抓贼上梁倒是可以,作诗对臣来说实在有些难了。”程处弼说罢,就毕恭毕敬地拱手告罪。
李世民笑了下,挥挥手,让他再往前一些,靠近自己身边站。他看一眼那边还在冥思作诗的子弟们,转头指了指远方那抹绿影,小声示意程处弼猜猜是谁。
立在一旁的方启瑞闻言,差点惊掉了下巴。
圣人这真是不拘小节。
任谁在此处见到池对岸有女人的身影,第一反应都会觉得是圣人的妃子,哪还敢去猜什么身份,吓都吓死了。得幸今天魏征不在,不然圣人肯定会因为这一句话,被他追着屁股挑毛病。
程处弼的反应却如方启瑞所料,他先是本能的顺着李世民所指瞧了眼,转即愣了一下,立刻敛眉垂眸,有些惶恐地表示他并没有看清。
李世民皱眉睃一眼程处弼,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空长了一副英武俊朗的好皮囊,竟然没脑子。
李世民不满地哼了一声,让他站远点。
程处弼不作他想,真乖乖地站远一些,再不说话。
接着房遗直过来交诗作,得到李世民的大赞。李世民对房遗直是怎么看都满意,不过许配高阳公主的时候,人家就表了态。李世民自然就没兴趣问他,也叫他一边站去。
再之后,萧锴、尉迟宝琪等人也将诗句交上。李世民倒是欢喜萧锴诗作,这孩子就是对着一朵菊花都能陈出慷慨激昂的句子,很有清正之气。但是一想到他那个几番被他罢黜又复用的父亲萧瑀,李世民就头疼,太头疼了。
不过李世民还是给了机会,让他们都看看对岸的身影。
方启瑞在这时候终于有所领悟,圣人这是有意要给晋阳公主招驸马了。
子弟之中,除了尉迟宝琪都不曾见过公主。忽然被圣人此般示意,个个内心惶恐,做君子之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更有甚者,在心里嘀咕圣人是不是今日脑子有病,这般张扬地把他的妃子给他们看。不雅,不雅,太不雅了。
尉迟宝琪倒是坦率,面目一派坦然地跟李世民道:“虽离得远,辨不太清,但宝琪觉得似乎见过这人。该是前些日子宝琪偶然得见太子殿下时,跟在殿下身边的一位宫人。”
尉迟宝琪的话,令李世民十分满意,连点了三下头。尉迟宝琪的话既能解了当下他的‘难堪’,让众子弟明白他并非把后妃晾给他们看,也没有很明白地揭露出晋阳的身份,以便于他之后还能继续考量其他人。
这尉迟宝琪机敏聪睿,处事周到全面,倒是有几分难得。
李世民十分满意,遂好好打量一番这孩子的模样,五官棱角分明,温润俊朗,仪态优雅,乍看倒也不错。就是长着一双风流桃花眼,笑容张扬,略有一丝轻浮,怕只怕是个多情种,心不会系在一个女人身上。
李世民接着看余下还未交诗作的三人,唯有魏叔玉样貌出挑,很入他的眼缘。不过对于李世民来说,这魏叔玉老子魏征却是个比萧瑀还让他头疼的人物。兕子可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便宜给那个田舍汉的儿子?李世民想想心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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