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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尾鱼

时间:2017-10-02 17:32:27  作者:尾鱼

  “我加上风和沙,就可以召唤出玉门关,地点不限,罗布泊范围就可以,时间……多半是深夜,是这意思吗?”
  也不是很确切,昌东犹豫了一下:这几天,白龙堆的天气虽然总体平和,但有两个晚上,还是刮过风沙,然而都没什么异样,安然度过。
  他说:“可能还缺些什么,我们都回忆一下,怪事出现的当天,你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叶流西冷笑:“我们这些天都在一起,我身上哪有发生什么特别的……”
  她没好气地翘了个二郎腿。
  昌东目光下垂,正落在她翘起的脚踝上,那里,白色胶带纱布隐约可见。
  叶流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顿了顿才说:“这也算?玉门关是苍蝇吗?闻到血腥味就往我身上扑?”
  “也算。”
  ——
  想让叶流西出点血容易,又很难。
  容易的是她一口就答应了。
  难的是,她不愿意往自己身上下刀,又嫌把旧伤的伤口撑裂了太疼:“要不你气我吧,气吐血了不疼。”
  昌东没理她,急救箱拎出来,翻出一次性抽血针头和针管:“手拿过来。”
  叶流西没话说了,左手伸过来:“快点。”
  昌东执起她的手看,她皮肤白净,血管比较细,属于不容易扎针的类型,在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也不见明显,叶流西好像也猜到了:“昌东,你要是敢戳了又戳,我就……”
  昌东伸手环住她腕,用力一攥,她手背上的主血管因为血液末梢流动暂阻,立时稍稍凸起。
  “右手握左腕,像我这样攥住,让你松你再松,不然戳了又戳,都是你自找的。”
  叶流西攥住手腕,叹了口气:“昌东,你挺烦的。”
  昌东低下头,拿酒精棉球擦了擦她手背,仔细找准入针点,动作尽量轻地下针:“你不说我也知道……好了。”
  针头很细,像被轻蛰了一下,并不很疼,叶流西松手,看自己的血慢慢被针管抽入。
  他抽得不多,很快拔针,拿了干净的棉球让她摁住针口,叶流西看那小半管血:“这样血的味道不好散出去吧?你可以煮一煮。”
  “前两次你煮了?”
  “没……不过血滴到地上了。”
  昌东摁了下推阀,针头沁出几滴血,滴到了地上。
  两个人盯着地上看,血很快被盐碱地面洇干,不远处,掌勺撑着“伞”,左走右走,总也摆脱不了脚踝上的套绳,嘴里一直低声喃喃:“埋了……一眨眼,八爷就被埋了……”
  叶流西有点无聊:“玉门关都没了几千几百年了,怎么可能……”
  血迹处,忽然滋滋翻沸了一下。
  叶流西一下子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翻沸之后,再无动静,叶流西回过味来,觉得兴许是血液和盐碱的化学反应也说不定,正想建议昌东要么也放点血试试,昌东忽然“嘘”了一声,两手撑地,上身尽量压低,跪伏了下去,目不转睛,盯着血迹周围看。
  到底看什么?叶流西百思不得其解,几次俯下身去看,都不得要领,最后一次时,昌东抬头,似乎是嫌她捣乱,伸手抓住她手腕,带着她往下。
  叶流西只好也趴跪了下去。
  还是看不出什么,她学着昌东那样侧着头,脸颊几乎贴到地面:“看什么?”
  昌东转头,她头发半长,这么一趴伏,好多都贴了地,他想也没想,顺手帮她把头发顺到耳后……
  叶流西侧头看他。
  昌东手一顿,指腹擦着她耳廓缩回:“……头发拖下来了,弄脏的话没水洗。”
  他手拢起,指腹末梢微微发烫。
  叶流西说:“你到底看什么?”
  昌东伸手覆住她发顶,帮她把头转了个角度。
  看到了,现在没风,但血迹旁侧有一些沙粒,正在笨拙地翻动,像是被蚂蚁吃力地顶起——有的向左,有的向右,幅度太细小,也难得他能察觉到。
  叶流西屏住呼吸,生怕是自己的喘息带动起了沙子:“这是什么?”
  “再看。”
  过了会,沙粒不再迟滞,有了轻微的旋动,像最微型的龙卷风,倏忽绕起,又蓦地落下,但显然的,这动静的范围像看不见的涟漪,悄然延开。
  昌东低声说:“风是自然现象,冷热不均,空气流动,现代人都知道,但古人不这么认为。”
  “罗布泊里有个很老的说法,叫‘风头水尾’,他们认为,水和风都是活的,水在这里断流干涸,是因为到了‘水尾’;而风在哪里最肆虐,哪里就是‘风头’,风的源头,源源不绝。”
  “流西,我们现在可能看到风头了。”
  不是因为有风、沙还有她就能召唤出玉门关,而是因为她的血滋养出了风头。
  风头就在他们眼前壮大、生长,自几颗沙粒开始,渐渐燎原成肆虐百公里的沙暴。
  而和她息息相关的玉门关城,将在这沙暴里显形。
  第一阵风开始扑面。
  昌东拉着叶流西从地上站起来。
  当地人说,罗布泊的365天里,有200天在刮大风。
  昌东进出罗布泊多次,遭遇沙暴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低声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沙暴在眼前,活生生地长起来。”
  叶流西回答:“我也是……吧。”


第32章 司马道
  风沙越来越大了。
  昌东把帐篷收起,所有人进到车子里,掌勺的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昌东翻出强力手电、面罩、夜视风镜、都是事先按三人份备好的,还有两件软壳防风衣,黑色。
  叶流西戴好面罩和风镜,把软壳拈起了看:“哪件牌子好一点?”
  “袖子上有臂袋的那件……”
  她拿过来穿上。
  昌东看了她一眼,叶流西真是挺颠覆他的认知的:从前带队,他挺烦那些先己后人的人。
  但对她,他好像都习惯了。
  叶流西拿圈绳把头发拢起,示意了一下掌勺:“他呢?带还是不带?”
  “留下吧,车上比较安全。”
  叶流西想了想:“要么带上吧,如果这趟出去能发现皮影棺和灰八的尸体,也许他现场受点刺激,能说出点新东西。”
  昌东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样挺残忍的。
  叶流西总有歪理:“反正他都傻了,再吓傻点也没差别,说不定歪打正着,负负得正,又吓正常了呢。”
  ——
  下了车,昌东带路,叶流西绑了掌勺的双手,拿绳子牵着跟在后头。
  掌勺的比较喜欢昌东,他话不多,也从来不对人讲重话,叶流西不一样,她没什么耐心,稍有违逆,一瞪二骂三踹,掌勺的被踹了两次之后,老实得跟圈养的鸡似的。
  昌东努力回忆那一晚跟踪灰八时走过的路线,且走且停,手电一遍遍在沿路的土台半腰处逡巡:如果没记错,灰八他们当日,是循着记号走的。
  又一次手电光过去,昌东忽然看到一个刷在土台上的红漆箭头。
  他心里一跳,脱口说了句:“出现了。”
  豁牙撤走的时候,明明跟他说“记号都没了”。
  叶流西嗯了一声:“那跟着走吧,看看那个皮影棺还在不在。”
  昌东也是这想法。
  三人继续循着方向走。
  掌勺一路都不吭气,只中途忽然赖在地上死活不走,叶流西踹了他两脚也不奏效,叶流西没办法,喊昌东帮忙,把掌勺往前拖拽了十来米远——大概是在地上磨得太疼,掌勺又乖乖爬起来自己走了。
  再走了一段之后,昌东觉得有些不大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记号了。
  叶流西也是同样的疑惑:“那天晚上,我们跟踪灰八,没走这么久吧?”
  昌东看表,那一晚跟了半个多小时,但现在,走了近一个小时了。
  他仔细回想这一路,忽然盯住掌勺:“刚刚他耍赖不走,是多久之前?”
  “十五……二十分钟这样吧。”
  “往回走,应该就在他耍赖的地方。”
  ——
  果然,往回走了一段之后,掌勺再一次撒泼,这一次闹得更厉害,抱着昌东的腿死活不放,昌东手电打向前方,还能看到不远处刚刚拖拽掌勺时留下的那一行长道子。
  等他好不容易摆脱掌勺,叶流西已经在那里看了很久了。
  眼前的土台分布跟那一晚几乎完全不同,昌东觉得奇怪:“是这儿吗?”
  叶流西拿手电光示意了一下地上:“是。”
  昌东看到一个长方的凹印。
  没错,这样的盐碱地,或许很难留下脚印,但那天晚上,皮影棺重重落地,以棺材的重量,留下的凹痕会像车辙印一样,长时间内很难消除。
  昌东闭上眼睛,以这个凹痕为方位基准,脑子里勾画出那一晚棺材的位置、人员的站位、以及灰八三个人尸体的摆放处。
  他再次睁开眼睛。
  那一晚被挖开的雅丹垄堆,现在非但已经恢复完整,而且形状发生了改变:先前是个塔型,现在像个蹲伏的兽身。
  灰八他们的尸体处,原先是空地,现在是小型的雅丹土台,和就近的雅丹连缀在一起,臃肿但平常。
  难怪他和叶流西经过时没有认出来:土台的形状和路道宽窄都已经变了。
  但掌勺不同,他知道“八爷被埋了”,亲眼见过这里变了样,知道又到了可怖的地方,所以死活不愿意再走。
  昌东沉吟了一下,走到多出的那个小型雅丹的缀结边缘处,拿手电的底侧朝着台面上狠狠砸击,掌勺避得远远的,忍不住朝这头看。
  叶流西奇怪:“你砸什么?”
  “我记得,当时靠墙放着有铁锨……”
  话音未落,土台豁开了一处,结块的砂砾纷纷滚落,露出铁锨的柄头,昌东握住,向边上用力一拽,土台的台面裂撑开,铁锨被硬生生拔拽了出来。
  他举起铁锨,向着印象中皮影棺所在的那个位置铲了过去……
  铁锨头锋利,硬插进了一小半,锨面带着柄横在半空,被风一吹,颤巍巍上下晃动。
  叶流西奇怪:“你到底想干什么?光凭我们,挖不出皮影棺的。”
  昌东说:“不是,我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突然抬头:“你还记得肥唐说,灰八的人是怎么发现那个皮影棺的?”
  记得,很偶然,说是豁牙和同伴一语不合打起来,于是拿铁锨互砍,一个失手,砍中了灰白色的土台,豁下了一块,于是露出棺材黑黝黝的一角。
  昌东说:“如果我没记错,白龙堆雅丹的主要成分是砂泥岩夹石膏层,风蚀水蚀,可以带走疏松的沙土,但剩下的部分硬度不低,怎么会让铁锨一砍,就豁下来一个角呢?”
  说完拔下铁锨,走到临近的另一个雅丹土台边,劈了过去。
  金石相碰的铿锵之声,虎口震得发疼。
  昌东回头看叶流西:“这个藏皮影棺的土台,混在了雅丹土台里,但它不是雅丹,只是硬土的土堆。”
  ——
  一个硬土的土堆,怎么会混到雅丹土台里呢?
  这就好像丹霞地貌里,硬生生长出一块太湖石一样突兀。
  还有那个连缀出的小型雅丹土台,昌东试了一下,土质也是硬土土堆,他没有再挖,如果下头真的埋着灰八他们,下锨等同于挖人的坟,他做不出来。
  他招呼叶流西:“先回去吧,晚上看不出什么,白天可能会多点线索。”
  再回到营地,差不多已经是半夜,昌东带着掌勺坐前排,把后排让给叶流西睡觉。
  这算是很照顾她了,叶流西心里差点要生出感激来,不过太困了,阖上眼睛就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觉得有亮,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掌勺睡得四仰八叉,像只蜘蛛仰在副驾上,车内大灯其实已经关了,昌东不知道在组装什么,驾驶台上亮着一个光线很弱的小夜灯。
  叶流西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往上拉了拉盖毯,昌东察觉到了,脸略向后侧了下,然后伸手把小夜灯关了。
  叶流西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刚刚光线隐去的刹那,昌东微侧的脸部轮廓。
  昌东刻的那些皮影人,虽然精美,但她不太喜欢,女的清一色的“弯弯眉,细细眼”,男的是“眼眉平,多忠诚;圆眼睁,性情凶”,千篇一律,描摹不出那些刹那浮现的动人情态。
  将来她要是临刻皮影,就拿昌东当范本。
  他脸部轮廓不错,清隽里带硬朗,可堪描画。
  ——
  早上起来,风沙小了许多,白天确实给人安全感,哪怕依然身处诡异的境地。
  叶流西终于明白昌东昨晚上在干什么了:他行前租了一个航拍飞行器,昨晚在组装和熟悉操作。
  这玩意儿,她只听说过,没见过,看它长得张牙舞爪,一动起来几个螺旋桨叶虎虎生风,就觉得怪有意思的。
  昌东试飞的时候,她仰着脖子看,总想一个蹿高把它扑下来。
  昌东问她:“没玩过吗?”
  “我穷。”
  昌东:“……”
  ……
  食品剩得不多了,早餐只喝了烧热的矿泉水,啃了半块压缩饼干。
  卫星电话和GPS失灵,和肥唐也失联了——这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昌东希望不要太久,毕竟白龙堆不是个适合野外生存的地方,一旦断水断粮,两三天后,大限也就来了。
  不敢再开车,剩的那点油要留着开出白龙堆,昌东给掌勺脚踝上拴了绳,另一头绑在车上,确保他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又不会走丢。
  叶流西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带上航拍器,昌东没正面解释,只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
  头一次在白天看到皮影棺所在的土台,跟自己预料的差得不大,昌东轻轻吁了口气。
  他指点叶流西看:“晚上看不出来,但白天有差别,发现了吗,白龙堆雅丹多盐碱和石膏泥,颜色呈灰白,甚至有些是银白,但是这个土台,颜色偏黄。”
  叶流西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掌勺的说,天上下沙子,灰八被埋了,这个土台是沙土夯的?”
  昌东说:“有可能……我其实是想知道,这样的皮影棺土台,在白龙堆到底是一个呢,还是有很多个。颜色的分别,你站在就近很难分辨,但是离得远些,就很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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