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顷刻之间,营地一片人仰马翻,哨声四起怪叫不绝,多数羽林卫都在演皮影戏的那座大帐,听到警哨,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李金鳌混在其中,又挤又撞,还故意绊倒了两个,混乱中被人踹滚在一边,忽然看到帐篷的撑杆,想也不想,用力拔起……
帐篷这玩意,本就不结实,外有风沙,撑杆又倒,立马塌跌了一半,吊灯的电线也被带得脱落,帐里瞬间一片漆黑。
好了,吸引注意力,制造混乱,自己的任务完成大半了,外头的情况看起来很凶险,不适合自己这种老骨头去搀和,李金鳌索性趴在原地,拽了帐篷布把自己整个儿遮住,尽量屏住呼吸,然后偷偷地,把帐篷掀开了一道缝儿。
看到了,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人架子,全身白茬茬的,泛令人作呕的亮光,动作敏捷如走兽,但羽林卫的训练有素显然不是浪得虚名,而且人数上占优势,很快就从最初的慌乱中稳住阵脚,迅速反击围攻,以配刀辅长矛,远刺近砍,高挑低劈,就近还有弩箭队掠阵……
不止,还有一只鸡,凶悍无比,羽林卫往哪攻击它就往哪凑,只是动作比人慢,往往是它刚凑上去,人已经挪了方位进入下一个回合了,它又气喘吁吁继续去撵……
镇四海。
李金鳌正看得起劲,忽然心中一凛,遍体生寒:他身侧好像有动静。
不可能是羽林卫,羽林卫都上阵了,不会这么怂龟缩在这儿,难不成,是伺机而动的……人架子?
他心跳如擂鼓,慢慢转头。
那东西也转头看他,绿豆大的眼,身子还在哆嗦。
妈的,镇山河。
真是鸡比鸡气死人,李金鳌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扇它鸡脖子上:“你看看人家四海!”
……
以多敌寡,以尖枪利刃对皮骨之躯,局势很快扭转。
有人架子试图窜高逃窜,甫一跃起,数十根利箭透身,惨呼着滚落地下,被人一刀削落头颅;另一个人架子被长矛穿钉在地上,兀自张牙舞爪,四面有刀齐齐砍下,顷刻间分了尸……
昌东在不远处看着,一颗心揪成一团,脑子里一半翻沸如火,另一半冷冽成冰。
是他口中说出“就用人架子吧”这句话,他想进关收尸,谁知道结果是送他们又入一重修罗场。
视线忽然被遮挡,是叶流西站到他面前:“昌东,别看了……你没事吧?”
昌东摇头,笑了笑说:“没事,就快结束了。”
……
营地里渐渐安静,篝火早已散得七零八落,羽林卫的头目吼了句:“哨岗归位,清点人数,各队报一下有无伤亡,还有,这些畜生是怎么进来的……”
话还没完,医用帐篷处忽然响起一声凄厉尖叫。
是丁柳!
叶流西和昌东对视一眼,快步赶了过去,一干羽林卫紧随其后,才到门口,就看到肥唐扶着跌跌撞撞的丁柳出来。
一见到叶流西,丁柳几乎软瘫下去:“西姐,高深,高深他……”
羽林卫头目带了人率先进帐,触目所及,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该躺着人的担架床上一片狼藉,盖毯拖垂地下,地上一道拖拽的痕迹,帐篷后幅撕破了个大洞,在大风里猎猎作响。
肥唐声音发颤:“东哥,高深,高深他会不会被人架子拖走了……”
那个羽林卫头目打了个寒噤,立刻吩咐手下:“快,就近找找看,人可能还没被拖远……”
一干人马上四散开去,没过多久,有个人飞跑过来,附在那个头目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个头目脸色陡变,再抬头时,下意识想避开昌东的目光,昌东厉声问他:“怎么了?什么情况?”
那个头目犹豫了一下:“说是……火线罩网破了个洞,你们的朋友很可能确实是被……拖走了……”
丁柳痛哭失声。
昌东看向肥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马上开车去找,去啊!”
肥唐应了一声,向着不远处的越野车飞跑而去。
昌东伸手扶住丁柳:“小柳儿,别哭,不一定没希望,咱们开车去找,人架子再快,也快不过车子。”
说话间,肥唐已经把车开过来了,丁柳抹着眼泪上了副驾,叶流西拉开后车门正要钻进去,那个头目赶紧上前拦住:“流西小姐,上头交代过,你不能乱走。”
叶流西奇道:“凭什么?我的朋友有危险,我要跟着一起出去找。”
那个头目的语气软中带硬:“流西小姐,我们会多派一辆车,跟上你们的车一起去找的,你就在营地等消息吧,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您就体谅一下,别让我们这些小角色难做了吧。”
叶流西气得一把摔上了门,吼了句:“不去就不去。”
趁着这片刻间隙,昌东攥住丁柳胳膊,低声说了句:“高深的身上,我放了本册子,出关之后,你记得第一时间给流西看,千万别忘了。”
第111章 终卷:昌东
叶流西甩手就进了帐篷。
李金鳌攥着装皮影小咬的布袋,正缩在角落里等她,叶流西把事先用塑壳卷好的灯罩罩到灯泡上,调亮灯光,然后拗转灯光的打向——正照着侧幅帐篷布的中高位置。
外头原本生了篝火堆,被人架子这么一闹腾,差不多散得没光了,帐篷里的光却越发明亮,叶流西的身形清晰地映在了这一侧的布面上。
眼见差不多了,她蹲下身子,作势去扣鞋带,却没再起身——李金鳌适时放出小咬,小咬贴地低飞,顺着她身形一路而上,叶流西注意看李金鳌手势,迅速贴地,滚到帐篷昏暗的那一面。
小咬代她起身,从帐篷里看,感觉有些怪,但投出的影子,应该是另一个效果。
帐篷外,羽林卫的头目瞥了眼叶流西明显烦躁不安的身影,暗暗松了口气,又向昌东赔笑:“上头交代的事,我们也只能照办,得罪了。”
昌东笑了笑,说:“我进去跟她说说。”
进帐前,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九点三刻。
羽林卫的头目目送着昌东进帐,招手让距离最近的那个值哨的过来,示意了一下帐篷的位置:“盯住点,其它人无所谓,但叶流西和那个领头的男的,可不能出一点差池。”
值哨的向着帐篷的方向看了看,恰看到昌东和叶流西的身影,两人对站着,好像在说话,说着说着,叶流西的情绪似乎有点激动,推了昌东一把。
值哨的说:“呦,吵起来了。”
羽林卫头目也向那瞥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不,刚才那女人就不高兴了,还摔了车门,脾气挺大的。”
他拍拍值哨的肩膀:“我去火线罩网出事的地方看看,这里交给你了。”
值哨的嗯了一声,站回原地,起先还警惕地四面去看,过了会,目光几乎都要粘在那面帐篷上了。
这女人身材可真不错,前凸后翘的,腰肢那叫一个纤细,不过,两人还真不害臊,都上手搂上了……
值哨的笑得意味深长,兴奋得两眼放光,心说要是亲一个就更好了,刚刚人架子捣乱,戏没看过瘾,居然在这找补上了。
……
帐篷里,李金鳌小声地指挥昌东:“抬手,头再低一点……哎呀我耍好多年皮影了,出来的效果我门儿清,听我的准没错。”
昌东窘得额头都出汗了,距离太近,他也看不出这些小咬排组的是个什么形状,只觉得跟嗡嗡乱飞的虫子没两样,被李金鳌吩咐着移来挪去,又感觉自己像耍戏的皮影人,可能动作之拙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角落里,叶流西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见到她笑,昌东忽然欣慰。
如果这是最后的记忆,至少,她是在笑的。
哧拉一声,是叶流西身边的帐篷贴地处被外头的刀子割开,很快,阿禾紧张地探头进来,比了个“ok”的手势。
这表示,外头没固定的岗哨,流动岗哨也过去了,暂时安全,可以出发。
叶流西回头,对昌东说了句:“昌东,我先走了啊。”
她伸手去撑拉帐篷被割破的那道口子。
昌东身子一僵,血忽然上涌,也忘了自己正在演戏,想也不想,大踏步过去,跪下身子,从后头紧拥住她。
叶流西一愣。
阿禾正接应她,见状一窘,不过她反应也快,赶紧把帐篷的破口拉合,转了个身盘腿坐下了挡住——这样万一有人过来,不至于露馅。
李金鳌急了:“哎哎,你怎么……”
顾不上怪昌东了,救场如救火,好在他是耍戏的老手,知道随机应变,立马调整手势。
帐篷外,值哨的看得津津有味:刚才还是柔情蜜意,昌东忽然撇下叶流西走了,他心说这女人一定要炸毛,果然,看那歇斯底里的样儿,待会得开打了吧。
……
昌东的身体微微发颤。
他知道她聪明,所以这两天在她面前尤为克制,说话做事,尽量一如往常,不露半点情绪——但最后这一刻,还是没能控制住。
很多话想说,但时间经不起耽误,阿禾在等,肥唐和丁柳应该也在等,李金鳌还在耍戏,帐篷外有眼睛紧盯,十点快到了,十点,流光会给他带路……
他低声说了句:“流西,你要好好的。”
叶流西偏转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我很快就回来,没事的,你别担心。”
她隔着帐篷布推了推外头的阿禾,昌东松开手,看她游鱼样从破口处钻了出去。
帐篷距离罩网还有段路。
但没关系,以叶流西的机警,借风沙和夜色的天时,还有阿禾的掩护,想突破罩网,应该不成问题。
他拿过边上的铺盖,挡住那个破口,最后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那几个数字,刚好从21:59跳到了22:00。
昌东站起身。
李金鳌还沉浸在自己的任务里,眼睛紧盯着小咬,手势不时变动:皮影小咬,有声靠陶埙,哑剧凭手势,都是技术活,想不被看客嘘,技术一定得过关。
昌东叫他:“李金鳌。”
李金鳌吓了一跳:“啊?”
昌东说:“我数过罩网外头活动的人架子和被杀的人架子数量,对得上。现在这外头,应该是相对安全的:接下来,我就顾不上你们了,你带好干粮,自己把握,一有机会,就和阿禾一起逃吧……谢谢你了。”
说完了,他掀开帘门出来。
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有隐约的流光,蜿蜒游动,走而复停,似乎是在等他。
阿禾迎面过来,手捂着肚子,一副吃坏了不得不频跑厕所的模样,和昌东擦肩而过时,她拿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昌东笑起来。
一切顺利,流西已经走了。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又看帐篷,那里,叶流西的影子正慢慢坐下来,以手梳理头发,长发微微散扬开。
李金鳌的皮影,耍得还真是惟妙惟肖,如果能搬到西安回民街去演,看客怕是要挤破门槛,小何梦里都会笑醒的吧。
不过,他应该是回不去了。
……
流光带路,直直通往角落里的那间帐篷,大风里,帐篷被撼得摇摇晃晃,里头没亮灯,门外没岗哨,愈发显得安静而诡异。
昌东记得,营地一片大乱斗人架子的时候,这里也是一派作壁上观的局外人模样。
龙芝她们,还真是很沉得住气。
他掀开帐门。
流光先进,慢慢爬上帐布,爬向帐顶,最后簇拥成团,像顶上结出的小灯泡,一点点照亮帐篷的每一处。
帐篷里,没有人。
——
叶流西出了火线罩网之后,一直往尸堆雅丹深处奔跑,用力过猛,腿上的箭伤处隐隐作痛。
跑了一阵之后,她觑准一座高大的雅丹土台,猱身攀上,几下窜至台顶,极目四下去望。
肥唐他们开车,不会跑远的,按照约好的,会车灯大亮,不断在附近绕圈,以便她能迅速定位、挨近、尽快上车,上车之后,马上放出小咬,一路紧跟——羽林卫有车跟着也不怕,飚车速的话,关内应该没有车能赶得上昌东的越野,更何况,只有她开的车能突破关口。
看到了,两辆车,正在不远处绕进绕出,风沙把车声打得极散,连车光都朦胧,叶流西松了口气,正要翻下土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叶流西。”
这声音起得突然,叶流西心下一震,迅速回头。
这台顶狭长,纵向约莫有十来米,有条人影正立在尽头的台缘处,穿带兜帽的长披风,披风被鼓荡得飞起,可以看到披风下的身形纤瘦,显然是个女人。
夜色浓重,风沙遮眼,除了身形,也看不到太多,叶流西伸手按住腰间刀柄,狐疑地向前走了两步:“你是谁?”
话音刚落,那人左右两侧升起地火,风太大,赤红色的火焰像是被拽拉撕扯,下一刻就会连根拔起。
青芝,不对,是龙芝。
叶流西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问得多余:龙芝会出现,而且是在这样的时间地点,显然是计划败露了。
龙芝笑起来:“昌东的脑子是很好使,但再周密的计划,也抵不过自己人中间有内鬼啊。”
内鬼?
阿禾吗?还是李金鳌?
叶流西的心跳得厉害,这两个人,她可都留在昌东身边了。
“谁?”
龙芝食指竖到唇边,轻嘘了一声,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两辆没头苍蝇般乱绕的车:“自己看。”
——
这已经是肥唐第三次把车大掉头了。
后头那辆车上的羽林卫忍无可忍,车子擦身时,有人探头出来吼:“你这是瞎找,这都走了多少回头路了!”
肥唐吼回去:“我这么找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跟着就是!”
吼完了,心里别提多爽了,脚下猛踩油门,转头看到丁柳眼泪还没停:“小柳儿,你不是吧,还哭?”
丁柳说:“你懂个毛线,我这叫入戏太深,停不下来,哎呦我去,这眼泪流的,我鼻涕都要出来了……”
手边没找着面巾纸,丁柳只能不住吸鼻子,又伸手把眼泪抹了满掌,忽然想到什么:“哎,肥唐,车子开慢点,我去后头看看高深,东哥说在他身上放了本册子,要我拿给西姐看呢。”
肥唐油门略松:“赶紧去看看老高,可别闷死了。”
丁柳啐了他一口,摇摇晃晃起身,半走半爬翻进后车厢:人架子作乱的时候,她和东哥他们,抱头抱脚,把高深送进了车子,肥唐杞人忧天,怕有人搜车,还拿毯子把高深遮了个严严实实,丁柳心里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声“阿弥陀佛”,生怕这又挪又动的,把高深整出个三长两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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