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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长夜,也是灯火——岁惟

时间:2017-11-16 16:58:45  作者:岁惟
  后天有一天,杨谦南注册了微博。他或许只是偶然想起她,却发现他们的圈子相互隔离,无处知晓彼此的消息,于是只能上社交网站,搜她的账号。
  这么一搜,搜出这一天的许多照片。
  他们毕业聚会,自然两两合影,互相@。合影的由头千奇百怪,有人拍了许多温凛和柯家宁的合照,说是金童玉女,国奖双雄。这些名词都离他很遥远了,是学生时代特有的幼稚戏码。可是她却还这么年轻,俏脸红扑扑地坐在年轻男孩子身边,好像不过分开寥寥数日,就迅速回到了那种平凡寡淡的校园生活中去。
  杨谦南觉得很可笑。她离开他,就为和人玩这种无聊的过家家?
  他不信她经历过这一程,还能对青菜豆腐感兴趣。杨谦南控制不住地趾高气扬,上微信问她——“什么时候来搬东西”。他连个标点符号都懒得打,口吻冷冰冰,好像不耐烦她的存在。
  温凛接到这条消息,好像一下跌进了现实里。
  即使她单方面地想要抽身,他还是顽固地存在于她的生活里,提醒着她,有一部分东西,她遗留在了他那里。
  温凛斟酌着回:“这段时间有点忙。等两天可以吗?”
  就算分开了,她也依然用哄人的语气和他说话。
  杨谦南忽然觉得,他们也不是那么无可挽回。他语气放柔,带几分嗤笑:“哦,那你慢慢忙。我什么时候不等你?”
  她却杳无音信。
  他们很快有了第三次往来。
  那一天是温凛的生日。
  她第一次见到宅门前的桃树盛放,灼灼夭夭,高过院墙。竟然真有游人路过这里,举起相机拍照,好奇里头住的是谁。
  温凛迎着镜头和目光,推开暗红漆的宅门,却是为了彻底搬走。
  到底是,玄都观里桃千树,花落水空流。
  词到最后一阕,零落山丘。
  杨谦南倚在正厅门上,看着她一样样东西打包好。这个画面安静得有些残忍,她甚至不明白他何必要特地抽出一天空,目睹她搬东西。怕她私藏财物吗?可是她这些年贵重东西见过不少,他再怎么允诺她光明正大地讨要,她也从未开过口。
  温凛的东西并不多,要紧物什早就被她借旅行之便放在行李箱里带走,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些衣服和护肤品。
  她的收拾没有进行多久,就告一段落。
  杨谦南心里好像有一只沙漏,计算着时间,又好像有一架天平,和她较着劲。
  终于,他觉得这劲实在没什么好较的,在她走前,揽住她的腰。
  “真想走?”他说。
  温凛怀里还捧着纸箱子,没法轻举妄动。
  杨谦南沉沉地笑:“我们凛凛怎么这么狼心狗肺,嗯?在学校里谈恋爱真的有意思?你觉得那样更有前途?”
  他连连发问,让她不知该回答哪一个。
  她悲哀地想,他笑她幼稚,可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孩子。他的心里有孩子式的无赖,也有小孩子天性上的自私,从不觉得喜爱的东西有必要放手。像把扑来的蝴蝶封进玻璃罐里,明知几天后它便会窒息,可还是会怀着喜悦留它到最后一秒。
  所以他能坦然地抱着她,眷眷诉说,“你看你要是不闹这一出,今天我就能好好给你过个生日。别人哪会惦记你生日惦记这么久?你回来,我都给你补上。”
  杨谦南缱绻拥她在怀,指着院墙外的树叶,说过两天对街这排杨树就全挖了,四月一来不会再飘杨絮,你也不会过敏。你看你过去有哪里不满意,我心里头都替你记着。
  别人哪会像我这样惦记你?
  他像一个比她成熟太多的爱人,口气无奈又纵容,说凛凛,你乖一点,再陪我一阵子。
  可是她心里竟然再也没了感动。
  面前的迷障越来越清楚,温凛暗自地想,从今往后大抵不会再揪心,不会再有意难平。
  我是时候该长大了,但愿你能永远做个孩子,自私冷漠,一生浪荡,一生自由。
  ——“杨谦南,我就陪到这。”
  佛祖在前,受我一叩。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这章还得再修……
  困死我了。
  下章真的新地图了。
  和过去的一切妥善告别吧。
 
 
第45章 
  温凛拉黑了杨谦南所有的联系方式。
  毕业典礼那天, 她父母第一次来到京城。
  温凛鞍前马后地为他们准备衣食住行。观礼当天阳光晒,她在随身的小包里备了清凉油和藿香正气丸,以防身体孱弱的母亲中暑。父母对校园陌生, 母亲一路局促地抓着她的手, 脸上的笑容却和满园子毕业生家长别无二致。
  她穿着黑底粉边的学士服,享用这安静闷滞的夏季光景,好像也和满园子毕业生别无二致。
  操场四周搭了观礼台, 典礼将在这里举办。绪康白站在满操场整齐划一的学位服中间, 尤其醒目。
  他穿衣喜好蓝白,都是纯净如海洋的颜色,飞扬如一面海军旗帜。
  温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绪康白手插兜里,气定神闲:“来看看你。”
  母亲郁秀握住她的手突然意味不明地紧攥了一下, 笑容惊喜又克制:“是凛凛的同学吗?怎么也不介绍一下呀。”
  温凛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说:“不是。只是个朋友。”
  绪康白大方地和她父母打了招呼,用哥们式的力道搂她的肩, 说:“怎么样, 你爸妈是不是要坐进观礼台, 你有没有空陪我逛一逛?”
  她还来不及开口,母亲先放开了她的手,替她做主:“我和你爸爸找得到地方, 你不要担心, 去陪陪同学!”眉飞色舞得,连她刚解释过不是同学都忘了。
  温凛被推搡得有些窘迫。绪康白随她在校园里乱逛,发现她耳根有一点红, 新奇地大笑。温凛正打算解释说是天气太热学士服太厚,就听见他笑声渐落,忽然问起:“听说你甩了杨谦南?”
  蝉鸣忽然安静。
  绪康白一如从前般开玩笑:“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能耐。”
  温凛的表情无形中变了变。
  分明已然过去了数月,可在旁人耳朵里,或许才只是刚刚听说。
  温凛抬头淡淡一声,不经意地把话堵死:“那你想象中,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绪康白被她冷不防问住,在心里感慨,只要一提起那个人,她就如同被触了逆鳞,变得不那么好相与。他打圆场说是我多嘴,唉,我买酒给你赔罪。
  校园里只卖两种酒。
  他用一听啤酒,和她手里淡粉色的鸡尾酒相碰。
  “祝温小姐——前程似锦。”
  温凛:“听说你开会的时候口灿莲花,怎么说起祝福,就这么俗套?”
  “俗套才是真祝福。”绪康白依靠在天台,满目校园翠荫,这是他难得的放松时刻,漫勾着嘴角说诨话,“过年时候祝你龙年大吉,龙马精神,如龙似虎,龙行虎步的祝福还没收够?”
  温凛笑了两声。
  绪康白也笑。他讲笑话犹如学生时代的老教授,在课堂间穿插几个笑料,学生如他所料哄堂大笑,然而教授也许已经把同一个笑话讲了半辈子,笑容清淡而慈蔼。
  他把半罐啤酒搁在楼顶的石栏上,看了眼腕表,好像刚刚想起来似地,说:“我待会儿还真有个会要开。”他俯撑着两肘,神情有一丝惘然。
  “大忙人啊。”温凛喝一口甜滋滋的鸡尾酒,淡淡一句揭过,收敛住眼神。
  那是新闻学院大楼的天台,是她和顾璃第一次学会抽烟的天台。灰扑扑的苏联式建筑从五六十年代起就矗立在湖边,仿佛不为光阴所动。
  江湖好像永远不会老,老去的总是江湖儿女。
  走道上踢踢踏踏,传来女孩子们的脚步声。
  顾璃穿着同样宽大的学士服,和好几个同学说说笑笑,一起上天台拍合照,见到他们,讶然道:“你们躲这儿凉快呢?”
  温凛看了眼绪康白,说:“我们马上就要下去了。”
  那几个同学识趣地去另一边拍照。
  绪康白潇洒地抛了一罐啤酒给顾璃:“一起来喝两口?”
  那是2012年的七月四日,艳阳高照,顾璃双眼眯起,兴奋地拉开啤酒罐,用力和他们相撞:“祝我们——前程似锦!”
  绪康白走时,温凛陪他从校园的林荫道,一直漫步到校门口。
  他的车就停在那一排礼宾车辆中间。
  绪康白说:“我记得你说过,这条路很适合散步。”
  温凛说:“是啊。”
  他笑了笑,眼里仿佛吹来海风:“哪天回国了,记得来找我。我这里总有个职位留给你,不需要一面二面。”
  温凛真诚地笑,说:“那真是谢谢绪总。”
  她背倚着茂盛的花树,在烈烈日光下,向他挥手。
  从今以后,相隔万里。
  *
  那个明朗的夏天,人们一场一场地告别。
  她没有告诉绪康白,那天晚上她父亲悄悄地问她,白天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就是为你妈妈献血的那个?
  父亲在医院里远远地见过那人的车,很是气派。身为人父心底里对女儿和那人的关系不无忧虑,只是女儿素来乖巧本分,捕风捉影的怀疑说出口未免伤了父女感情。
  如今见到绪康白,他心里的顽石好像落下了地。
  温凛不忍心辜负父亲期许的眼神,极是心虚地,点了点头。
  杨谦南。
  这个名字,好像是这个夏天的背阴面。
  她竭力去除他在她世界里的影子,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刻意忽略他们真正的那场告别。
  那是八月初的上海。
  温凛已经在苏州城里待了半个暑假,八月拎着最大号的行李箱,从上海过海关,前往曼哈顿。
  她买的是最早的一班飞机,送别她的只有隐忍泪水的母亲。夏日里的城市刚刚苏醒,她已经坐在了冷气充足的机舱里。
  空姐确认了两遍安全带和遮光板,终于播报起飞,飞机甚至已经隐隐地,将要滑动出去。可是突然之间,一切停止,乘务长用中英文播报,机组故障,请旅客们稍安勿躁。
  ——“怎么都要起飞了,还能出故障?”
  机上的乘客们不得不重新打开行李架,用各国语言自叹倒霉,坐上摆渡车,回登机口等待下一架飞机。
  温凛坐靠窗的座位,等人群走了大半,才悄然跟上队伍。
  接待他们下摆渡车的是两个空少。其中有一个拿着旅客名单,反复核对,轮到温凛时突然拦住她,问:“请问您是温小姐吗?”
  温凛愣神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她的身份。
  空少于是从制服口袋里,小心地取出一枚玉佛。
  难以复现她当时的心情。
  温凛见到它,错愕,荒谬,动容,可笑。她猜她当时的神情,一定复杂得众望所归。
  那位空少礼貌地朝她笑了笑,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指了个方向,说有人在等她。她有犹豫过吗?连她自己都忘了。可最后她还是摇摇头,平静异常,说我就不去了。
  旁边的乘客看见他们的对话,已经暗暗生疑。
  长相奶油的空少好像被她为难住了,挠挠头,一身训练有素的架子垮个没影:“……那我怎么说啊?”
  温凛笑了声,不正经地打趣,“你就说,我们没有缘分。”
  路过的一个年轻姑娘听到这话,没头没尾,竟也笑了一声。所有人轻松地看热闹,没人联想到,所谓的机组故障究竟是如何发生。
  平凡渺小的人们,迎来一个平淡的清晨。
  空少说他公事公办,怎么也不肯收回玉佛,希望她能随他走一趟。然而温凛头也没回,匆匆登上下一架飞机。
  温凛后来想起这一天,会觉得隐隐愧疚。杨谦南这人很寡情,可他在绝情上的造诣,远没有她深厚。
  机翼飞上天际,再也看不见地面上人们的喜怒哀乐。
  她手里攥着那块冰凉的玉石,屡次低头确认它在手中。
  那些阳错阴差,像在做梦。
  故事终究画不完。杨谦南是怎样发觉她关注列表的异样,又是怎样要回这块玉,动用难以想象的权威澄清一场误会,这些真相她都不再想要探究。
  巨大的轰鸣声里,陆地渐渐离她远去,人,树,高山,海洋,都成了一个个模糊的色块。
  她飞向三万英里的高空,怀揣着一个无法与他人分享的秘密。
  故事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个人,曾为她截停过一架飞机。
  可那个人啊,终究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
  漫长的一年终于迎来它的秋天。
  这一年的九月,国内一档模仿《荷兰之声》的音乐类选秀节目横空出世。第一季播出时盛况空前,凡有井水处,皆有人在讨论这档节目。非但节目邀请的嘉宾和选手名声大噪,就连选手翻唱的冷门歌曲,也一首首冲上排行榜巅峰。
  2012年秋,钟惟大红大紫。
  她的一首原创歌曲偶然被选秀歌手翻唱,红遍大街小巷。那个季度她身价大涨,各大音乐节邀请她作嘉宾,商演不断。
  温凛在异国他乡,见证了她奇迹般的走红。
  钟惟的音乐和八卦一起,如一场鹅毛大雪,顷刻间飞遍网络。
  他们说她走红的那首歌是写给她的同性情人,他们说她特立独行,不上任何电视节目。甚至有人挖出了她当年在红场驻唱,惹怒某权贵子弟的陈年秘辛。
  但最为人称道的,还是那一年年末的跨年演唱会。
  2012,这个被玛雅预言为末日的年份。
  冬至那一天,无数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互相捉弄:“反正今晚就末日了,这个PPT就明天再做吧。咱们出去吃个火锅?”
  也是同样的一天,钟惟戴着顶多此一举的鸭舌帽,和庄清许在影视旁边的大望路上,吃着平价火锅。
  她往清汤里下蔬菜,煮到土豆都酥烂,才开口说:“我现在挣了点钱,能搬个好房子了,你还和我一起住吗?”
  庄清许目光闪烁了片刻,吞吞吐吐道:“不了吧,我最近……交了个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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