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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遇皎月——丁墨

时间:2017-11-17 16:21:03  作者:丁墨
  七珠。
  七珠是谁?
  她也在大离,而后消失了。
  七珠,她的真名叫什么?
  邬妙却说:“这我哪知道啊,我家大大很低调的,照片名字都没有公开过好么!”
  大离市并不大,我坐出租车,转了一整天。这里的太阳很大,风也很大,天永远蓝,城市寂静秀美。可随着我去过的地方越来越多,有些地方,却越来越熟悉。弯折的小巷,黑暗中的追击;遥远的山岭,只有狭窄车道通行;还有街角的小店,挂着着一条条垂帘,颇具民族风情……这些地方,我到底什么时候来过?
  我到底,有没有来过?
  可我自从去年那次游船旅行后,就从没来过大离。记忆中,我一直在北京求学,又怎么可能来过?这从逻辑上根本不合理。
  可那强烈的、模糊的,越来越如同寂寞云彩缠绕般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理智和感觉冲突时,我到底应该相信哪一方?
  其实我并没有选择。因为这晚,当我躺在洱海边的客栈里,在湖水起伏的声响中,又做梦了。
  梦里,她又和我坐在一起。
  她说:“阿遇,你怎么还没想起来?时间只是一种幻觉,这是你说的。你离开那幻觉,看看我。你说过的,永远不会忘记我,永远不会离开我,你说过的啊……”
  我在梦中心疼无比,我说:“不会的,真的不会的,皎……”
  ……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天还是黑的,我点了支烟,走到阳台上,临着洱海,脑子里忽然想起邬妙白天说过的话。她说过的那个女人,一个写书的女人。尽管觉得难以置信,我还是打开网络,搜索她的笔名:七珠。
  七珠,云南大离人。新锐网络作家,著有一系列网络当红作品。一年前忽然失踪,停止写作,留下万千遗憾期待的读者。
  没有照片,也没有更详细的资料。倒是有些别的相关资料,譬如她与著名网络作家“壮鱼”是“好基友”,她曾经说过的经典语录,她曾经和读者的互动图片……
  我一页页地看着,竟就为这个陌生的女人,看到了天亮。
  最后,我打开了微博,搜索到她的账号。
  她最后一条微博,发表于一年前。不是几个月前,不是几天前,是一年前。那条微博附了张照片,我一眼就认出是“滇美人”号游船,她取的角度很好,阳光刚好照在船舷上,水波清澈,有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握着酒杯,靠在栏杆上。我盯着那只手,看了许久,忽然间眼眶竟然自己发烫。
  她在文字里说:今天,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笑脸)。
  下面的评论有数千条之多,我翻看了一下,最高点赞的一条,是个叫“七珠家的托马斯老司机等等我”留下的评论:“大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不要不说一声就消失好吗?我们会一直等你。”
  再往下,都是诸如此类的评论。只不过评论时间大多在一年前,7月之后的那几个月,后来,就越来越少了。只有几十个重复的id,一直在评论,等待。
 
 
第283章 邬遇三十三(7)
  不知怎的,我的心中竟很不是滋味。这个七珠,她到底……是什么人?她也上过那艘游船,消失在那艘船上,她到底跟我……毕竟因为船的事故,那上面发生的事,我已记不清了。
  我心中已渐渐笃定,这个女人跟我有某种很深的关系。我再次看着她的微博,总觉得应该还有点什么,可除了那条微博,她再也没发过任何东西。页面上自动推荐了那个叫“行走的大壮鱼”的作者微博链接,我顺手点了进去。
  一进去,我就愣住了。
  壮鱼的微博页面异常干净整齐,因为每一条的内容几乎是相同的。
  “第30天,没有大珠的音讯。”
  “第352天,没有大珠的音讯。”
  “第330天,没有她的音讯。”
  “第300天,没有音讯。”
  “第290天……”
  “第250天……”
  “第33天,我还是没有大珠的音讯……”
  是从那个女人失踪第一百天,开始发的。这个作家壮鱼的微博,没有头像没有简介没有背景,禁止评论,也没有任何别的内容。起初转发量很多,后来渐渐也少了。但是她一直在发。她不说任何别的话。
  我放下手机,忽然间一股滚烫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没有回来,因为乌云遇皎月,云散月不知。这句话就这么冲进脑海里,我突然又点击后退网页,回到那个叫七珠的女人的微博页面,这里应该有这句话的,我对自己说,应该有的。可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伸手按了按眼睛,慢慢等自己呼吸平复。我要怎么找到她,找到我梦中那一轮模糊的皎月?她去了哪里,如果真的曾经和我相爱过,哪怕是在船上短暂的相爱,我们经历过被记忆遗忘的一切,可它如此刻骨,我若忘了,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告诉自己冷静下来,我给她的微博发私信:
  皎……打出这个字,我一怔,然后慢慢地打出第二个字:
  皎皎,你在哪里?
  没有回复,也没有已读的标记。
  我烦躁地又抽了几根烟,心中一动,给那个壮鱼发私信:你好,我想问你点事。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微博显示已读,但是没有回复。
  我又发到:有关皎皎的事。
  这一次,壮鱼几乎是立刻回复:你是谁?知道她的什么消息?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但我隐隐感到,这个壮鱼是个很重要的人,一定知道什么。我于是回复到:能不能见面谈,为了她。
  她过了一阵子,才回复:好,为了谭皎。敢耍老子,老子弄死你。
  我看到这行字,胸口却如同重锤一下子锤过。谭皎,她叫谭皎。忽然间,梦中那些模糊的呓语,瞬间在我脑海里变得清晰。她说:阿遇,我叫谭皎,言字旁的谭,寂月皎皎的皎。她说,我现在跟你还不熟,所以不能告诉你,我的笔名。
  她说,阿遇,你死也不能忘记我。
  在我反应过来之间,已经泪流满面。那个模糊的,消失的女人,她到底在哪里?我低下头,看到壮鱼发来个小区名字,那名字竟十分熟悉,我什么时候听闻过,什么时候去过?
 
 
第284章 邬遇三十三(8)
  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我竟一下子明白过来,回复道:这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壮鱼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这是她的房子。我现在住在这里,等她。看来你确实知道一些事。
  我几乎是失魂落魄的出了门,打了车,直奔那个地方而去。太阳刚刚从天边升起,整个大离笼罩在一片金色光辉中。可我的心却像沉入了寒冬的冰雪里。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激烈的感觉。很多东西在我脑海里,呼之欲出。那些模糊的影像,朦胧的话语,亲密的触碰。谭皎,皎皎,这个名字反复在我心中徘徊。她在牵引着我,让我去想起,自己到底在追寻着什么,这些天来又遗忘了什么。
  我在自己生命中的任何时间,都找不到她存在的踪迹。可是时间,真的是可信的吗?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阿遇,不要相信时间。
  我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疯在这个女人模糊的存在里。
  渐渐的,我离那个地址,离她曾经住过的家,越来越近了。那些道路那么熟悉,我的眼前忽然闪过很多模糊画面——
  我骑车摩托车,她在背后,轻轻抱着我的腰;
  我熄灭烟,低头吻住她,她说,邬遇,你什么意思?
  在她的家里,她打开房门,穿着柔软睡衣,安静望着我。我用手抵住门,闪了进去;
  就是在那张床上,我抱着她,说,皎皎,我真的好快活。她把脸埋在我怀里,说,阿遇,我也是啊……
  她握着我的手,问我,永不反悔,一直对我这么好吗?我说:绝不反悔。她说,好,那我们说定了。
  我们说定了那件事,这辈子。
  ……
  我的泪水忽然夺眶而出,在大离这个阳光平静的早晨,在陌生的出租车后座。我用力按住脸,可是回忆,那么多破碎的回忆,仿佛前世的回忆,却如同潮水般涌出。还有什么,我忘记的还有什么,这个女人,她到底去了哪里!?
  渐渐的,离她的家,现在壮鱼独居的地方,越来越近。就在出租车经过一个拐角时,我脱口而出:“停下!”
  出租车猛地刹住。
  灿烂的阳光,正从屋顶背后照过来。那是一间普通的修车店,干净整洁,但是没几个客人。有几个伙计站在门口,抬头望着我,他们都愣住了。
  我下了车,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闭上眼,耳朵里只有一个声音:
  如果不在一起,就在修车店等。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
  原来世上最苦之事,
  他如乌云,你如皎月。
  乌云遇皎月,
  云散月不知。
  ……
  阿遇,我爱你。
  ……
  乌云遇皎月,云深月何求,云深月何求……
  我不想看你一个人死去,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一个人活下去。
  阿遇,我是你的小太阳啊,一直照耀着你。
  阿遇,请一定要活下去。
  ……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跪倒在地,那些记忆,刻入骨骼血肉的记忆,终于如那回旋的湖水般,向我涌来。我仿佛跌进了一个黑洞中,黑洞中,一幕幕,都是我与她的幻影在回旋。皎皎,我的皎皎。
  皎皎!
  我终于想起。在这如流沙般溜走的时光中,在这已经被改变的时空中,在一个男人无数次午夜梦回中,我想起了你。想起你死于一年前,死于那个开始一切结束一切的洞穴中。也想起我和你。
  原来我从一开始,我就失去了你。然后我们相遇,相知,相爱。你在所有人的记忆中,都是一道模糊的幻影。那一年,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
  它是真实的。
  无论时空怎么变幻,无论记忆是否存在,无论历史改变成什么样子……
  皎皎,唯有我们的爱,是真实的。时间它一刀一刀,染着血,将你刻在我心中。
  皎皎,我回来了。
 
 
第285章 结局 邬遇三十四(1)
  ————依然邬遇————
  我去见壮鱼,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太阳一点点升起,她的家笼罩在温暖阳光中,我在楼下站了很久,就好像,她依然住在那栋房子里,没有我打扰,也没有遇见我,还是个陌生人。这样她就不会遭遇不幸。
  当约定的时间到了,我还是坐在小区附近的咖啡馆里,烟已抽完一包,又买了一包。这样仿佛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自己还活着。
  壮鱼来了。与之前见过的每一次,都不同。她穿着黑色T恤黑色长裤,长发绑了个马尾,表情冷淡至极。我却忽然从她的装束里,想到了另一个松松垮垮活着的作家,谭皎。也许这就是我还来见她的原因,和她的朋友见面已没有任何意义。可那是她的朋友,跟她有关的人。我竟也渴望见到,因为我再也没有别的了。
  壮鱼一坐下,扫一眼我手里的烟,从口袋里也掏出一支,点上。我俩都静了一会儿,她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看着窗外初升的烈日,慢慢笑了,说:“是啊,见过很多次。我一直在谭皎身边,不记得了?”
  壮鱼一愣。
  桌上的时间仿佛变得很慢,过好一会儿,她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想再做任何解释,真正谈及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不想和任何人谈及与她的点点滴滴。那是属于我的。我猛抽一口烟,看着烟灰一粒粒掉在烟灰缸里,我说:“壮鱼,你说,一个人,如果已经死在一年前,她为什么……为什么又会断断续续,出现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于周围所有人而言,她只是一道影子。她自己也恍恍惚惚,经常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直至,她回到了死的那一刻,真相才大白。”
  壮鱼望着我,忽然间这个女孩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可是一直流一直流。我不知道她想起了多少,或许不想起,才是最好的。我一个人记得她,就好。
  “或许……”壮鱼哽咽开口,“她的存在,已超越了我们的时间概念。爱因斯坦说过,时间只是一种幻觉。只有在我们这些愚蠢的地球人的理解力里,时间才是线性存在的。昨天过了是今天,今天过了是明天。其实它的本质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时间只是我的幻觉。我早知道这句话,知道一切过去未来只是幻觉。是否正是因为那个洞穴里,藏着超乎人类理解的时间力量,所以一切才会发生,所以谭皎和我的时间才会倒退。因为时间不是线性存在的,所以我和她,会在她死后一年相遇。
  壮鱼用手按住脸,可她也许只是习惯性解释的科学话语,却叫我的心巨痛无比。
  热泪漫至眼眶,我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看着窗外。心中一片空白,脑子里也是。
  “她在哪里?”壮鱼哭道,“邬遇,她在哪里?”
  我刹那间心中剧痛无比,站起来说:“她和我在一起。”
  我转身就往门口走去,壮鱼一把拉住我的手:“她是你的爱人,也是我的朋友,还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救她回来?”
  我答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去找,一直去找。壮鱼,放心,我会倾尽全力,她是我的未婚妻,没了她,我这辈子也不想过了。”
  壮鱼的眼泪一直往下掉,我望着这个善良正直的姑娘,终于还是笑了,拍拍她的肩,说:“谭皎的事,我会负责,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你也该为自己的事负责,去大离城东分局刑警一大队,找一个叫沈时雁的人。你知道他是谁,你也会知道,他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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