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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正明瞳孔微缩，整个人都绷紧，不安又警惕地看着阴烨尘，他死死把杨娅坤护在身后，像一座伟岸的大山。
“事情都是我做的，你不要打我女儿的主意！”
阴烨尘似被感动了，他看着杨正明，幽幽道：
“多么令人感动的一幕，真是听着动容。要是不认识先生你的人，还以为你就着一个女儿。”
杨正明忽然拔高声音道：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我一呆，下意识地去看杨潇潇，只见她眼中伤痛一闪而逝，身体轻颤，但又好像一副习以为常的麻木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是么？可我怎么记得，你还有个二女儿。”
杨正明眼睛都红了，他怒道：
“那不是我女儿，我没有二女儿！”
这话听着就更奇怪了，杨潇潇是死了不错，可哪有当父亲的这么说自己没有二女儿的。难怪身边的杨潇潇一脸寒心悲伤，猜得出她的忧郁还有自杀的原因了。
大多还是来自家庭吧。
我忽然想起在杨瑛家电脑里找到的和杨潇潇的聊天记录，这个女孩的情绪消寂，什么“我感觉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失足少女写给知心姐姐求助话语，现在看来，她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有想自杀的倾向了。
可杨正明为什么要否认杨潇潇，这个点很奇怪，我继续往下听，阴烨尘听了杨正明的否认也不做回应，只是淡淡地讲起了一个故事。
二十四年前，男人从鬼门关逃回来以后，曾有一段时间记忆模糊，神思错乱，他总是不断地做恶梦，梦见那段可怕的经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多，男人的精神状况才慢慢恢复，那段记忆被他永远封存，他以为自己可以重新活一次。可是命运的手却在无形中给了他一记重拳。
记忆混乱的日子里，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孩子粉雕玉琢，可爱至极。可是男人总觉得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而是魔鬼送给他诅咒他的。
为此，他视这个孩子为可怕的厄运，他恨不得掐死她！
后来妻子受不了和他离婚，远走高飞，他的生活一团糟，他把所有的爱尽数给了自己的大女儿，却对小女儿不闻不问。
因为害怕杀人偿命，也害怕魔鬼的女儿死后会找自己报复，他只有漠视忽略。
杨潇潇，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
怪不得情绪低落，神经敏感，她生无可恋，每天被自己的生父当怪物，很早就变得孤独怪癖。
读大学以后，她也很少回家，学费也都是平时在校园里摆地摊自己兼职挣来的。
因为经常在一家网店进货，慢慢地认识了杨瑛。
或许是某次无意的聊天触动了杨潇潇的受伤的灵魂，或许是杨瑛给予的温暖，让她黑暗的天空有了一丝阳光。
这些，我们都已经不得而知，但是杨潇潇和杨瑛在冥冥之中，心心相惜。
再后来，或许又发生了什么，温暖已经不足以驱散严寒，杨潇潇才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难怪她写给杨瑛的最后一句，那淡淡的忧愁，透过字句，一点一点泛滥。
她问：这个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轮回。
如果有轮回，也许她也想赶紧结束失败的一生，重新开始。
这样的她让我不由想起了季存见，两个人虽然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却都是被家庭环境所限，渐渐变得悲观消极。
阴九讲完这个故事，杨正明一脸阴沉，他从不承认杨潇潇是自己的女儿，一口咬定是魔鬼的。
我有点想骂人，这根本就是冥界走一遭的后遗症！
他心里还是害怕那段记忆，所以脑海里会下意识地生出一个保护自我的念头，把一切痛苦的根源都归结于次，这样自己所承受的就会减弱。
季妙云是这样，杨正明也是这样！
可是承受痛苦的不应该是自己的孩子啊。
我有些心疼，天命还真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你以为自己大难不死，逃过了死神的收割，可这以后几十年漫长的人生，却一直还备受折磨，甚至把这份痛苦转移到了亲人的身上。
我现在有点能够理解九哥所说的天命不可违的内涵了，天命不是不可违，而是不敢违，只因违之后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巨大。
甚至无法预测这个代价究竟需要几代人才能承担完全！
这才是“不可违”的真正含义吧。
正文 第146章 你真的决定了？
回望杨正明的软弱逃避，虽然气他性格扭曲、贪生怕死，可归根究底，这一切也不完全是他的错。
一切事物之间都有联系，蝴蝶效应在此间展现淋漓尽致。
有时候我不禁感叹命运看似无常变幻，实则反复规律，有迹可循。
就好比，你明明不知道未来的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可是你却知道，这一刻努力一把，也许就可以变得更好。
阴烨尘把故事讲完了，杨正明却还是一口否认自己的二女儿，他不知道的是，杨潇潇此刻正满面哀伤，绝望地看着他。
她不禁伸手想再触摸自己冷酷的父亲，那手腕上骇人的伤口，像鱼肚子一样卷着，发白的皮肉之下，白骨森森，足以见自杀那一刻心底的决绝。
“我没有小女儿，她不是我女儿……”他只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几乎癫狂。杨娅坤吓坏了，她拼命抱着杨正明，让他冷静下来。
眼看着杨潇潇就要化怨为恨，整个黑化。九哥手指在杨潇潇额头一点，削弱鬼气，已经死去的杨潇潇缓缓出现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
青白的杨潇潇，脸上没有血色，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僵硬的皮肤，僵直的四肢，缓缓抬起的手腕还带着狰狞的伤口。
杨娅坤传来一声惊叫，直接昏了过去，便在这时，一直在我身边乖乖待着的怨婴忽然暴躁起来，挣脱了束缚，一个猛子跃上杨娅坤的胸口，龇着牙呜呜咽叫着，情绪激动。
杨正明跌坐在杨娅坤身边，两股战战，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看见这么诡异的画面，他这辈子最害怕的人，竟然还在！
“你……你……！”他颤着手指指着面前的女儿魂魄，强撑着没让自己吓晕，然而身体却像失控一样，语言系统失灵，整个人都僵硬了。
杨潇潇说不出话，只是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神情悲戚。
我的精力被怨婴带走，这个家伙就像发现目标猎物似的，缠着昏迷的杨娅坤不放，我心中明了，能让怨婴如此激动的，除了母体应该不会再有别的人。
这个不成形的孩子……原来是杨娅坤的。
阴烨尘的声音沉沉如煮沸的白水，翻腾如浪，底下暗流涌动，发人深思。
“每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与父母结成亲缘，都是善根。是你自己内心恐惧不除，却把诅咒和不顺推到孩子身上。杨正明，你仔仔细细看清楚了，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魔鬼，她就是你的孩子。”
杨正明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不断挥舞双手大喊：“别过来，不要过来。你已经死了，回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永远也忘不了杨潇潇的目光，孤独、绝望、又怨又爱。就跟怨婴看着杨娅坤的眼神一模一样。
“你憎恨她，可她却连死了也渴望得到你的爱。你再看看你的大女儿，”九哥一指吓昏过去的杨娅坤，冷声道：
“你是逃过了一死，可你的女儿们却因为你这辈子都毁了。一个因为你的冷漠失去了生命，一个因为你的教育对孩子充满排斥！”
“你胡说，我大女儿还没有男朋友，哪来的孩子！”
杨家家教很严，有这么一个控制欲极强还有点“神经”的老爹，难怪杨娅坤一直着急相亲结婚。估计那个流掉的孩子，应该是某个相亲对象的吧。
或许是情绪激动，或许是杨正明太过恐惧眼前的一切，难以接受，他脑子一抽，也跟着晕了过去。屋子里终于静下来，阴烨尘却无奈的自嘲一笑：
“这世上，最难的就是说服自己。罢了，反正天命的案子我已弄清，你们父女既然不肯面对现实，那就算了。那就当一辈子胆小鬼，浑浑噩噩地活着吧。”
我终于明白，为何怨婴一开始会出现在商场里。会馆四周都设有防护，像怨婴这样的灵体是进不来的。而杨正明的家被溟烈给盯上，它也进不去。
唯独商场那个地方是杨娅坤相亲经常去，有杨娅坤的气息，它心里有怨，在人间飘荡寻找母体，找寻无果，只能停留在存有母体气息的地方，加之那里还有孟倩留下的怨，才会留在店铺里面。
几经周折，怨婴终于找到了母体，虽然这个女人亲手“杀”了自己，让它痛不欲生，可是我看得出，怨婴的意识里，母体里的温暖依然是让它最留恋缅怀的东西。
就像杨潇潇，虽然杨正明从一开始就仇视她，认为她是个讨债鬼，可直到此刻，杨潇潇的眼底都没有一丝杀意。
心底的怨，更多是来自被遗弃、被忽视的自卑和不安。
杨潇潇慢慢走向她的父亲，因为说不出话，她只是深深地向父亲鞠了一躬，她走到大姐的身边，牵起了怨婴的小手，慢慢离开他们。
她走到我面前，告诉我，执念已了，求我为他们超度。
我微一错愕，让我超度？可是我哪里会……
“法术早就交给你了，你是该练练手。”阴烨尘鼓励我，我有点犹豫：
“可是，你不需要再问杨正明一些细节吗，还有，我没有经验……这么重大的事情，我……”
“不必，天命案子已经了清，杨正明不是重要线索，问不问都一样。既然那女孩让你帮她，你就做吧，做中阴先生也有段时间了，相信你可以的。”
凌睿已经找人把地上的两个人拖了出去，怨婴的母体已经找到，小家伙心结已结，是该送它上路。只是杨潇潇……
“你不必担心，天命轮回，等过了奈何桥重新转世，一切又是新的开始。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生前留有遗憾，死后就会化成执念。杨潇潇渴望父亲的爱，她留下不肯走，只是想得到一个求证；怨婴不肯走，是因为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阴魂，是心底的念让他们留下，如果这个念已经化解，那么就是该走的时候了。”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想想自己生前也和杨娅坤做过同事，她妹妹的身后事，既是本职所在，作为朋友也该尽力。怨婴更是了，在神屠它还救过我，想到这里，我沉着应下。
第一次施展超度法阵，我摒神凝气，一丝不苟，按着九哥教我的一步一步做。九哥在一旁用鼓励的目光看我，让我心中安定不少，法阵慢慢建起，我全神贯注，心魂合一，默念往生咒。
慢慢，自天花板缓缓降下一束光，那道光是浅浅的金色。
这一幕让我不由想起，很久以前九哥找人超度李华和周芸的那一幕。
那个时候，看着他们两个在光底下消失，就特别崇拜阴烨尘，觉得他的形象高大有型，令人仰慕。
时隔数月，我站在那个道士的位子上，换位而思，才明白，原来给阴魂超度往生并不是一件威猛有型的事情，这其中需要一颗平静、公正、宁定的心，需要冷静的思考，沉稳的操作还有睿智的判断。
阴差，手握生死超度的权力，是唯一可以行走在阴阳两界的特殊人群，一个往生咒可以送净化的灵魂返回冥界投胎；一个引魂术，也可以让死去的灵魂起死复生。
如果不给这权力加以约束，如果任由阴差随心而为，那阴阳的世界，就真的乱套了。
这个简单的道理，看似人人都能听懂，但要奉行一生，坚持一生，有点难。
送走了杨潇潇和怨婴，天命的寻找暂告一段落。不知为何，九哥说，在回冥界以前，这项工作可以先停一停。
我有点莫名，这人才找了一半，九哥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了？
阴烨尘笑道：
“事有轻重缓急，离三堂会审还有5天时间，我需要做些准备。”
“已经找到扳倒溟烈的证据了不是吗，还需要准备什么？”
阴烨尘神秘地笑了笑，却不打算告诉我，只是略带赞赏地看着我：
“比起从前那个冲动易怒，做事不过脑子的安馨月，你已经进步很多。今天，我还以为你会心情低落，再对杨正明做点什么。”
我淡淡一笑，似乎没有发觉自己有这么大的变化，好奇地问：
“我真的进步了？”
“当然，若是以前，你恐怕早就上去把杨正明臭骂一顿，然后再想点办法好好弥补一下杨潇潇受伤的灵魂。”
他略带几分调笑和揶揄，我知道他是在故意开我玩笑，可依然还是觉得脸上有点发热。
我从前，真的有那么不通情达理，不冷静，不理智吗？
“可能是心中有了一把尺子，它时刻衡量我的行为和思维，告诫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虽然我还是觉得杨正明这个人性格扭曲，被幽冥一遭的经历给吓的精神不对劲，做事有点让人讨厌——不过，我也知道，那是他的人生，我无权干涉。何况杨潇潇也是自己死的，杨正明充其量只算是诱发自杀的主因。我能做的，也只有在超度时候，让他们两个少吃点苦。”
阴烨尘眼神里带着赞许和鼓励：
“月儿，你的进步令我吃惊。看来，你能成为阴差，是迟早的事情。”
我耸耸肩，轻松道：“或许也是自己经历了生死这个坎，把一切都看开了吧。”
后面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出，怕九哥多心。
或许，是因为人见惯生死，心就会变得麻木，睿智和冷静不是天生的，大概也需要锻炼和磨砺。
我忽然想起凌睿之前问过我有关要不要还阳的事情，觉得有些事也应该和九哥谈谈。
“我觉得当个阴魂也挺好，至少身边有你，九哥，等天命的事情结束，你就带着我正式加入阴差的队伍好不好？”
阴烨尘一愣，眉心微动，他迟疑道：
“你……真这么想？”
我无比坚定地点头：“嗯，比起人短暂的生命，阴差有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岁月，我想要永远陪着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可你一起维护阴阳秩序，做个称职的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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