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低头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好,我们回去吧。不过我和你一起走路,我们聊聊天。”
陆昭容愣了愣,点头应道:“好。”
两人并肩行走,陆昭容看看唐伯虎,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想不通?有就说出来,我虽然懂得不多,但是好歹比你大几岁,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唐伯虎脚步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说道:“昭容,你在唐家这么多年,有没有觉得委屈?”
陆昭容忙说:“这么会委屈?公公、婆婆都对我很好,如果不是他们收留我,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心里很感激的。”
唐伯虎松了口气,又问,“那你的身份是我的妻子,将来我娶了喜欢的人,你怎么办呢?”
陆昭容怔了一下,笑容淡下来,说道:“唐家那么大,怎么都有我容身之处。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就行了,如果你和妹妹想单独住的话,我就在家里照顾公公、婆婆。不管怎么样,日子都是一样过的。唐家对我有恩,唐家也是我的家。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唐伯虎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所以更加沉默。因为恩情,陆昭容半句都不会抱怨,不管他怎么样,陆昭容的日子都是一样过,因为平淡如水,所以不会太高兴,也不会太伤心,有一天过一天而已。唐伯虎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她,道歉的话脱口而出,“昭容,我对不起你,为了对抗那个诅咒,我还没长大就娶了你做妻子,是我害了你,是唐家害了你,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现在周唐两家的恩怨已经解决了,我们和离,或者你休了我,这样唐家就再也不能束缚你了。”
陆昭容大惊失色,“你说什么?!你要休了我?”
唐伯虎面露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不是我休你,是你休我,这样别人就不会觉得你有错了,你可以去找你自己的幸福。对了,我还可以认你做姐姐,以后你还是唐家的人,我也可以多一个姐夫了,我们一家人依然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的,多好?”
陆昭容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质问道:“我休你?全苏州城的人都知道我是你唐家的媳妇,你叫别人怎么看我?你叫公公、婆婆怎么看我?我以后怎么见人?你,你居然还想多一个姐夫?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陆昭容哭着跑回唐府,唐伯虎慢了一步,在她后面追了一路,气喘吁吁地追到她卧房,用力拍门,“昭容,昭容你开开门,你开门啊昭容,我是为你好啊,昭容?”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唐夫人走过来,看见他这副样子皱了皱眉。
唐伯虎急道:“娘,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劝劝昭容,她生我的气了。”
唐夫人惊讶道:“昭容生你的气?怎么可能?你做了什么?”
唐伯虎百思不得其解,“娘,我没做什么啊,我是觉得既然周唐两家的恩怨解了,那就不需要牺牲昭容来破那个诅咒了,不如让昭容休了我去找她真正喜欢的人。到时候我就认昭容做姐姐,我们还是一家人,这样不好吗?谁知昭容听完就哭着跑回来了,我怎么叫都不开门。”
唐夫人震惊道:“什么?你要和昭容分开?你休她还是她休你有什么区别?一女不侍二夫,她嫁给了你就是我们唐家的人,死了也要入唐家祖坟的,怎么能去找什么喜欢的人?你这个混账怎么想出这种主意?你要气死我吗?”
唐伯虎有些茫然地看着她,问道:“娘,那就让昭容在唐家守一辈子活寡吗?你明知道我和她是有名无实的。”
唐夫人气道:“那就让‘有名无实’变成‘实实在在’!你们一天是夫妻,就一辈子都是夫妻,总之,我决不允许你和昭容分开,你想都不要想!”
唐夫人缓过神来,又抓着他问道:“你还没说你突然提这种事干什么?你是不是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那姑娘不愿做妾?那你也不能委屈昭容啊,你忘了这些年昭容对你有多好了?”
唐伯虎摇摇头,“不是,是老祝说我这些年委屈了昭容,还说可以带昭容去找华神医看看,说不定华神医能医好昭容。”
“什么?真的?”唐夫人激动地抓住唐伯虎,喜道,“对啊,华神医医术高超,堪称华佗在世,找他说不定有办法。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长乐坊!”
唐广德走过来问道:“谁说要去长乐坊?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干什么?”
唐夫人白了他一眼,笑道:“当然是好事了,我们去找华神医给昭容看看,说不定能看好昭容的身子,我们的孙子就有指望了!”
唐广德一愣,不甘不愿地点头道:“我是不会去的,你带她去吧。”
唐伯虎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急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夫人皱眉道:“你不想医好昭容吗?”
唐伯虎忙解释:“不是啊娘,我当然希望昭容的身子能医好了……”
唐夫人不等他说完就摆摆手,道:“那就等医好昭容再说其他的事,天不早了,我们收拾收拾就出发吧。算了,你也别去了,你在家里读书,我带昭容去。”
他们在外面说的话,陆昭容都听到了,这时打开门走出来,既忐忑又激动地看着唐夫人,问道:“婆婆,真的能医好吗?”
唐夫人上前帮她擦掉眼泪,怜惜道:“傻孩子,我们去试试就知道了,这是好事,快别哭了。伯虎那个混账整日里就知道气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昭容点点头,心已经飞到长乐坊去了。唐伯虎看到她们这样,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心情烦躁的去了书房。
唐夫人和陆昭容这一去就是三天,这三天之中,苏雪云也去了长乐坊一次,之后陈小生问她,“怎么关心起昭容了?不是说不理会唐家了吗?”
苏雪云说道:“免得唐伯虎去了京城打我妹妹主意。如果他能和他妻子好好相处最好了,听说昭容一直对自己不能生这件事很遗憾很自责,我就当帮她一把。其实就算没有我,华神医也未必医不好她,只是他们一家人没一个想到这件事的。”
陈小生笑着摇摇头,“这就是封建社会吧,唐家收养的昭容,对她有恩,自然也就没那么在意,再加上她不能生,犯了七出了,唐广德说不定认为没休她都算好的了。她自己大概也习惯了,没想过去找什么神医。”
苏雪云低下头,有些失落地说道:“古代最大的不好,就是我们的子孙要受封建社会的压迫,到时候我们不在了,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陈小生沉默了一下,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起码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为他们铺路,有些改变是循序渐进的,到他们长大之后未必就不能获益。”
苏雪云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为朝廷做事?”
陈小生点点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看书,其实就像复习一样,知识都在脑子里了,既然要去赶考,我想就干脆好好考,如果有机会能把后世有用的东西拿出来就最好了。”
苏雪云想到当今那位昏君,皱了皱眉,她倒是也想把有用的东西拿出来,让大家受益,但皇帝昏庸能有什么办法?她如今只是一介平民,想改朝换代那真要一将功成万骨枯了,得不偿失,她是想为百姓好,不是想踩着百姓上位的。
不过如今已经是明朝了,想到之后将有的杀戮,她还是应该想想办法做些事。
两人对京城的环境还不清楚,计划什么的言之过早,倒是陈小生更加努力地读书了,苏雪云则雇了一个可靠机灵的掌柜打理书斋,做生意这种事还是她比陈小生懂一些。接着苏雪云又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准备了他们夫妻和小莲去京城需要的东西,雇船,存银子,一切都弄好之后也到了该进京的时候了。
这段时间不止陈小生和苏雪云忙,其他人也都忙得很。文征明几乎是悬梁刺股,唐伯虎日日求唐广德放行,小莲跟华神医学着怎么为周文宾的手臂针灸,而陆昭容则每日喝汤药泡调理身体。到进京的时候,陆昭容的身体已经有些起色了,唐广德终于松口让陆昭容陪唐伯虎一起进京,一方面是想着陆昭容能对唐伯虎照顾一二,一方面他也是想早点抱上孙子。唐伯虎虽然觉得尴尬,但只要能进京就什么都行,陆昭容自然也不会有意见。周文宾的手臂治好了一打半,剩下的很简单,每天由祝小莲给他针灸就行了。因着这一层关系,周文宾和祝小莲之间倒是和谐了不少,再没听见他们吵架的声音。
苏雪云雇的船足够大,他们所有人都能乘坐,当然这样专门进京的费用也不是小数目。唐广德本不愿唐伯虎与他们同行,但路途遥远,要是落了单,谁也不能保证不出意外,像当年唐宇和周远材那样可就毁了两个家族了。最后由唐夫人说和,他们还是一起踏上了船。
整个苏州城的人都来送别,陈小生站在船尾对他们摆了摆手,低声对苏雪云说:“刚开始我是不想考的,后来才知道,得了才子的美名,就要承担大家的希望。如果我们有人中了状元,整个苏州城的人都脸上有光。”
苏雪云笑道:“那你想去考状元吗?”
陈小生摇摇头,“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能考个进士就不错了,这个真不是我擅长的。不过以后怎么发展也不全靠科举,到了京城随机应变吧。”
船开得远了,岸上的人们已经看不真切,几人都回去船舱里休息,喝喝茶,看看水。苏雪云直接挑了个离唐伯虎最远的地方,陈小生、祝小莲和周文宾自然跟着她,文征明左右看了看,觉得唐伯虎和陆昭容这边有点冷清,只好坐在了唐伯虎身边。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不过谁也没有主动缓和的意思。
唐伯虎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了苏雪云,苏雪云却没看他,苏雪云厌烦他不止因为他对不起秋月,还因为他狂妄自大,不负责任。除了对秋月、秋香、陆昭容的态度,还有一次,唐伯虎以为秋香死了便也不想活了,在自杀之前想做点事,正好当时祝枝山被人诬陷勾引皇帝的女人,唐伯虎为了顶这个罪便装成得了猥琐好色的病,整天调戏姑娘,连大妈都不放过。
最过分的是,他为了让文征明相信他,居然去摸聘婷郡主的屁股!聘婷郡主当时已经嫁给了文征明,还身怀六甲,就这么被丈夫的好兄弟给非礼了,这要是性子烈一些的古代女子恐怕上吊的心都有了!不管唐伯虎有什么理由,他这么做唯一的原因就是他骨子里根本没把女人当回事。后来他还大肆招亲,说自己就喜欢淫.荡的女人,大张旗鼓的一次纳八个妾。如果不是秋香得到消息出现在喜堂上,他就跟那些女人拜堂了,他根本没想过那些女人嫁给他以后会怎么样!
而秋香一出现,他立马不装了,纳妾之事自然也不了了之,那些女子都已经站在喜堂上被掀了盖头,满堂宾客都看见了,名声上的影响怎么算?这些唐伯虎通通都不管,他由始至终最在意的都只有他自己罢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却总是在上海别人,实在讨厌!
几人沉默了许久,直到文征明借着学问之事同他们讨论,他们四位才子才渐渐说起话来。陆昭容从前就和祝小莲很熟,慢慢的也能说些女子间的家常了,苏雪云同他们都说得上话,只不过从不理会唐伯虎,后来唐伯虎也学乖了,再不往她跟前凑。
他们就在这样既和谐又不和谐的气氛中到了京城,上岸后苏雪云就雇了马车,叫马夫直接将他们送去京城的六艺会馆,谁知马夫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还是苏雪云将地址给马夫看过,马夫才七拐八拐的把他们送进了一个小巷。
祝小莲看到眼前唯一的破房子,皱起眉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是不是周馆主写错了地址?这里根本没有书院啊。”
周文宾看了看四周,赞同道:“这里空荡荡的,一眼望过去就全看到了,比之前路过的破庙也好不了多少。”
陈小生从苏雪云手里拿过字条,对比了好半天,迟疑道:“就是这里,没错。要不然我们还是分头找找吧,看有没有人能问一下。”
他话刚说完,那边就走过来一个白头发老头,一路走一路捡路边的东西,看什么有用就塞到背筐里,看着十分落魄。陆昭容走过去,客气地道:“这位老人家,请问一下您知不知道六艺会馆在哪儿啊?”
老人家直起腰看他们一眼,指着破房子笑起来,“六艺会馆?这不就是喽!”
几人惊讶地看过去,唐伯虎满脸不信,“这怎么可能,这里连个牌匾都没有,冷冷清清的,说是什么荒废的宅院还差不多。”
老人家健步如飞地走过去,把门口地上一块破木板翻起来给他们看了看,上面写的正是“六艺会馆”四个大字。老人家给他们看完就把木板丢回去了,踩着木板走进院子,招呼道:“你们一定还是苏州来的了,快进来吧。”
文征明心痛地喊道:“你怎么能踩六艺会馆的牌匾呢?你真是……”
文征明见老人家已经不见人影了,立马跑过去把牌匾抱起来擦了擦,然后小心地搬进院子里。其余几人互相看了看,也都跟了进去。苏雪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在大厅闻到鸡粪味还是有些受不了。
老人家在角落里的鸡笼中摸出一个鸡蛋,高兴地道:“再攒两个就能拿去卖了。”
陈小生扫了几眼屋内的情况,对这里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疑惑道:“苏州的六艺会馆极富盛名,为何京城的六艺会馆会落得如此田地?”
老人家随口说道:“盛名是盛名,可你不看看苏州的六艺会馆欠了别人多少银子?京城这地方寸土寸金,没有银子拿来,自然就落魄了。我跟你们说,现在能留下这么大一处地方已经不容易了,虽然破了点,但寒窗苦读嘛,没关系的。”
唐伯虎说道:“我们在江南可是有名的才子,难道对这边一点帮助都没有?”
老人家说道:“当然没帮助了,不止没有,还害得我们被人嘲笑啊。才子才子不过是个虚名,京城随便走出来个男子都是青年才俊了,别的书院都是出过多少个状元,多少个进士,我们六艺会馆呢?说就是天下无敌,结果一个来参加科考的都没有。我们六艺会馆早就沦为笑柄了。”
唐伯虎捏紧扇子,气愤道:“我们从前只是不屑考,这次我们来了,状元、榜眼、探花,一定是我们六艺会馆的!”
老人家笑着摇摇头,不在意地道:“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那我就祝你们成功了。对了,忘了介绍,我叫沈周,是这里的馆主,你们今天第一天来,我去给你们做饭接风。”
沈周说完便去了厨房,陆昭容和祝小莲对视一眼,忙跟上去帮忙。唐伯虎皱眉道:“刚刚沈馆主什么意思?他不相信我们能考中?”
周文宾把包袱放到桌上,说道:“天南地北的学子都来考科举,沈馆主不相信也没什么奇怪的。其实他说得对,所谓才子只不过是一个虚名,只有考上功名才能被别人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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