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到有外人靠近,舞剑的小姑娘立身将剑收在背后,墨色的发盘成个飞仙髻,翠色的猫眼石镶嵌在发髻两侧,如碧水的仙子,遥遥与桃华对视起来。
桃华瞧着这个小姑娘眼生,该是新来初云天的神仙,不是从前的那拨人里头的。
能抵得过时间流逝的神仙只有帝君一个,那些桃华认识的神仙,估摸该仙逝的仙逝,该退休的退休,初云天出现个把面生的小神仙着实正常不过。
☆、我认得你
本着体恤后辈的心,顺便为问路打下基础,桃华挂着友好而慈善的笑意向少女靠近,热切道:“你这剑舞的挺好的,力度不大不小,剑穗也挑的巧,颜色粉嫩,正适合你们这个年纪的少女,但我觉得,你的腰肢还不够灵活,若是在这里弯下腰去.”撒开牵着鱼丸的手,随手变出一把翠绿的小剑,亲力亲为演示起来,“再将剑这样抬起来,不要抬得过高,如此这段才舞的完美。”
一身素白衣衫随风而展,领口和袖口处翻着桃花纹,浅浅的眉眼淡淡的气度,眉间一点朱砂妖艳如血,与她师父房间墙上挂着的人像一般无二,只是头发更长些,脸更清瘦些。少女樱花般的唇瓣轻启,声音也是脆生生的,似能掐出水儿来,盯着桃华道:“我认得你。”
桃华挥手将随手变出的小剑打散,意外的挑眉,“唔?”她还没出名到随便找个人问路都能被认出来罢。
娇俏的少女将负在身后的佩剑转提到胸前,朝着花海深处的石楠亭望两眼,又道:“你是桃华。”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肯定到桃华瞠目,“唔!”竟然连名姓都叫出来了,桃华不得不重新将自己审视一番,她究竟出名到何种程度了?这种出名究竟是哪个方面的出名?负面还是正面?
少女的额角生的高,该也是位贵人,没准又是哪家的公主,对着桃华不卑不亢道:“他们都说你是个女魔头,杀人不眨眼的,但我不怕你,我师父很宠我,比宠爱瓷颜姐姐还要宠我,你若敢动我,我会让师父杀了你的。”
桃华不由自主的扶额,看来又是负面的出名,她也的确不曾做过甚正面的事,不值得旁人去说道,唯有她犯下的过错,是可以当个神仙的反面教材永远流传下去的。
鱼丸许久没看过陌生的女子,眼下得了机会,俩眼珠子贼溜溜的盯着娇俏的少女看。桃华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有些好笑道:“小小年纪还是该多想些愉快的事儿,一见面就打啊杀啊的,初微都是怎么教的你,他是不是只顾着教你术法,忘了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顿了稍许,又好奇道:“他都是如何宠着你的?”
少女能说出方才那番话,可见她的后台很硬,加之她口口声声说她的师父有多厉害,还提到了瓷颜,八成她就是初微连收两次没收成的那个可怜的新徒弟。帝君收的徒弟好像都一个德行,身份尊贵不将旁人放在眼睛里,嫉恶如仇,见了譬如她这种劣迹斑斑的神仙从来没有好脸色。一个瓷颜已经是这个样子,眼下这个新收的,又是这幅模样。
她很想听一听这个她名义上的小师妹是如何被初微宠着的,比当年的瓷颜如何。
小姑娘心性不成熟,被桃华一问,便骄傲的扬脸道:“师父从来不骂我,我以前拜的师父总说我顽劣,不上进,但师父从未这般说过我,他总说我还有进步的空间,年龄尚小,不急于求成。”柳叶似的眉毛描绘精致,微微上挑着炫耀道:“我想要什么,他便给我什么,看到我头上的猫眼石了吗,这可是师父替我向西王母娘娘要来的。”
初微很少安慰别人,想要从他嘴里听到句表扬的话,十分困难,桃华努力了前一世,也只才得了他一句夸赞:“近来你的剑术又退步不少,赛过了前一次术法造诣退步的速度,我不得不夸夸你。”诚然初微对她的夸赞不太走心,但起码含有些表扬的意味。
现下他竟也会说安慰旁人的话,可见他对这个新的徒弟很是上心。
桃华了然点一点头,“我从前也拜过一个师父,身份同你师父差不多尊贵。”停顿一下接着道:“每次我犯了错误,他总要说我一通,说完后默默的替我收拾烂摊子,术法上遇着了不会的地方,他总说让我自己琢磨,却又不厌其烦的教我第二遍第三遍,我想要甚么,他从来不说给或不给,但是隔几日,我想要的便会放在门前,他何时从何处找来的,我皆不知道。”鱼丸挣扎着想从她的手底下把眼睛放出来,桃华松开手,捉迷藏似的又蒙上去,接着道,“我觉得他这是在宠爱我,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但这份自以为是的觉得能将一个人毁了,因为你无法分清他对你是无意还是有意,师徒情分永远只能是师徒情分,逾越不得。”遥对着远空外的一队青鸟,眼神有些飘忽,喃喃自语似的道:“若你因为这份觉得而试图将师徒情分转变为另一种感情,到头来受伤的只能是自己。”
初微是桃华心底永远的痛,忘不掉,触不得,他对瓷颜永远是不愠不火的,像个没感情的木头人,对她则有些脾气,会怒会恼,但,她以为的特别,其实只是他的随心随性,不愠不火的帝君才是真正的帝君。
执剑的姑娘听的不大懂,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眉宇间的天真无邪显露无疑。桃华的师父跟她的师父完全不同,抑或说根本是两种人。她师父是天上地下最尊贵的帝君,如一尊泥塑,安静美好,容不得旁人近身,她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她觉得,桃华的师父比她的师父更有人情味些,但她还是喜欢帝君做她的师父。
好笑的看着挣扎不止的鱼丸,少女心性十足,猜测道:“所以你喜欢上了你的师父对吗。”微微嘟嘴,神情说不清是嘲笑还是同情,“你可真够傻的,徒弟怎么可以喜欢师父呢,这就好比是青鸟喜欢上了猫咪,迟早有一日会被猫咪抓伤的。”执剑的手松一松,抓了抓头发若有所思道:“瓷颜姐姐说,师父不收我做徒弟是你的原因,她说的是真的吗。”
小姑娘年纪不大看事情倒挺准,桃华之所以说出那番话完全是不受控制的有感而发,她竟能从中找寻出一抹她的痴念。
捧着衣服的手有些酸,桃华松开蒙着鱼丸眼睛的手,将衣服挪换过去,动着手腕子道:“你还小,别什么人的话都信,说不准哪句话里头带着陷阱,等着你去钻。“衣衫上的淡淡青草香刁钻的朝鼻子里钻,桃华正了正神色道:“但她说的,确是真的。”
小姑娘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桃华一张老脸微微发红,“算是我欠你一笔,若不是我一再的搅了你的拜师礼,没准半月前你就是帝君正儿八经的徒弟了。”从善如流的挽一挽头发,“但我从来不欠旁人的人情,人情这玩意儿是种负累,早日还了便早日安心,你说你想要什么,我去找来给你。”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若还想要西王母娘娘的猫眼石,我怕是给不了。”
小姑娘似早就想好了,葱白的指一个顿都不曾打,直直指向桃华腰间,“你腰上系着的玉佩,我很是喜欢,你把它给我,我就不说你是女魔头了。”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这个款式的玉佩,看上去像是上古传下来的物件,值钱是值钱,只是样式太过古老,不够新颖。她之所以想要桃华的玉佩,是因为帝君房中也有一枚一样的,她要了很多次帝君都不松口给她,帝君什么都给她,唯独不给那枚玉佩,所以她下意识便觉得这个款式的玉佩是个好东西。
桃华顺着她的手指低头,不曾思索,果断道:“那你还是继续喊我女魔头罢。”
小姑娘不大乐意,原地跺了跺脚,“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你都找来给我嘛,一块玉佩你都舍不得,女魔头果然就是女魔头。”格外的愤愤不平。
桃华无奈的揉了揉鱼丸的脑袋。她的少女时代被拦腰斩断,沉睡三万年醒过来后便成了个上年纪的女子,是以不曾这般天真无邪过,也不知如何应付天真无邪的少女。思索良久,桃华忍痛抬头道:“你瞧瞧我们家鱼丸长得不错罢?”
小姑娘愣了愣神。
桃华摸摸干涸的眼眶,又道:“拿他来抵玉佩,如何?”
这一日的风起的很快,平常傍晚才会刮的晚风大中午的便开始刮起来,轻柔的风自指尖穿过,似潜在碧透的湖水中。纷繁的花海摇曳出一段小曲,欲使来人忘记归路。
小姑娘最后没同意用鱼丸来换玉佩,悻悻的指了帝君的书房与她,继续舞剑去了。桃华觉得,可能是她家鱼丸长得太可爱了,小姑娘不喜欢可爱的小孩子,她低头看了看毫不知情的鱼丸,心疼的捏一捏他鼓鼓的两颊。这家伙,还不知道他差点儿被人卖了。
初微的书房桃华来过不下千次,殿前的一棵老榆树比从前又粗了好几圈,估摸着该化成个地仙了,有时她练剑练的乏了便在榆树底下眯一会儿,随便盖本书在脑门上便一觉睡到第二日。画蛇添足的问个路,只是为了显示她是真的初来乍到,不认识路。
但今日,帝君的书房门紧紧闭着,巨大的一把青铜锁昭示房中无人,旁边的羽炎殿倒是房门四开,散着檀香的门旁,一身华衣举柄水壶浇花的女神仙,正是桃华看一眼就不愿看第二眼的瓷颜。
她是初微绯闻对象,在初云天见着她,倒也正常。桃华只是略惊了惊,片刻后对着她点了个头,算是见过。
周遭来往的仙使不少,她没必要一见面就同瓷颜针锋相对,她虽然厌恶瓷颜,但该给的面子,她还是愿意给瓷颜的。
☆、万亩禾花
面容姣好的女神仙优雅且和善,随手将水壶放置在窗台,引桃华进入羽炎殿内,双手叠在膝盖上,俨然女主人的姿态,笑着道:“你来的很不凑巧,魔帝手底下的魔君毕阅不知因何事发了火,放走了一批妖魔,帝君与流封大人往凡界收妖去了。”年迈的仙使奉来茶水,她伸手取了一杯,仍是和善道:“要不然,你随意坐一会儿,喝口茶水歇歇脚罢。”揭开茶盏盖儿,轻吹着似无心道:“但帝君估计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可要帮你收拾一间客房,好慢慢等着他?”
桃华抬脚翘了个二郎腿。
瓷颜这话可真是够虚伪的,若真想留她在初云天住下,便不会用询问的语气说出后头那句话,显然她巴不得桃华赶紧走。
她自然是要走的,不过走之前,她想说几句废话。
奉茶水的仙使与桃华倒是老相识,她初到初云天还是个凡人,没修成辟谷之术,所以少不得要同凡人一样吃饭,她当时得了她不少“照拂”,几次饿的昏过去,能活下去算是老天长眼。近来日子过得太过平淡,她尚有些无聊,无聊之余还有些发闷,发闷就容易变态。
了然的点一点头,将一直捧在胸前的衣裳放下,扯一个羞涩中带着无奈的声儿道:“本来我是不打算往初云天来的,但帝君的衣裳落在桃花坞了,帝君曾对我说这是他平常最爱穿的一套衣服,我不得不替他送回来。”做作的理一理不簪发饰的头,信手摸着衣裳道:“既然他不在,我独自在初云天也没意思,倒不如回桃花坞去等着他。”奉茶水的女神仙抖了抖手,温热的茶水溅到手上,有几滴险些洒在瓷颜身上。
桃华随手变出条帕子,绯色的上神之力压迫着房间的气息,暗示着她上神的身份。嘴角嗪了浅浅的笑,桃华饶有兴致的看奉茶水的女神仙两眼,若有所思着缓声道:“我好像认得你。”如愿见到后者白了脸,桃华的恶趣味心理得到了满足,轻柔的替她拭去手上的水珠,别有深意一笑:“可能是记错了罢,我从未来过初云天,怎么会见过你呢,近来记性越发的不好了。”
带着桃花香气的帕子从手腕往上走,零星的水珠皆被吸了过去,明明是贴心温暖的举动,女神仙手里的茶托却蓦然滑落,茶色的水溅落打湿一片地面。水流顺着地势低矮处往殿外流,女神仙低着头,仍是不敢看桃华。
多年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如今成了高她几等的上神,三界皆传桃华忘了往昔的一些事,她拿捏不准桃华忘的究竟是哪些事,她挺怕喜怒无常的桃华借故报复她,毕竟当年她待她十分不好。
瓷颜斜着眼睛看桃华,微微压抑着怒火,右手捏成了一个拳头,终究还是甚么话都没说。
桃华还她二人一个随和大度的笑。
从房间走出来时桃华的心情很是舒畅,虽说鞋袜被茶盏掉下来时溅出的水沾湿了,但一想到瓷颜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的心里蹭蹭蹭的便升起团团快意。
是啊,如今她是上神,瓷颜却只是个下神,区区下神如何同上神置气。就像从前,瓷颜是上仙,她是下仙,她本着大无畏的精神敢怒也敢言,但下场往往亦很惨。
帝君术法也好为人也好,做的事桩桩件件令人心服口服,唯独初云天的这帮仙使,欺上瞒下无法无天,对瓷颜倒是言听计从,若要欺负某个人一般都是一窝蜂上的。不知是帝君不知道,还是他不愿管。
桃华亦清楚,从前与现在不过是个风水轮流转的理,她不是什么圣母,既然好的风水转到她这边来了,她便要懂得去利用。她从来不懂大公无私宽容大度是何意思,世界这么大,愿意做圣母的人有许多,凭甚要她来做那个宽容的人 。
她吃了许多苦头,为了活命,也吃过最难吃的芨芨草,但若要她吃哑巴亏,她尚要思考几日。
在日头底下晒上片刻,才觉得身上暖和一些,同瓷颜闲扯时她松了鱼丸的手,半柱□□夫不到,小胖子便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果真没白累了他的原型,滑溜溜的一尾小鱼精,松了手便找不到。桃华觉得当初为他取名字时,应该取叫松手没的。
好在她对鱼丸还算了解,小胖子脱不了他的品种,同普通的鱼类一样,喜欢玩水,尤其喜欢清澈见底的水。若说初云天哪里的水最清澈,风景绝美,估摸只有万亩禾花田旁的那潭拓涌泉了。
她年幼时曾听老辈的仙伯说过,初云天原本是没有水潭的,偌大的仙境只有一条开天辟地时传下的水脉。究其原因,同初云天的主人初微帝君脱不了干系。诚然帝君术法滔天,一把凉月剑斩遍九州凶兽,妖魔邪祟见了皆要抖三抖,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帝君他老人家在水性上不大精进,一个猛子扎下去憋不了多长的气儿,自然而然的也就不那么喜欢水。
所以这拓涌泉的出现,跟帝君没多大干系,有干系的,是气度典雅的女神仙瓷颜。
瓷颜小美人儿拜帝君为师是在她的成年礼上,恰逢她成年与成徒双喜临门,帝君别出心裁的送了她一头水精灵,会喷水还会打滚,煞是可爱。
然可爱的东西总是存不长久的,这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帝君送瓷颜的水精灵没能熬过十年的坎儿,即将满十年的头一天,一命呜呼归西去了。瓷颜很是心疼那头不长命的水精灵,哭了整整三日,半夜还在抽泣,三日后的黎明,她包着两汪不舍的泪将水精灵葬在了初云天风景最好的万亩禾花田里头。
兴许是上天垂怜,隔年万亩禾花田旁便生出两汪清泉,又过了一年,两汪清泉合成了一汪,清澈见底水草招摇便是今日的拓涌泉。
桃华当时尚小,听完后捂着胸口不停感慨:瓷颜是个多么有爱心的女神仙哟,难怪初云天有那样多的仙使喜欢她,她应该多多同瓷颜学习,做个有爱心的女神仙。真正与她过招时桃华才知道,一个有爱心的人,并不代表她就是个软弱的萌妹子,兴许她是个内心柔软手腕强大的腹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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