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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南的眼泪一直未停，擦干了又淌下来，擦干了又淌下来，后来她索性不管了，将头埋在安北城的胳膊上，由着她的袖子吸干她的眼泪，直到袖管湿了一片，她才慢吞吞抬起头来。
“安北城，我要告诉莫暖吗？”
安北城紧紧抿唇，沉默片刻，抚她后背。
“随你。”
“我很矛盾。”苏小南吸着鼻子说，“我不想看莫暖伤心欲绝的样子，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我可却又知道……”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冰棺上，“吴队回到景城，肯定想在第一时间见到莫暖。”
在那样生死攸关的紧张时刻，他都抽空给莫暖打了一个电话，述说了他对她的“想念”，可想而知，莫暖对他有多重要，他的内心又有多么的想她。
以前苏小南打心眼里，其实从不相信吴越的爱情。
一个惯走花丛的男人突然痴情起来……不过因为得不到。
她曾经是这样定位的。
但这个时候，她相信吴越爱莫暖，是真的很爱。
“这段孽缘，认真追溯起来，都怪我……”
当初要不是她“死而复生”执行任务，不敢告诉莫暖真相，让吴越来代她跟莫暖视频，又哪里会有莫暖的“一见钟情”，从此误终身，也误了吴越终身？
“你呀！”安北城喟叹般轻抚她的背，“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啥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扛。你肩膀这么窄，个子这么小，能扛得动几桩？”
“安北城……”苏小南动了动嘴皮，头又垂下，眼睛热胀胀的难受，“我真的觉得遗憾，太遗憾……有太多遗憾。”
“我懂。”安北城把她身体挪了一下，给她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让她缩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地说着，声音不高，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但是小南，不管是我们，还是莫暖，对于这种不可逆的结果，都必须去面对……”
今天不告诉莫暖，那明天呢？
这件事能捂住一辈子吗？
更何况，与其让她天天担心煎熬痛苦，不如告诉她真相，一次解决……
苏小南默默想了一会，渐渐止住了哭声。
靠着安北城肩膀支撑的力度，苏小南联系了莫暖。
“暖暖，他回来了。他想在飞机落地的第一眼，就看到你。你，来接他吧。”
～
凌晨五点半。
深秋的景城，气温凉得冻手。
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又似乎有些不平常。
空中雾茫茫一片，能见底很低，停气坪上有无数人在等候，却安静得仿若无人…
直升机的螺旋桨带出疾风，吹得草坪上的沙沙作响，盘旋片刻，终于着陆。
舱位打开，安装着滑轮的冰棺被缓缓推出，上面白纸黑字的“永垂不朽”，在暗夜的昏黄灯火下犹为亮眼，还有覆在遗体上的军旗，红彤彤似乎带着鲜血，让苏小南情不自禁想到了支队长描述那个吴越牺牲的画面……
“吴越！到家了。”安北城静静说。
“哥！我们到家了！”伍少野带着哭腔喊。
“吴队，到家了！”战士们悲痛着，齐声在吼。
“吴队！到家了！”
“吴队！我们回家了！”
停机坪上那一群本来凝成了雕塑的人，在喊声中都动了起来，他们脸上挂着泪水，在看到吴越的冰棺从被推下来的那一刻，就已泣不成声。
两排红尖战士身着礼服，夹道欢迎。
冰棺从中推过，带着哭腔的声音震声响起。
“全体都有！敬礼！”
接受战友的致敬！这是每一个牺牲的红尖战士都能享受到的“待遇”。
悲情的待遇，英雄的情怀……
这样的死亡对红尖战士来说，其实并不完全陌生，他们都曾经经历过战友的牺牲，他们是和平时期的无名英雄，他们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再回来时已经变成了“烈士”，他们也都曾经设想过自己牺牲后，会以怎样的表情被送回来，甚至会不会身体完整的被送回来。
他们经常以此为谈资，当笑话一样说来逗趣……
可即便这样，也不能让他们变得麻木。
每一次有人牺牲，他们都会哭泣！
每一次有人牺牲，他们都一样悲痛！
“敬礼！”
他们举起右手，目光追随冰棺，任由眼泪滑落。
“吴越的家属呢？”
致敬仪式结束，人群中的邵永就喊了一句。
今天凌晨赶来机场迎接英雄回家的人，除了红尖的几个大队长，军区特地派来治丧的两位领导，以及军媒和地方媒体的记者之外，当然也包括吴越的父母和妻子文娇。
对治丧小组来说，他们是吴越最亲近的人，最有资格在第一时间上去跟吴越相见。
可不待吴家的家眷上前，一个身影就分开人群虎彪彪地冲了过来。
这么冷的天，她就穿了一套薄薄的白色家居服，穿一双白色的平底板鞋，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没有带包，没有手机，就那么只身一个人，直愣愣冲过来，让人很怀疑她是怎么越过重重障碍来到这里的……
“吴越！”
她咬着唇低唤了一声，挂在脸上的泪被风吹落在空气中，奔向冰棺的姿态像扑火的飞蛾，也像后羿射日的那一支箭，明知前方是会把自己烧为灰烬的烈日，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暖暖……”
苏小南想去接住她，可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一个文娇比她的速度更快，她站在前面截住了莫暖，发疯一般甩了她一个耳光。
“你是什么东西，你滚！”
一个耳光，清晰，响亮。
现场倏地安静下来。
文娇像看仇人一样瞪着莫暖，可莫暖却像傻了似的，没有表情……
从接到苏小南的电话开始，她整个人就已经进入了高度恍惚的状态，没有办法换衣服，什么也不知道，就那样冲出门，要不是莫爸挡着，坚持让司机送她过来，这路上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所以，她完全是游离的状态，被文娇打了个耳光，看她一眼，似乎什么都听不见，越过她，又执着地往吴越的冰棺走……
“我让你滚没有听到吗？贱人……你到底是有多下贱啦？”
吴越的死，对文娇的打击也是巨大的。
她心里的仇恨，还有复杂难解的感情，都累积到了一起，发疯似的推搡莫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似是恨不得手撕了她。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害的他……”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扯着莫暖的头发像只愤怒的狮子，莫暖身体本来就有些虚弱，头皮生生扯痛，却没有挣扎，踉跄几步就被文娇推得跌坐在地上。
事情发生太快，众人都搞不清状况。
莫暖坐在地上，一声也不吭，就那样看着吴越的冰棺，脑子里全是离奇的想法。
如果吴越看得见，文娇这样打她，他会怎么样？
会拼了命地过来保护她，还是像那天在小酒馆一样跟文娇秀恩爱，或者再给她一个耳光？
为什么曾经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说话，可以相处，甚至可以改变彼此的命运，他们都没有珍惜？
胡思乱想的脑子如奔腾的野马，不受控制，如同她疲惫的身体——
没有经过思考，她就像行尸走肉似的，顾不得掌心被磨破，头皮被文娇扯出血了，甚至都没有看到稳稳扶住她的苏小南，没有听到她在跟自己说话，又一步步走向冰棺，走向吴越。
“……我来接你了。”
“你问我愿不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我想告诉你，我愿意。”
“我愿意跟你在一起，哪怕被你欺负一辈子，我愿意……”
“……那你愿意为了我的愿意，再醒过来，亲口跟我求婚吗？”
一句句小声喃喃着，她在一个忘我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只有她跟吴越的遗体，没有别人。
可她的话却彻底的激怒了文娇。
“莫暖，你这个死不要脸的婊子，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骂咧着，像一头斗牛冲上来又要抓扯莫暖。
这一次，苏小南没有给她机会，她手臂护住莫暖，被文娇的长指甲挠了一下，痛得钻心，可皱了皱眉，她没有还手，也无意给文娇理论，瞪她一眼就要往前走。
就在这时，那个军区派来治丧的大校军官过来了。
“嫂子，你让这位小姐先让一让……”
显然他认识苏小南，只不过苏小南不认得他。
抿了抿唇，她说：“这是我朋友。她也是吴队的朋友，是吴队……最想见的人。”
尴尬的身份，尴尬的介绍。明明彼此深爱的两个人，却永远也不能使用亲密的称呼……苏小南突然觉得，最无力的事大概就是这个了。
“这个……”大校军官姓罗，怔了一下，大概明白什么关系了。尴尬地咳了一声，回头瞄一眼还在撒泼的文娇和不远处的媒体记者，压低了声音，“嫂子，今儿情况特殊，这样……很不利于英雄的形象树立，不利于正能量的传播。”
莫暖怔住。
一句话像锥心的刺刀，刺得她体无完肤。
她最爱的男人，却从来都不是她的什么人……
哪怕她过世，她连给她披麻戴孝扶灵告别的资格都没有。
☆、第551章，他不在了，还有我
第551章，他不在了，还有我
经常听到有人说，只要两个人相爱，那一纸结婚证又算什么？
可真正面对事情的时候就知道了，二者之间的区别太大了。
这一刻，苏小南相信，在这个停机坪上，只有她才能理解莫暖那一种扎心的痛苦。
很尴尬啊！
她对于安北城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
“暖暖，我们先等一等吧……”
给莫暖打电话的时候，苏小南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复杂，也没想到会把莫暖陷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接个机而已，大家都同样在为吴越的牺牲而难过，分什么亲疏有别？可罗同志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有些感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尤其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莫暖如果非得这样去看吴越，不仅会影响吴越的形象，被文娇那么一作，她自己也会很难看。
“暖暖，来，站边上，我们站边上，跟着大部队一起走。”
“小南子……小南子……”
除了喊她，莫暖似乎说不出别的话来。
苏小南扶稳她，也忍不住飙泪，可话却很严肃。
“你冷静一点，坚强一点，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
莫暖听见了，可听见的声音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入了耳，却入不了心。她神智游离，身体几近瘫软，眼睛也哭得肿了起来，两只眼睛挤成了细缝，得靠苏小南紧紧攥着才能站得稳……
“小南子……我想看看他……看他一眼。”
“会看到他的。”苏小南看一眼记者的长枪短炮还有快要哭疯的文娇，沉声道：“……为了他好，咱们先忍忍。嗯？”
“嗯？”莫暖好像没听见。
“暖暖，你清醒一点，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
“听到了……”是听到了，可为什么就是听不懂？
“你如果爱他，就为他忍一忍。他是英雄！”
他是英雄，而英雄是不允许有污点的。
是的，莫暖爱他，又怎么忍心他在牺牲之后，还被人诟病生活作风呢？
“好。”
出乎意料，这次莫暖清楚地听明白了，很平静地转了身，“我走开……不打扰他。”
苏小南心疼地半搂着她，却感觉她身体在不停地哆嗦。
“冷吗？”
“不冷。”
“还说不冷。”苏小南赶紧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关键时刻，闺蜜力爆棚，“怎么就这样过来了？暖暖，他不在了，你更要懂得爱惜自己，知道吗？”
“嗯。”莫暖不知道在想什么，应得很快，闷闷地跟着苏小南站在了人群中，目光呆滞……
冰棺被八名战士推着缓缓而行，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
冰棺下方的滚轮，一圈又一圈地移动，发出刺耳的哧哧声。
一直在哭喊的文娇以未亡人的身份紧随着冰棺，不停呼喊着“吴越”的名字，悲呛而绝望。
吴越的母亲也已泣不成声，身体几乎瘫软在他父亲的怀里。吴老将军与她离婚那么多年了，对这个妻子似乎还很关心，一直扶住她不停地安慰，都来不及为了儿子拘一把泪，只疲惫的声音，似又苍老了几分。
“越妈，别哭了啊，咱儿子是英雄……”
“……咱们要为他而骄傲，懂吗？你是英雄的母亲。”
“我不要……不要做什么英雄的母亲……我只要我的儿子回来……呜……”
“儿子……他会永垂不朽！”
“呜……都是骗人的……什么永垂不朽，没了……就是没了……再也见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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