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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耳倾听——姜乐九

时间:2017-11-24 16:15:31  作者:姜乐九
  程西不置可否,轻悄悄地转身准备离开书房,“方便的话,帮我也倒一杯吧。”程若航又喊她。
  程西取了他桌案上的水杯,他再三关照,厨房的水壶,按自冷键,出的水是凉白开,别烫着了。
  “知道了。”她还想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可是她没勇气。
  按照程若航的要求,程西给他倒来水,他谢着接过时,发现程西自己的杯子还是空着,“你自己的呢?”
  “我喝完上来的,我怕两杯水一起洒了。”她耿直道。
  程若航似笑非笑,颔首,“嗯,是个好方法。”
  程若航说他还有一会儿,让程西回房睡觉,“姑姑是个很随性的人,她没什么辈分等级观念的,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她讲,不便跟我们说的,她都可以。还有,……,今后在饭桌上,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怕伸筷子,如果天天给你手边一条鱼,你是不是永远这么干巴巴地配饭吃了?”
  如果说,姑姑对程西是关怀与疼爱,那么程若航对程西应该是不惯。
  他看不惯程西很多毛病,明明才七八岁的孩子,却老是浑身长着刺似的;明明对新环境惧怕得很,却又不言不语地看似无所谓。
  所以他才在程西勉强吃完一碗饭后,故意问她要不要再吃条鱼,他就是想听程西说不。
  他十几年的家教礼数,身边还有个潇洒随意的姑姑,程若航对女性的审美一直定义成婉约随性的,亦如程殊这样的。
  他很难对别扭固执的程西有任何看观,说到底,她是个孩子。
  他与她之间,远远不止隔一个兄长。
  
 
☆、(04)二十
 
  
  姑姑对于程西十二年的管教里,有很多教条是要求程西当律法一般守的。 
  譬如成年前,不得沾烟酒,可以喜欢男生抑或女生,但不能有任何性/行为。
  还有一条,不准染发。
  在姑姑眼里,后一条的破戒和前面的一样严重。
  姑姑说,东方女性的婉约骨感全藏在青丝黛眉里,正如西方女性的金发碧眼一个道理,骨子里的东西,是后天怎么改刀都变不了的。
  姑姑有过很多欧美国度的追求者,在程西满十八周岁后,母女俩谈过两/性方面的话题,姑姑毫不掩饰地说,她对西方男人脸盲,就连气息都能盲目,分不清谁是谁的,换个东方男人的面孔,姑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是谁在她耳后。
  所以,姑姑对程西将来的择偶只有一个要求,不准找金毛的男人。
  程西的二十岁正式成人礼,姑姑很看重,为她办了个朋友趴,都是姑姑圈内的好友。
  她还让程西把交好的朋友都请过来,程西喊天,“算了吧,我宿舍里几个人会被你的这些阵仗吓着的。”
  “为什么呀,女孩子的二十岁本该就要隆重些的呀,要知道我们西西如今已经是可以领结婚证的年龄了,你说我怎么可能不老嘛?”姑姑在替程西最后一次改晚上要穿得礼服。
  “你老什么,你保养得比我还好,就冲你每天小心翼翼跟脸上根本微不足道的一条细纹较劲的样子,老也离你远着呢。”程西短袖短裤地窝在姑姑酒店行政房的沙发上翻杂志。
  “我怎么这么愿意听你说话呢。”
  “早上,舅妈打电话给我了。”
  “说什么了?”
  “说晚上的聚会他们就不参加了,让我们如果结束得早,就回家住。”程西如实告诉姑姑。
  “嗯,回去,你晚上别喝酒,你开车,大嫂肯定给你准备礼物了,咱们得回去拿。”
  “程小姐,你怎么这么市侩?”程西合上杂志,哭笑不得。
  “这怎么能叫市侩呢,帮帮忙,她儿子二十岁,他们老两口买得那辆车里有我三分之一的钱呢,如今我女儿二十岁成人礼,她郭颂心敢不还礼,找撕呢!”
  程姑姑刁蛮任性四十年!
  程西听着姑姑抱怨大嫂这几年的婆婆妈妈,纳闷是不是女人一老都这么招人烦,程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状态,她时不时看茶几上的手机一眼,她从过了凌晨开始,就一直期待一个人发条讯息给她,哪怕是邮件。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不确定对方是因为时差忘了,还是真得没有放在心上。
  程西心里像横着一座山,沉沉坠坠的,她觉得迟早有一天,她会垮掉,毫无体面毫无预兆。
  越无声无息的东西,越能磨人心性,程西在一滴泪要落下来之前,借口去了洗手间。
  她拼命地用冷水拍脸,她厌恶了那种不受控制的想念,她和唐唐夜宿山上的那晚,身边有好几个男生,程西试过耐着性子和他们交换兴趣爱好,可是始终集中不了所有的心绪。
  她糊涂不起来,心里清明得很,他们与他不一样,对着那一张张谈笑风生的面孔,她很清楚得明白,再堆叠的皮囊也比不上那人一个冷冽的眼眸。
  唐唐说,你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赖了。
  程若航是有心疏远她,才会这半年内一直对她不闻不问,医院公差学术交流也是他出去了半月有余,程西从纪东行那里得知的。
  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抑或她逾距了什么,这半年内,无论程西在朋友圈发什么牢骚,程若航从来置之不理,程西也不主动给他发任何信息。
  她怕打扰到他,又怕他嫌弃她。
  程西憋着泪,努力平静她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从洗手间里出来,姑姑也熨好了礼服,她让程西打客房服务叫点东西吃,午睡休息两个小时,下午出去做头发。
  “姑姑……”
  “嗯?”
  程西差点就脱口而出了,程若航会不会回来?
  可是她不敢,不敢问他归期,更不敢让姑姑知道些什么。
  “……吃什么……”
  如今程西自己也能画一手精致的淡妆,可是姑姑嫌弃她的手艺登不了大台面,灯光紧一点,粉都不匀。
  姑姑让纪东行把他的化妆师带了过来,纪东行揶揄程殊,“知道的是你女儿二十岁,不知道的以为你闺女出嫁呢?”
  化妆师小白也跟着笑。
  “我闺女出嫁,你纪东行的化妆师我还看不上呢!”
  “程姑姑,什么仇什么怨。”小白委屈。
  “说你跟错了主子!”程殊就地挖墙脚,说她年底有个个人嫁衣展,邀小白过去帮忙。
  小白说程姑姑逗她玩。
  “我有这个功夫逗你玩嘛,去不去?”
  “去!”小白果断得很。
  纪东行朝小白扔瓜子,“死丫头,缺你吃缺你喝了,我还在这儿呢,当我死了啊,当着我的面要跳槽。”
  “东哥,姑姑的展秀哎!”小白落泪蓄力中。
  “敢去,打断你的腿。”纪东行瞪小白。
  “打断就打断。”
  “你……”纪东行气得不轻,“都说戏子无情,你们这些女人比我这戏子还无情。”
  小白一直搞不清楚程西与程殊的关系,她偷偷问程西,“你真是程姑姑的女儿?”
  “嗯。”程西答。
  “亲生的?”
  “反正不是你生的。”纪东行让小白别瞎打听。
  “东哥,你这么护着程小姐,莫不是……”
  “怎地,反正要易主了,是不是准备卖一手消息,顺便挣个三瓜两枣啊。”纪东行一身正装晚礼服,翘着二郎腿,挑眉不回答小白的问题,满嘴跑火车的架势。
  “看在我跟了你两年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吧,你其实是深柜是不是,我受得住!”小白拍拍自己的心口。
  “你跟了我两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再说啊,才两年而已,你哪来的自信我会告诉你,我深柜了?”纪东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人磨磨牙也是好的。
  “要不我再跟你两年?”
  “不想换主子了?”
  “深藏功与名,为了我东哥,颜值即是正义。”小白高举东哥大旗不倒。
  “哼,摇摆不定,有奶便是娘,刁民!”纪东行继续冲小白丢瓜子。
  呜呜呜,小白赔了夫人又折兵。
  程西身着粉色一字领上衣配白色鱼尾裙,黑色长发做了些弯度,散在肩后,本来姑姑带回了一整套的首饰,最后觉得与程西气质不搭,只戴了耳钉。
  换装完毕后,饶是纪东行平日里对她多番嫌弃鄙夷,还是被程殊的手艺给惊艳到了。
  这是程西第一次穿一字领的衣服,姑姑说,本来还设计了另一套海宝蓝的旗袍,可是最终还是决定带这套回来,旗袍的美太内敛,是需要一点有张度的美来中和它,偏偏程西欠缺了这点张度,所以姑姑还是选择了最直观的审美,毕竟一字领太容易穿出女人味了。
  小白说,程小姐的气质,分分钟可以出道了。
  姑姑今天有点感伤,甚至眼里带着泪光,“我的人鱼公主,出道给你们去指摘,开玩笑。”
  “看吧,某人又开始嫁女儿了。程小姐,今天你女儿的主场,你能别给自己加戏嘛?”纪东行抽着纸巾递给程殊。
  程西太容易看穿纪东行的心思,他舍不得姑姑,也见不得姑姑掉眼泪。
  一刹那,程西隐忍了太久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有些狼狈,她很少跟姑姑表达她的心意,这一刻借着她自私的念想,抱着姑姑,好好诉诉衷肠。
  小白让程西别哭,不然一个小时的妆算是白化了。
  姑姑也安抚程西,“是呢,你说女人多不容易,哭都得计算一下成本,算一算哭一场得白瞎多少钱的脂粉,算了,有什么好哭的。”
  “我这么美的人都哭的话,其他人不得去死啊。”姑姑安慰自己,毫不心软。
  “你还真是越老越厚皮。”纪东行都看不下去了。
  姑姑挽着程西的手,入宴会厅的时候,程西被感染了些仪式化,也许她是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了,今天这页纸翻过去,她应该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独立体了。
  不能依仗任何人在她背后,不能惦念过去的时光,她得学会与自己相处,与孤独为伴。
  从前她努力不活成一个包袱,可是如今她错了,也许她这个包袱,至始至终,都未曾存在
  过。
  正如程若航二十岁生日那年,程西想用仅有的储蓄给他买件礼物,回去的路上遇上了一场暴雨,全家人等着她吃晚饭,姑姑找不到她急得掉眼泪。
  程若航开着车在回家的各条街巷里找,看到程西的那一刻,他怒火中烧,一把把她拎上车,从头至尾,他都在质问她去了哪里,懂不懂礼数,一家人都要围着她转?她果然是程家的小姐了!
  程西花光了所有的钱,不知道程若航用得惯哪种小楷毛笔,就把老板推荐的几支都买了,这才连打车回来的路费都没了。
  可是她从程若航愤懑的情绪里看得出,他很不满意程西这种不懂礼数的离席,他也从头至尾并不认为她是程家的人。
  
 
☆、(05)说题
 
  
  程若航高中毕业后,上了省大,在H市,离S城两个小时的车程。 
  二十岁生日,舅舅主张给他买台代步车,姑姑也出资了一部分钱,之后他每个月回来的次数也频繁了些。
  程西那年正好小生初,天天闷在房间里用功,遇到不会解的题目也不会去敲对面的门了,从程若航生日那天以后,他们没有说过话。
  姑姑有时瞧见程西不和他打招呼,命令她喊他,程西也不依。
  那套小楷毛笔也被程西扔进书桌最底下一个抽屉了,“你不愧是程殊领回来的,任意妄为是学到家了,果然是程家的小姐了!”程西想起他的话,就愤恨得很。
  那天直至送走了纪东行父子,姑姑问程西去了哪里,她都始终没说实话,因为程若航压根就没给她机会解释,散了席,停了雨,他就驱车回学校了,说明早有教授病理课不能缺席。
  之后他每周回来,程西都拿温习躲着他,怕他又念她。
  一道计算平面阴影面积的题目,程西始终算不出来,数学一直是程西的死穴,后来上了初中,数理化三师汇合了,这对于程西的冲击简直是Trible Kill,她有次抱怨学这些理科干什么,她又不要当科学家!
  程若航奚落她,数理化的存在不是为了挑选科学家,而是在各项大考里筛选出像程西这样明显脑子不好使的生物。
  解不出,解不出,解不出……,程西看着这道计算题,彻底放弃了,丢了铅笔,准备上床睡觉。本来就有点眼皮打架,起身的时候,碰掉了铅笔盒,哗啦啦掉在地板上,几支铅笔也断了头。
  简直丧到家了,程西弯腰一件件捡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姑姑回来了,没多想就去开门了,门拉开的那一刻,程西瞬间垮下脸,无声无息地表示,有何贵干?
  “你是在写作业还是在拆房子?”程若航嫌她动静大。
  程西不理会他的酸话,作势要合上门,“我要睡觉了。”
  话音刚落,程若航伸手截住了她的力道,“今天不用功了?姑姑说你可是天天挑灯到十一点多呢,现在才十点不到。”
  “写完了。”程西不愿意和他周旋。
  “哇塞,看来真是进步了,上一中附中铁定是没问题了?”程若航说着,侧身走进程西的房间,也不管她乐不乐意,一边帮她捡起地上的铅笔盒一边抄起她书桌上的真题讲义看。
  程西原以为他顶多会发现她还有一题空着,结果某人扫了眼讲义,蔑笑着说,“这就是你的写完了?你天天跟修仙似的,就这个达成率,我看你再留两级都考不上一中附中!”
  程西窘得很,她也顾不上先前和他闹别扭的事了,因为这套试题,周老师周一要一题题请人上去讲题的,程西一听程若航说的话,一脸抓瞎样,她怕她要是真考不上一中附中,姑姑没准真听从了程若航的话,给她留级了。
  那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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