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我,是君夫人赐给她的贴身丫鬟桂儿把她推下水的。因为她承宠后桂儿端来一碗补药给她喝,她略通医药,吃着不对,就偷偷看了药渣,发现是绝育药。大惊之下就质问桂儿为什么这么做。桂儿见事情败露,就告诉了她实情,说我们十人承宠后都会被下绝育药,我们身边的贴身丫鬟全是越王的人。越王和范蠡不会允许我们有吴王的孩子,只有这样我们才会一心一意地做他们的棋子,为他们刺探吴国的消息。”
这件事情半真半假。西施救过徐美人是真,但是当时徐美人已经没有呼吸了,她是不是懂医药谁都不知道。后面的事情都是西施杜撰出来的。
反正她们十人被下绝育药是事实。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不能生育意味着什么不需要多说。也只有这样的理由才能解释为何她不再心系范蠡,为以后她们摆脱作为棋子的命运做准备。
郑旦瞠目结舌,脸色煞白,跟遭了雷击一样六神无主,“不可能吧……怎么会是这样……”
即便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夫差,范蠡也是她心目中最为敬仰的大哥哥一般的存在,在她心中有着不可代替的地位。那样谈吐不凡、博学儒雅的人,竟然骗了自己吗?那她们之前在他的感召下冒着生命危险远离父母来到吴国,自愿为越国刺探消息,竟然只是个圈套?她们,只是棋子一般的存在吗?她这段时间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吴王,却又不敢说,纠结于国恨家仇和身上负的责任,只是个笑话?
郑旦不敢再往下想,手中的针线都滑落到了地上。
等等,“绝育药”?那我们……
望着郑旦绝望得濒临崩溃的眼神,西施忙安抚道:“放心,我们俩没吃那东西。”
“记得我给你的避子汤药方吗?当时我一心挂念着少伯哥哥,不愿为吴王生育子嗣,一时任性使计让吴王命太医开的,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歪打正着。我们俩喝了避子汤,就不会在承宠后喝别的汤药。只要结果相同,他们也不再有给我们下药的必要。那个避子汤只是临时避孕,不会损害身体的。我还偷偷找可靠地太医检验过,没问题的。”
“只是我们身边的香兰、红果都是君夫人赐下的人,能不知不觉给我们下药的也只有她们。我们以后要对她们暗加提防,但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我们的父母亲还在吴国,不能打草惊蛇。以后我们每次承宠后继续喝那种避子汤,暂时还要稳住她们。”
也就只能这样了。
郑旦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了。范蠡是她们最信任的人,却骗了她们。她先是震惊,后是绝望,现在回过神来,看着西施一副坚韧成熟了的样子,以前都是自己照顾这个小妹妹,现在却反过来要这个小妹妹保护她。西施对范蠡的感情比她还要深,当初刚知道这事时候的震惊、失望肯定比她尤甚。也不知道西施是怎么接受这件事情的。郑旦顿时就觉得一阵心疼。
“妹妹,这段时间难为你了!”郑旦怜惜地看着西施,走过来双手抓着西施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
“姐姐!”西施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扑到了郑旦怀里。这是原主的情绪。原主一直对郑旦的死懊悔不已,菡若也是真心喜爱这个单纯善良的姐姐。
“姐姐,我们不该搅入别人的事情中去。我不想恨越王,更不想恨范蠡,但也不会再爱这个人了。他们的爱恨情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应该为家人、为自己好好地活着。”西施说完期盼地看着郑旦,希望她能做出跟自己一致的选择。
郑旦看着西施亮晶晶的眼睛,慨然道:“嗯,为家人活着,为自己活着,不管他们的事情了!”
西施破涕为笑。
“姐姐,吴王是个好夫君,但你不要喜欢他得太明显了。香兰、红果都是君夫人所赐,我们送回国的信息都是经她们送出的,她们俩肯定跟我们不一心。如果被她们发现异样,怕是对我们不利。贸然动了她们,范蠡也会对我们起疑。谁知道这宫中还有没有其他越国的细作。”西施调整好心情,就细细地叮嘱郑旦。
“嗯,我回头会跟红果说之前是为了邀宠才做那些事情的。应该可以遮掩过去。”郑旦迟疑着问道,“妹妹,你说,吴王若是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会不会原谅我们?”
应该……会吧?
西施决定跟吴王开诚布公谈谈。毕竟吴王上一世可是为了西施身死的。即便他不肯原谅她们,也不至于就要了她们的性命,最多不再宠爱她们罢了。如果是那样,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
要逃脱越王和范蠡的控制,只凭她们两个弱女子肯定不可能做到。西施当初重生后就一直隐忍不发,也是为了撑到现在获取吴王的帮助。
夫差最近觉得西施和郑旦都不太对。
西施总是蹙着眉长吁短叹,问她也不说话,只拿忧郁的眼神看着他,欲言又止,搞得他心里毛毛的。郑旦每次见到他都叹口气避好远。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还好好的反思了一下。可是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啊,一切不都跟以前一样的嘛!是不是这两人想家了?
于是夫差专门从越国请了个名厨。
这天西施和郑旦被请到了醉心亭小宴。醉心亭是御花园中的一个湖心小亭,离岸边百余米远,以响屐廊连接。
没错,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响屐廊”。
西施的“响屐舞”深得君心。前世夫差为西施专门造了一个响屐廊,命人将廊底挖空,放上大缸,铺上木板,人穿着木屐走上去发出“嗒嗒”的声音,就跟跳响屐舞一样。
这本身是两人间的一种情趣,却被大臣抨击为夫差耽溺美色的象征。
此生西施不想让他陷入恶名,就提议把这条长廊改造了一下,廊道上的木板铺成活动的,这样人走过的时候也会发出“响屐”的声音,廊下流水潺潺,倒也别有风味。
“两位爱妃,快请进来坐。”夫差忙不迭地把两人让到了庭内,“看本王为你们准备了什么!”
西施和郑旦入内一看,就直了眼睛。只见桌子上赫然摆着一碟翡翠烧卖,一盘蟹粉狮子头,一只拆烩鲢鱼头、一屉蟹黄汤包,一只三套鸭,配以各种精致小菜。满满当当的一桌越国名菜。
“本王看你们最近不高兴,应该是想家了吧?本王请了个越国厨子,专门派人去越国搜集的最好的食材,给你们吃顿可心的。可还满意?”夫差笑看着两人,一脸“快感谢我吧”的表情。
西施郑旦眼眶一红,又感动又愧疚。当即相视一眼,齐齐跪下,决定现在就把一切告诉吴王。
夫差不想让下人打扰三人的小聚,早就把所有的下人都赶到了岸边。醉心亭周围布有帷幔,下人们远远地也看不清楚三人举动,倒是挺有私密性的。西施和郑旦也不用担心被香兰、红果看见。
“大王,臣妾有罪,臣妾当不起大王的宠爱。”
“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地上凉,快快起来。”夫差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去拉二人。
西施和郑旦跪地不起。
西施轻轻拍了拍郑旦的手背,“姐姐,我来说吧。”
“大王,我和姐姐当年年幼无知,被越王勾践和越国丞相范蠡骗到吴国来做细作,刺探吴国情报助越国复仇。后来见到大王,大王并非传说中的暴虐不仁,又对我们姐妹特别厚待。我二人常常心有愧疚,但是父母均在范蠡手中,不得已传递了一些消息出去。”
夫差听到这些,并未觉得恼怒,这些事情本就在他的预期中,他早就在期待她们对他坦诚的一天了。
“我们知道自己对不起大王,但是我们并没有特意刺探过什么机密消息,只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传递了回去。我们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是越王的人,这些事本来他们都会知道的。还望大王看在我们坦诚的份上,饶恕我们的罪过!”
“先起来说话吧。”夫差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坚持让她们先起身。
“大王不生气吗?”郑旦偏头看着夫差,眼神里充满希冀。
“不生气。其实,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你们没有让我失望。”夫差笑着搀起她们俩,眸若弯月般明亮。
第8章 西施想要的人生(七)
“你们从越国来到我身边,勾践肯定会好好利用你们。但我看到你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们俩是好姑娘。我相信,我只要一心对你们好,你们一定不会真的伤害到我。”夫差温暖的大手把西施和郑旦的小手仅仅包在掌心,定定的看着她们,语气中充满怜惜,“心里装着这么多事,这段时间一定不好过吧?”
“大王!”西施和郑旦心中微酸,同时又麻麻痒痒暖烘烘的。
相比于勾践和范蠡的虚伪阴险,夫差所展现的宽容坦诚是多么的珍贵!
她们把勾践和范蠡的计划细细说给夫差听。
夫差听前面的事情的时候面色还算平静,但听到勾践给她们十个美人下绝育药的时候,忍不住鄙夷道,“真是刻薄寡恩之徒!”
西施和郑旦说完,又向夫差跪下磕头道:“大王,我们俩不想再做别人的工具。可是害怕父母遭了他们的毒手。还请大王施予援手,救救我们的家人!”
夫差忙扶起他们,轻声安抚道:“两位爱妃放心,此事我们可以细细筹划。”
这天他们一直聊到天光退去,暮色四合。
离去时三人言笑晏晏,神情自然,对其他人并未流露出任何异状。
香兰、红果等人只以为是一场普通欢宴,也未放在心上。
此事过后西施、郑旦二人荣宠日隆,先后进阶为“夫人”,占据了吴王后宫三位夫人中的两个位置。“夫人”之上就是“王后”了,而夫差并未立后。后宫中的其他妃嫔渐渐成为摆设。
夫差成日与她们俩一起厮混,有时候甚至懒得上朝。
伍子胥等忠臣见夫差对朝政不若以往勤勉,更视这两人为红颜祸水,经常上谏要夫差远离她们,往往惹得夫差大动肝火,君臣关系日趋变差。
两年以后,夫差终于动了封后的心思,召集群臣议事。
伍子胥等大臣听到吴王要封西施为后,郑旦为贵妃,坚决反对。伍子胥更是声称这是亡国之象,吴王要是非得分封西施郑旦二人,更以辞官相要挟。
夫差大怒,当场收缴了伍子胥掌管军队的虎符,令其回家思过,未经传召不得上朝。
伯嚭见到夫差和伍子胥之间终于闹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抓紧机会向夫差进言曰:“立后乃天子家事,王上自专便可,无需任何朝臣同意。”
夫差深以为然,很高兴他对自己的支持,当场嘉奖他黄金百两,上等丝绸百匹。并下令曰:“再有反对立后之事者,自己交了官印回家去,不用再来上朝了。”
太仆狐冲、卫尉管华、郎中令伯子君等几名刚烈的臣子当场辞官。其他人再无敢言此事者。
伯嚭又向吴王进谏道:“大王将立新后、贵妃,然而后宫宫殿皆为旧物,配不上新后和贵妃的倾世天姿。不如另建新宫,以彰显陛下对王后、贵妃的恩宠。”
夫差高兴得哈哈大笑,夸奖伯嚭道:“爱卿真是深知吾心也!”当即着令伯嚭负责新宫殿的设计,并命名为“馆娃宫”,意思就是“美女所居之宫”。
伯嚭为迎合夫差的心思,把馆娃宫设计得精雕细琢,极尽奢华。铜勾玉槛,遍缀珠玉,五步一花,十步一景,楼阁玲珑,金碧辉煌。
夫差在朝堂上将馆娃宫的设计图展示给群臣看,让群臣补充一下还有什么不足。
奉常吕玦是个正直的大臣,他看了这个图之后深觉不妥,就向夫差进谏劝勉道:“此宫殿过度豪奢,花费巨靡,恐怕要费尽举国之力才能建成,请大王三思!”
夫差听后怫然变色,大声呵斥吕玦道:“三思什么!本王的王后,难道还当不起一个馆娃宫不成。”丝毫不听劝言。
夫差又命太史曹卜算良辰吉日。太史曹算得次年的二月初八是两年内的最吉祥的日子,距此时仅有三个月时间。
夫差立刻下令封西施父亲为“安乐侯”,郑旦父亲为“安平侯”,分别在扶苏城最好的地段赐下宅邸,命越王勾践亲自率人护送西施、郑旦的父母亲到姑苏城,参加三个月后的封后封妃大典。
伍子胥在府中打探到吴王的作为,气得一把摔了他平时最喜欢的那套烟雨青花的汝窑茶盏,“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我绝不能看着吴王为了这两个奸妃毁了吴国!”
于是召集麾下所有门客商讨怎么除去西施、郑旦。
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伯嚭就向夫差告发了伍子胥。
伯嚭一向嫉妒伍子胥位高权重,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伍子胥怒骂吴王、召集门客的事情并没有刻意保密,他随便收买了两个伍府的侍从就打听到了消息。这么好的一个打到伍子胥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呢?
伯嚭递了腰牌专门进宫觐见夫差,添油加醋跟他说道:“大王,伍子胥倚老卖老,丝毫不把您放在眼里。凡是您喜欢的他都不喜欢,凡是您爱重的人他都要陷害。大王对他多番忍让,他却愈加放肆。这次他明目张胆地召集门客意图除去新后、贵妃,是*裸地要背叛您啊!大王如果还顾惜旧情,舍不得处理他,世人将不知吴国还有大王,只知吴国有伍子胥啊!”
夫差听了伯嚭的挑拨,怒发冲冠,命心腹侍卫给伍子胥送去一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剑,令他自裁谢罪。
伍子胥看到夫差着人送来的宝剑,心情简直都不能用失望来形容了!他感到愤怒至极、沮丧万分,同时又有点终于可以解脱了的感觉。
这么久以来夫差行事让他越来越失望,他们君臣间的关系越变越差,几近剑拔弩张的地步,他都快忘了最初他们君臣相得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在歧途上越奔越远,他越是使劲往回拉就越是拉不回来的少年君王,早已不复当初刚即位时候雄心万丈、英武果敢的模样。
伍子胥颓丧地对自己的手下说;“当年我父亲被楚平王所害,我在诸国四处逃亡的时候先皇收留了我,还帮我出兵报仇,待我甚厚。所以我倾尽一生为吴国殚精竭虑,想让吴国成为最强大的国家。如今大王却宠幸仇国奸妃,偏信谄佞之徒,欲取我性命,我死也不能瞑目!我死之后,你们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挂在姑苏城的东城门上,我要亲眼看着吴国灭亡!”
然后他持着宝剑昂然走进自己的书房中,自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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