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尸池中苏醒之时, 那个埋葬了自己的寒冷冬季都已经结束了, 她想着以这般样貌去见自己的家人, 也不过是无端惹他们再度痛心罢了。与其如此,倒不如等自己的身体恢复康健后再重回藏剑山庄, 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然无恙。
但是大哥不知晓其中缘由, 乍然听闻扶苏又出新作, 只怕揣测出了一二, 她又岂能让他失望呢?
木舒从系统中提取了叶英的信函, 灰溜溜地如同一只土拨鼠一般滚回了自己的房间,连墨书的新功能都无心查看了。
撕开信封前,木舒正搜肠刮肚地思考着合适的语句去解释自己如今不能相见的境况, 但是等到取出书信时,却忍不住微微一怔。
叶英的来信很平淡,平淡到仿佛在同挚友闲谈最近杭州西湖的天气是否晴好。没有询问如今这个“扶苏”的身份,也没有言辞锋锐地质问她身在何处。叶英的书信平淡宛如流水,一字一句都淡得恰到好处。一句“展信安,见字如晤”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以浅白的笔触描绘的风景秀色,他提及初将习武的无月,提及她尚未出世的侄儿侄女,提及藏剑山庄的一切安好,却不曾询问她的身份。
若是此时的“扶苏”另有其人,拿到这封信估计也只会以为叶大庄主是随手书信一封送予幼妹的师父,叨扰些日常琐事。
唯有木舒知晓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叶英太了解自己的幼妹了,他知晓倘若幼妹尚在人世却不愿相见,其中定然是情有苦衷。虽然不知晓其中缘由,但也不愿让幼妹为难,便借着这一封言辞清淡如水的信函,传达着一种隐晦的询问与宽慰,亦或者是一种不敢言深的期许。
——你可一切安好?
木舒捧着书信,看着看着,却觉得鼻子一酸,眼前的一切便开始模糊了。她连忙放下信函,唯恐泪水晕了字迹,待到情绪稍稍平息之后,才咽下那满腔的愧疚与独自经受风雪的委屈,翻找着纸笔准备给叶英写一封回信。
面对主系统与穿越女,面对叛军逆臣与天下风云,哪怕她强大到足以顶天立地。但在兄长们的眼里,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娇气的,需要呵护的孩子。她那些不能言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曾想起的委屈,在他们眼中比山峦更加沉重,比她自己更在乎那已经过去的疼痛。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啊。
木舒不敢让自己的眼泪滴到信纸上,她如今浑身带毒,连眼泪都带着胆汁一样的苦浊。一片朦胧中正想寻张手帕,却忽而横来一双手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木舒还未回神,就被人揉捏了脸蛋,不由得无奈而含糊地笑道:“少爷,虽说不会中毒,可我现在是真的丑啊。”捏捏妙龄少女的脸蛋可以说是调戏,但捏一个塔纳的脸蛋,那根本就是恐怖片经典镜头了好吗?
唐无乐觉得自家媳妇其实有些思虑过多了,如今她容貌未改,虽说形容可怖,但仍然能窥见往昔的颜色。他长到这般年岁,刀山血海,魔窟鬼窑都走过,便是当真丑如妖鬼的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她如今的模样在他眼里并不会显得丑恶。
“不丑。”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泪,唐无乐一反常态没有开口嘲讽亦或是调侃,语气中透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失落与沉重,“当初给你种下母蛊,我就一直在想你日后的模样。成为塔纳形体扭曲,如我族姐唐书雁亦或者那曾经以俊秀闻名的孙飞亮,不都成了如今这般形如妖鬼的模样?武功越高,扭曲畸形的模样更甚,我想过自己大概会变得可怖,形容俱毁也是可能的。”
木舒听闻这话,却是微微一怔,她看着唐无乐,唐无乐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何等惊心动魄的话语,兀自思量道:“我就想着你再丑也丑不过我了吧,有什么好嫌弃的呢?少爷我要是变成孙飞亮如今的模样,以后也能把你扛肩上了。”
木舒仲怔无言,只觉得心尖尖上被人恶狠狠地拧了一下,酸涩带着一种噬咬骨头的痛意如浪潮般汹涌而至,竟让她一时哽噎无语。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又怎会忘记他原本是个何等爱俏的人呢?
他这样一个在年幼之时便会因为他人生得比自己俊秀而勃然大怒的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想象自己化为塔纳那般形容丑陋的模样?又是因何会幻想这些对他而言本该遥不可及甚至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在令人神智恍惚的酸涩中,木舒轻轻握住了唐无乐的手,她想,自己的一生当真在无所求了。
——竭尽一生的时光对他好,都唯恐岁月瞬如白驹,眨眼匆匆。
“少爷那么好看,才不要变丑呢。”她垂眸浅笑,心间的思虑与忧愁淡去,唯剩流年脉脉,一片温宁,“我给大哥写封回信,待到来年那未出世的侄子或侄女的满月酒,我大抵便能回去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便结发相伴,从此白首不离。
如今墨书归来,许多事情便大有可为,堪称如虎添翼。木舒写了一封回信给叶英,只浅浅提及自己的归期,并不深谈自己如今的境况,反倒是将手头上的情报消息整理了一份,拜托自家大哥转手交给朱剑秋。如此这般,借着陈情书的东风,叶英也约莫能猜出自家幼妹搅和进了这场天下纷争里。如今硝烟战火不休,江湖侠士各处着力,叶英除了忧心幼妹的境况,一时也无法相助一二。
不,或许,也是有力可为的。
木舒将藏剑霸刀的往昔之事写进了信里,将那些陈年宿怨一一辩说分明。从九天之祸,到如今的安史之乱,从柳风骨的谋划到自家父亲的配合,从最初的刀剑之争,到三哥与三嫂的悲欢离合。那些过往与曾经都沉淀在浓重的墨色里,展露出一片刀光剑影。
“国难当头,风雨飘摇,我欲请柳五爷拔刀出匣,刀剑联手,了却恩怨,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叶英收到信却是默然缄口,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些逐渐淡却的往事里还藏着这样天大的秘密。幼妹说了却恩怨,便当真是了却恩怨,毕竟过往仇恨的芥蒂能被人解开,痛苦与伤痕却无法磨灭。此事终了,藏剑霸刀从此便形如陌路,无恩怨,也无情分可言。
“家国大义之前,恩怨不过云烟。”叶英心性淡泊,本就无什芥蒂之说,只道,“已尽人事,何惧天命?尽力而为,便足矣。”
得了兄长首肯,木舒当即书信一封送往霸刀山庄,唐无乐却将送信之人拦了下来,换了一位唐门的弟子。
“霸刀山庄,只怕情况不妙。”唐无乐斟酌着言语,虽不知晓事情的缘由,唐无乐却从唐小婉之事中窥得些许不详,但又不知晓如何道清自己心中莫名而生的诡谲之念,只得言辞委婉地道,“柳五爷病重已久,寻常书信,怕是送不到他老人家的手上。”
木舒反倒是听懂了唐无乐话语中潜藏的含义,她思忖良久,让墨书调出霸刀的资料,却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情报。
“霸刀山庄分裂,柳风骨之兄柳鸾旗勾结狼牙,为寻神兵线索,柳静海如今率领塞北营和精金阁赶往洛阳,柳五爷也不在霸刀山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木舒实在被这一连串的事故砸得头疼不已,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那现在霸刀山庄里有谁能做主的?”
墨书:【……霸刀山庄庄主柳惊涛。】
就是唐小婉原本的未婚夫,被自家五哥“横刀夺爱”的柳庄主。
惹不起,惹不起。
木舒很怂的焉巴了,但是又有些不死心。
“调查霸刀山庄近些时日以来的情报,还有关键人物的资料。”有系统在手,木舒在情报消息的传递上更加方便快捷,不必再苦等机关鸟来回传信,效率几乎可以说是翻了几番,“霸刀山庄如今还分了一个风雷刀谷出来?那方势力又是偏向哪边的?”
墨书整理情报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木舒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
简而言之,柳家家大业大,柳五爷柳风骨继承了柳家,但是柳风骨的其他兄弟姐妹们则居住在风雷刀谷,双方之间亲疏皆有,关系始终难以调和。而如今安史之乱始起,风雷刀谷内部不睦,分裂后各自为政。只可惜风雷刀谷中掌权的人大多思想偏执,看不透柳风骨锋芒内敛的真相,只觉得柳家一蹶不振,难以东山再起,是以剑走偏锋,镇压了式微的反对派。
木舒之前有分析过,柳家在藏剑山庄未崛起之前乃是一家独大,柳五爷与公孙姐妹南北称雄,几乎无人可敌。然而柳家以锻冶之术闻名天下,就好似一个守着金山银山的军火商,只要有谋反之心,谁都想来啃上一口。这才逼得柳五爷不得不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如今藏剑后来居上,霸刀山庄看似弱势,但是眼光独到之人也并非没有,比如——史思明。
安史之乱,安史之乱,既然叫安史之乱,自然不可能是安禄山一人反唐,范阳节度使史思明亦是战犯。史思明窥视霸刀已久,不惜派遣自己的女儿史朝英拜入风雷刀谷掌谷人柳三爷柳秀岳的门下,并且史朝英还诱使四爷柳鸾旗长孙柳时清坠入爱河,收拢了一部分风雷刀谷的势力。而在安禄山起兵之后,柳秀岳被柳鸾旗糊弄着开炉锻刀意图光复柳家,却不知晓妹妹柳延芳已经被夺权控制了起来。
柳延芳正是风雷刀谷中反对狼牙军的式微一方。
那么问题就来了,风雷刀谷要造反,大多还都是柳惊涛的长辈,估计这位柳庄主现在也挺懵逼的——你说这事管还是不管?
#爹爹不在家,熊长辈作妖系列。#
#弟弟还把手底下的人都带走了我能怎么办?#
#我也很绝望啊。#
作者有话要说: 风骨霸刀的资料片被我提前了,嗯,因为安史之乱长达八年,总不能照着原本的来。
风雷刀谷是策划搬出来洗白的,职业背锅,人物关系满混乱的,大家只要知道这个刀谷里住的都是柳老庄主的哥哥弟弟妹妹及其子孙后代就好了,根据剧情来看,霸刀山庄和风雷刀谷貌似是……分开的?虽然也是柳家,但是互不干涉。
但是都是柳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霸刀那边应该是不乐意看他们谋反的。
柳五爷算计了这么多,却没有跟自家亲戚儿子们说,搞到最后就是一群绝望的人为了能让霸刀山庄重振威名而走上偏执之路……怎么说呢,跟唐简真是异曲同工之妙……
顾得了大家顾不了小家了_(:зゝ∠)_
第一百五十章 再遇多多
霸刀山庄如今乱成这般模样,木舒原定的计划自然也派不上用场了, 就算找到了柳五爷, 他自己家的烂摊子都收拾不干净, 也就不指望他能空出手来一同解决这天下大事了。但是木舒始终对风雷刀谷无法放下戒心,便让墨书一直跟进, 一旦有情况发生,立刻回报。
而她如今空出手来,打算先解决多多和薛北辰的问题了。
先说薛北辰, 如果要总结此人的一生, 那么某些男主复仇主线的小说就很能概括完整了。大概就是不断的复仇却又发现仇人另有其人, 最后兜兜转转居然自己最信任的师父才是罪魁祸首之类的狗血剧情。只可惜薛北辰有男主的命却没有男主应有的待遇,被老无名利用着暗算了剑圣一把之后, 他就被压榨完剩余的价值被老无名给干掉了, 估计到最后咽气都不知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
虽说能混到新一任的幽天君这种程度也不能算是蠢人吧, 但是对上段数极高的老无名, 明显有点不够看的。
木舒对薛北辰的了解不多,然而哪怕是开药方呢也好歹得对症下药啊, 于是木舒想了想, 致信一封给了忙得不可开交的李倓。两人好歹曾经共同谋划过烛龙殿之事, 李倓又是个聪明人, 对薛北辰的性格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吧?
然而实际上李倓对薛北辰的了解也不多, 他真正的合作伙伴是老无名,薛北辰顶多只能算是给他师父当个添头的,并没有被李倓放在眼里。对于薛北辰, 李倓就只记得是个跟剑圣仇怨极深的沉默青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问题是这个家仇血恨在身的沉默青年到底是苦大仇深型的,还是中二自负型的,亦或者忍辱负重型的?倒是给个准信啊。
眼看着洛阳那边都要开火了,木舒仍然没能想出一个对策,唐无乐实在看不过去,便自己接受了薛北辰的事宜。
“我们都已经收集过老无名和薛北辰的资料了,哪里用得着那么复杂?”唐无乐知晓木舒对薛北辰迟迟无法下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薛北辰是薛家遗孤,而薛家大小姐曾经又是剑圣的爱人。薛北辰虽说欲害剑圣性命,但是到底也是被人误导所致,总不好当真弄死自家友军旧情人的弟弟,是以才处处束手束脚,“行了,少爷帮你解决,你还是去操心赵家的小娃娃吧。”
习惯顶杠子的木舒被人抢了活,却没有质疑唐无乐的能力,只是微微有些好奇他打算怎么做。
而唐无乐作为一个算计木舒多次并且精通易容术的毒手公子,心机城府一概不缺,套路之多比起木舒也是不遑多让的。
他给薛北辰下了封锁内力的药物,又下了一味致使身体虚弱的慢性毒药,关在小黑屋里不闻不问好几天,逼得薛北辰饥渴交迫身心脆弱之时,就开始各种套路了。他先自己易容成了最初见老无名时的模样,过五关斩六将地“救走”了薛北辰。
趁着薛北辰神志不清满怀感激信赖之时连哄带骗说洛阳战事吃紧,长安那边又横生变故,才让敌人趁虚而入。薛北辰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如今薛北辰余毒未解,但为了解决后患便让薛北辰转交职权安静等待,待自己料理了隐元会中的叛徒,再将权利交回给他。
唐无乐吃准老无名对薛北辰只用利用之心,并无师徒情分,是以薛北辰对老无名也是知之甚少。唐无乐曾经见过老无名一面,模仿其谈吐举止也是似模似样,骗一个薛北辰也尽是够了。果不其然,薛北辰不疑有他,在他心目中师父本就是隐于幕后之人,见过师父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伪装成师父的模样来骗自己了。薛北辰交出了隐元会的调令,安心解毒,准备给那掳走自己的人一个反戈之击。
唐无乐这头将哄骗出来的情报以及调令交给了自家媳妇儿,转头就让薛北辰“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老无名的真面目。不仅揭穿了老无名王毛仲的身份,还将当年他们为了解决剑圣这个执法者而布下的罗网给撕扯开来。仗着木舒告诉他的情报,将每一步算计与谋划都讲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活像是自己亲眼见证的一般,完了之后扬长而去,撇下一个三观俱毁的薛北辰,就此功成身退。
薛北辰不是林平之,林平之心中有恨却又对自己的底线意外的偏执,薛北辰却更像杨康,善恶都在一念之间。
对于薛北辰这样的,如果直白告诉他真相,只怕会适得其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就为了让中二病相信他们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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