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一直沉默地听着她的描述,阖目静坐的姿态清癯端逸,直到她说完,才平静地问道:“这个孩子,叫唐无乐?”
木舒微微囧了一下自家大哥的称呼,宛如咸鱼一般瘫在小几上,弱声弱气地道:“……是,是这样的,但是我拒绝了,大哥。”
面对自家大哥沉静如水的容颜,木舒只能违心地默念三句少爷对不住不过谁叫过去的自己坑了你呢?念完就开始强行自家大哥吃安利:“我觉得我年纪还小,还能多留几年,但是他年龄不小了,所以……”
得了吧,这破理由要是能哄住自家大哥她以后就把五哥的台词全部对少爷念一遍。
“过程是复杂的,结局是一样的,总而言之他现在被我气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咸鱼不怕酱油卤,木舒十分淡定地竖起拇指,强行转移话题,道,“大哥我们拜访了西门伯父之后,要提前动身前往金国吗?我也差不多玩够了。”
没玩够也得玩够了,走吧走吧快走吧,明国这地方简直跟她八字不合。
#好像竖起了死亡flag呢。#
虽然不知晓处于什么原因,让叶英没有了深究了打算,但是惯来体贴的长兄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在许久的无言之后,还是顺着她的意愿转移了话题:“可以,只是如今金国到底战乱不休,若是前往金国,总要做足准备再上路。”
既然时间充足,总是要在离开明国之前做点什么的。
木舒翻开了《冬梅雪》的大纲,这个被她闲置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故事。虽然一直模模糊糊有种无言的触动,但是要她将心中的感觉具现化成文字并且书写出来,实在是为难她了。但是如今被自家大哥点醒,木舒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作者不该有的错。
写书,很多时候就是写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情绪与感触,如果要将一切抽象的感觉实体化为存在的事物,那文章就化为了干巴巴的报告了。作者要做的其实是记录自己的感觉,用一个漫长的故事来渲染描绘这种触动,让读者带入,让他们感同身受。
那么,要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既然是言情小说,那定然需要男女主角,男主角的人设不做第二人想,那女主角,要写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木舒的脑海中划过雪地里一抹绝艳的红,似红梅,似火焰,开得美,燃得烈。木舒想,那个女子定然要与众不同才是。
她应该喜欢红衣,喜欢傲雪凌霜的红梅,不爱小巧精致的峨眉刺,反而爱狂烈如风的大漠刀法。这样的女子性格应该豪爽不羁吧?不,不是这样的,她或许是一个很精致很清雅的女子。红衣似火,穿在她身上却沉静如水,不热反凉,因为那火在燃烧,在她的心底。
世人觉得她的心地应该跟她的容貌一般娇弱美好,但是她的刀法是塞外的大漠,带着风沙刮面的狂意,于是被人不屑而鄙夷地打上了粗鲁的印记;世人觉得她应当良善且富有同情心,但是她离经叛道,只因对错之分,也会对弱者拔刀;世人觉得她应当胸怀大爱,无私于民,可是在塞北边关的城墙之上,面对硝烟战火与那些哭求着打开城门的平民百姓,她却会那般冷酷地对将领说,应当大局为重。
或许她是对的,或许她的判断是没有错的,但是因为她的果决与无情,世人又难以原谅。
她应当是温柔的,笑起来是明媚的,但是当她拔刀之时,神情却似寒冰,眼中燃着火焰,但是其中,却还夹杂着一丝不为人知晓的孤傲——并非性格如此目下无尘,只是长久的寂寞却无人理解她心中的坚持,于是独自绽放在冰雪的怀抱之中,无意一争春风之暖。
——就似梅花。
然后?她在漫天风雪的世界里遇见了那比冰川还要冷漠的男子,他们看着彼此眼中相似的寂寞,便有了之后的种种。
董红梅,顾雪霁。
那段相互依偎的感情,最终是化作了火焰焚尽了一切,也或许是化作了檐上新雪,一转眼,就已是岁岁年年。
木舒心想,这大概是一个,太过漫长也太过于矛盾的故事了吧。
第六十八章 红颜枯骨
“我们总是用自己的观念去评估和衡量别人的一生,哪怕事实证明我们是错的, 但心中仍然会将之推卸成对方毫无人情味的责任。”
扶苏的新书《冬梅雪》普经问世, 真爱粉也好黑粉也好不懂装懂的僵尸粉也罢, 都齐齐陷入了一脸懵逼的状态。
扶苏所作的书籍总是与其精美的封面相互辉映的,但是大部分时候, 扶苏的封面画作都相当具有禅意,哪怕文中有涉及男女情爱,也只会让人觉得扶苏是在以感情预示道理。然而这一次的新书《冬梅雪》却是第一次将一男一女同框, 雪地红梅的背景之下渐行渐远的一对男女, 红衣绝艳, 白衣蹁跹。红梅凋零了一地碎红,只剩下焦骨般的残枝, 不屈不挠地面迎风雪。
“扶苏江郎才尽, 也要流于世俗了。”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 然而却没有人去在意, 更多人只是叹息着“不遭人嫉是庸才”,随后平静地翻开了书。
乍一眼看过去这似乎是两个人的爱情故事, 凄美、温馨, 快意江湖。一身红衣的女子挥舞着大漠的刀法, 容颜娇美恍若锦绣繁花, 笑起来时却是天高静远, 一派宁静清雅。染着风雪凉意的白衣男子是远离红尘独步碧落的剑仙,他拔剑苍穹碎,一剑动九天, 却又会那样温柔地伸出自己持剑的双手,轻抚被烈焰烧灼成一片焦骨模样的朱砂红梅。
当这两人相遇,分明是存了温意的寒冰撞上了冰凉的火焰,汲取彼此的温意,伸出手的瞬间,刹那却已成了永远。
不曾习武的闺阁女子会憧憬着两人的相思,文人墨客会对两人的离经易道而吵得不可开交,唯有习武之人,惊出了满额的汗水。
书中的江湖,是一个畸形而扭曲的江湖——人们追求着“法”的极致,追求精妙绝伦的剑招,追求着世所罕有的武功秘籍,为了将“法”发挥到极致,甚至不惜为此丢掉道义与良心,争得头破血流。原本,这在大部分的江湖人看来,是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的,为了一本武功秘籍而屠杀别家满门之事在江湖上时有发生,恩怨情仇,弱肉强食,就是江湖的主旨,并无所谓的对错是非之分。
但是在这个畸形可怕的江湖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两个人——一个不为常理所缚,一个看透了世事,无垢无尘。
顾雪霁的剑不是“剑法”,而是“剑道”,他拔剑、出鞘,哪怕是最简单直白的一招,也足以惊艳整个江湖;董红梅的刀,之所以在这个江湖上成为异类,正是因为她刀法好似狂风,毫无章法。但是这两人却是江湖里绝顶的强者,哪怕不为世人所容,他们却仍然携手与共。扶苏这般书写故事,本是会引发不少武林人的不满的,毕竟一著书人不懂武功与否,却这般班门弄斧,岂非贻笑大方?
是以真正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些习武之人看着书中的话语,却发现穷尽自己的言辞,也无力去反驳。
“世人常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却少有人知,快的极致是慢,慢的尽头是快,只是到了慢的尽头,快的境界便已是全然不同。”
“拔剑是为己身,铸剑是为问心,铸剑炉前面对熊熊烈焰,拷问的是自己的一生,捶打的是剑客的初心不悔。”
“你拔刀,舞出的是前人的心血,我拔刀,割开的却是大漠变化莫测的狂风,这就是区别。”
这些话语的含义虽然玄而又玄,但是在武学之道上略有成就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还真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如果一开始还有人觉得这样的言论过于荒谬,那么当慈航静斋、少林寺、武当派这样的武道魁首都突然对扶苏产生兴趣之后,一切的争执都归于了平静。
寻常人家吵得沸沸扬扬,江湖上却异样的沉寂,唯有一种强自压抑的兴奋,发酵膨胀却悄无声息。
“扶苏先生定然是领悟了武道之途的绝代宗师。”
听到这个言论时,木舒正跟着大师侄叶知秋在看头面首饰,听闻此话,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舔了一口糖葫芦。
#感谢自家的诸位哥哥。#
#感谢感动中国好基友西门吹雪、李寻欢、一点红。#
#感谢诸位大师笔下武侠世界的唯心主义。#
要木舒自己来说,只靠头脑风暴而不付诸实际努力,那根本就是悬于空中的亭台楼阁,华丽而虚幻至极。所谓的武道之理纵使有用也是要建立在扎实的武功基础之上的,那几个对扶苏产生好奇的门派,哪个不是传承百年底蕴深厚的武学大家?他们定然也不缺宗师级别的高手,故而才真正意义上的产生了共鸣。但是那些武功乏乏却还嚷嚷着此话有理的人,岂非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
木舒咬着糖葫芦,唇角沾着糖屑,她却有些出神地思虑道——可她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些呐。
#不吃到最后,你们永远不知道里面掺杂的是什么口味的玻璃渣。#
一切闹得沸沸扬扬的争论与压抑,最终在《冬梅雪》的下册书籍发售之日销声匿迹,霎时噤声止语。
木舒写书,很少分本售之,正如她曾经所言的那般,一个故事是否能打动人心,依靠的是浓墨重彩的渲染与烘托。
但是这次的故事不一样。如果说,《冬梅雪》的上册书描绘的是一对爱侣一个江湖,快意恩仇的故事透着风花雪月的相思,那么《冬梅雪》的下册,描绘展现的却是不断加剧的冲突和一种缓慢的,逐渐走向深渊的绝望和无可挽回。
红梅越开越艳,火焰越燃越炽;冰雪却越来越冷,道心越来越坚。
顾雪霁最终在剑道和情爱上做出了选择,这个心如冰雪的白衣剑仙彻底化为了苍山之上的寂寂落雪,敛去温意,只剩刺骨的凉冷。
董红梅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点点找到自己的剑道,看着他一点点放下她,最终唇角含笑地离开了他,回到了北地。
顾雪霁殉了道,殉了剑,殉了自己冷寂的内心曾经唯一在乎的东西;董红梅殉了情,殉了国,殉了自己曾经执着的一切坚持与大义。
董红梅的一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坚持,顾雪霁大抵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放弃。
只身一人杀入了北国皇室,刺杀了当时的皇帝与皇室正统血脉,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孩儿也没有放过。她用世人最为不耻的手段换来了北国的一蹶不振和边境长久的安宁。不折手段,无耻透顶,背负着一世的骂名,她带着满身的伤痕,宛如归巢的鸟儿般欢喜。她重新回到了顾雪霁的身边,看着他原本日渐冰冷的眼眸再次染上了温度,漫天风雪之中,她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你别过来,我也不过去。”她挽着血色的衣袖,这一身从童年时期便一直钟爱的色彩,如今沉甸甸的血色,名副其实了。
顾雪霁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模样,站在风雪之中的女子,惨白单薄,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话语,伴随着的是唇角未干又添的血迹。
“我来这里,只是有一句话想告诉你。”嘶哑如拉风箱一般的声音虚弱的可怕,下一刻,就化为了风中的柳絮。
“生不离,死不弃,至少,我做到了后者。”
红梅虽非昙花一现,但是花的生命,只有那花季短暂的世间。
苍山的雪却停驻了漫长的岁月,来年红梅再绽,却已不再是昔年。
火焰烧尽了一切自己也会熄灭,风雪吹了这么多年,也就只有雪霁的那天,能让他想起隔着浮华光影的岁月。
他们的一生这样的矛盾,红梅绝艳却短暂,冰雪荒芜却廖远。于是花开一瞬,风雪不止,这样相伴了一年又一年。
“剑仙顾雪霁,最后怎样了呢?”
“老了,死了,放下了,最后看见的,或许还是那人灿烂明媚的笑脸呢。”
当看到藏剑女弟子流着泪默默捏碎把手里的茶杯反复揉捏成渣时,木舒觉得自己要吃个瓜冷静一下。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木舒挣扎着跑到自家大哥的屋子里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前后两本书的转折并不突兀,但是整本书的内涵和意义都模糊了起来,所有人都无法清楚地说出,这一本书,扶苏想表达什么。
“有情之人爱得炽烈,无情之人一生怀念,一本书容下千般万般的郁结踌躇,书写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悲哀。扶苏写的是男女情爱吗?似乎不是。那他写的是武学之道吗?似乎也不是。就如这本书一样,谁是无情,谁是有情,如何能说得清呢?”
写了一本“谁也说不清”的书,木舒简直开心得要飞起,自家那磨人的徒弟这回总算没有拿阅读理解来卖安利了,简直喜大普奔。
直到朱七七哭着将这本书丢进了西门吹雪的怀里,木舒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任务没有结束。
不过既然系统通过了她的提案,那就证明任务是能完成的吧?
她心里很平静,甚至有种莫名的空虚感,倾尽将近十年的时间去换他人的一个动容,成功哪里还会欢喜?
这并非偶然,这是必然,努力地付出就能得到收获,如此而已。
听到系统提示任务完成的消息时,木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梦里的她走过了两世,她书写的每一个故事都化为了真实。看着曲竹书悔恨的泪水,看着柳握着一捧沙微笑,看着董红梅倒在雪地上,看着顾雪霁一个人走过漫长的岁月,眼里沉淀了最荒芜的雪。
如此疲惫的梦,简直熬干了心血,榨尽了感情,融成了文字。
大梦三生,大梦三世,著书人不就是呕心沥血,最终写了自己的一辈子?
第四卷 寒木春华,暮拾昔雪
第六十九章 昨日重现
扶苏的标签继“深情似海”之后又多了一个“武道宗师”,男神光环越发璀璨明亮了起来。
木舒摆正了心态, 将大哥叶英的形象带入到扶苏身上之后, 她就能权当做这些夸奖是在夸自家大哥, 倍感与有荣焉。木舒回到万梅山庄之后便抱着小无月去找那黑白双色的小毛团了,叶英和西门景云叙旧论道, 木舒却看着两个小团子笑得眉眼弯弯。
之前木舒下山寻人不方便带着唐滚滚,便把它留在了万梅山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被好吃好喝地供着,小毛团变胖了不少, 抱起来沉甸甸的很是压手。小无月年纪太小了, 之前又是惊吓又是受寒, 身体有些虚弱,需要好生调养。叶英准备让人将小无月送回藏剑山庄, 倒是小毛团可以跟着, 毕竟唐国黑科技居然还有“宠物袋”这种不科学的玩意儿。
分别在即, 木舒倍感不舍, 小无月年纪虽小,却实在是个乖巧又可人疼的孩子。一直是家里排行最小的木舒对这软软糯糯的小家伙十分没有抵抗力, 忍不住摸摸他的小手, 亲亲他的脸蛋, 扰得小家伙礼尚往来地糊了她一脸口水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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