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闭上了眼睛。识海中, 缓慢又清晰地浮现出一个色泽如红蓝宝石的花株形象, 冷酷森严, 强悍到了极致……
丈夫紧紧搂着她的腰。
他似乎很兴奋,贴着她后背的胸膛上,传来暴雨般的心跳。即便隔着一件虎皮袄子,韵律也清晰可感。灼烫的呼吸落在她颈后的肌肤上, 充满克制,又饱含颤栗。
少顷,锦娘浅尝辄止地收回了花丝,悄声对身后说:“先抽这些吧,剩下的先储备着?”
他未置可否。
不知为何有点失控,忽然把手探进了她的袄子里……
锦娘诧异地回头。咬牙切齿掐了他一把,给了他一个“冷静”。
丈夫这才把手拿出来,万分惭愧似的,低垂了脑袋……
*
“谁!”下方传来一声断喝。
锦娘心中一惊,连忙回头。
是陆坤!
——他出声揭发了李燕妮!
众江湖客集体“刷”一下抬头,向李燕妮栖居的大树上瞧去。
哇哦……
女子白衣黑发,似仙似鬼,横陈在树枝上,醉卧在明月下。绝代风华惊艳了整个深秋的寒夜!
画面定格在那一瞬,人人有了一种美得窒息的……错觉。
锦娘咬着嘴唇忍笑,本想恶作剧地把她抽下来,想想那画风又太疯癫,终究没下得了狠手。
寡妇也定睛瞧着。
待看清是谁之后,被揍得发僵的脸瞬间狞曲了起来。
“哟,我当是南边坟地来的女鬼呢,原来是我们的灵玉县主啊!”她有些癫狂地一笑,唱戏似的把袖子一甩,“县主大人驾到啦——”
“啊,原来是灵玉县主……”
众人惊愕非常。谁也不理会那寡妇的酸腔,只把两只眼睛痴呆地瞧着树上。
李燕妮这才从梦里缓缓苏醒。
慵懒地拗起了身子,向下方投去淡漠的一瞥,露出一点世外高人的狂狷与乖张来:
“何人吵闹,扰人清梦!”
声音清冷如雪。
阿泰立刻吃不消,出声讽刺道:“这女子脑子怕是真的有病!”
锦娘连忙回头,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丈夫咧嘴一笑,“放心,有小结界。声音出不去。”
“那你不早说!”
陆坤凝望着树间的女子,眼角眉梢都扬起一抹兴味来:“在下南海派陆坤,闻知灵玉县主仙号,冒昧来参加选亲。此番巧合得以一睹芳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树上女子不屑瞧他,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酸话一箩筐。灵玉县主是朝廷封的,与本姑娘何干?区区一个乡野村姑,当不得阁下抬举!”
端的是冷傲绝艳,堪比一株岭外寒梅!
篝火边的大侠们见陆坤争得头功,岂有甘于落后之理?
纷纷向树上的女子介绍自己:
“在下振海镖局总镖头连振海,见过灵玉县主。”
——此人是个长相出众的青壮男子。样貌十分英武。两道浓黑剑眉斜插鬓角,一双湛湛星目熠熠含笑。既有悍气,又不乏儒风!叫人瞧着十分顺眼!
“在下乃洪丰商行的东家杜子衡,见过灵玉县主。”
——此人嘛,生得一副文雅清俊的模样,身材颀长,玉树临风。谈吐间隐含羞意,似是不常与女子打交道,神态略微忸怩。却又不乏一种暖男的魅力。
下方的一干人中,也就陆、杜、连三人可看了。
其余的全是歪瓜裂枣,不瞧也罢……
燕妮内心兀自评判起来:“哼,论脸,三人都还不错。连振海是经典的俊男,身份也还可以;但是若论器大活好,恐怕要属陆坤;但这两人的营生都不太稳定。本小姐可不想整天刀口舔血过日子啊……相比之下还是杜子衡略胜一筹,但是那破名字又是个什么鬼?肚子疼吗……”
总之,就没个完美的!
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又比周泰差了去?
随便挑一个胜他上百倍好么——燕妮内心既不屑又得意地想。
她高坐枝头,清高不语,那模样越发撩了男人们心尖的痒处。
陆坤举杯道:“灵玉县主,今夜月色迷人,在下邀县主下来共饮一杯如何?”
另外两个美男,也用仰慕的小眼神瞟着树上,不甘落后地向美人举杯,发出邀请。
不等县主回答,寡妇却在一旁装傻弄痴,把手帕舞成一团花儿喊道:“灵玉县主快下来——树枝上头冷,你小心冻出大鼻涕来把女婿们吓着了,哈哈哈!”
疯疯癫癫的,把上好的风月和成了稀泥!
李燕妮气得肺疼!
他们让我下去,我就下?我有这么廉价吗?
——她心里整个儿狞了起来。
当即,这位县主的神色越发清冷,一个翩跹的翻身,直直站到了树梢上!
白衣飘飘,迎风而立,好像要扶摇直上,飞入月宫。
下方惊掉一大片眼珠子。
“好绝的轻功!”
“天啊……竟是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
一堆激赏之声,把阿泰肉麻得直哆嗦……恶寒不止。
“回去吧,锦娘。不瞧了。”
妻子却一脸兴致勃勃,“再看一看嘛……”
这时,只见燕妮满面冰雪之色,睥睨着下方说:“想让本姑娘下去喝酒,好啊!我出上联,你们谁对出下联,再邀我共饮吧!对不上来,你就算貌比潘安武功盖世又如何?左右不过无才无智罢了。本姑娘不稀罕正眼瞧你;对得出来,就算你貌丑无盐,功夫浅陋,本姑娘也引你为知己!”
众人一听,不得了!招亲还没开始,县主自个儿先出题考上了。
连忙正襟危坐,各个严阵以对!
三位美男子踌躇满志往前迈两步,满面含笑地等待仙子出题。
这一刻,锦娘莫名有了一种奇特的预感……
她不会把黄蓉对的那个对子拿来用吧?
只见,李燕妮把目光放空,缓缓诵道:“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请对下联!”
果然!
锦娘外焦里嫩地捂住了脸,“……”
我勒个去的!
下方一众男子好似受到一击,集体凝固住了!
“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绝了……”
各个纠着脑子,冥思苦想起来。
下方弥漫起一阵嘀咕声。“八大王……琴瑟琵琶,八大王……”
寡妇见李燕妮乔张坐致到如此高度,真是不忿到极点,搅乱道:“八大王,我看是大王八吧……”
又被酒后无德的李元庆扇了一记大耳刮子。
大家只当没看到。满心沉浸在对联之中。
李燕妮的俏脸上,越发浮现出清高不可一世的傲气……
锦娘见她如此,恶作剧的心全被挑了起来。
扭头向身后说:“哥,你会传音吗?”
丈夫眼神动了动,“会又如何?”
妻子连忙附耳,对他说了一些话……
丈夫的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来。
那厢,李燕妮见自己难住众人,又不免膨胀出满腔子仙气来。凌于树梢之上,愈发飘然地问,“怎么?各位都对不出吧。既然如此,本姑娘就不奉陪了。告辞!”
“且慢!”下方传来一声急不可耐的断喝。
那声音尖细,仿佛山羊在说话。
李燕妮定睛一看,是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侏儒!
身子不过两尺,长长的马脸,高高的颧骨,嘴巴咧得老大,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仅是这一瞧,就叫她心惊肉跳。
等那侏儒把对子念出来时,李燕妮险些一头栽下树枝!
“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灵玉县主,在下对得如何?”
寂静……
震惊……
然后,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对得好,妙绝,妙绝!”
现场响起一片喝彩声!
侏儒左右瞧瞧,笑得乐不可支。抬起喜气洋洋的马脸向树枝上瞧着,举杯道:“蒙县主不弃,愿与在下结为知己!”
寡妇弯腰曲背,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长相丑陋的江湖客们也都扬眉吐气,幸灾乐祸道:“灵玉县主,你的话撂下还不到几口茶的功夫呐,不会出尔反尔吧?”
这一刻,李燕妮只觉被人甩了一坨大鼻涕在脸上,分分钟恨不得晕死过去。
如何还能强作镇定,下去喝酒?
她僵在树枝上,勉强喝斥道:“大胆,是何人暗中指教于你?这对子,世上不可能有人知道!”
侏儒也是个怪脾气,见她瞧不起,立刻把杯子往石头上一砸,“灵玉县主你欺人太甚!说的话跟放屁一样,到头来还不是以貌取人——你敢下来跟我香个嘴吗?”
李燕妮满脸一阵红一阵白。
被羞辱得体无完肤……
陆坤护花心切,冲上去跟侏儒打了起来,“人还没尿桶高的臭东西,你也配肖想灵玉县主!”
侏儒武功倒是不差,立刻跟陆坤缠斗起来,竟也丝毫不显弱势。
两人一高一低,各有长短。谁也没法在短时间制服对方。
那侏儒前后腾挪,上下飞闪,只把人晃得眼花。向树上怒吼道:“灵玉,老子今日亲不到你,誓不为人——”
说罢,竟瞅准一个空当,扑向那棵大树!
李燕妮只觉肝胆欲裂,拔腿就向夜色中逃去……
侏儒紧追不舍。
陆坤也撒开大长腿,一路狂奔。
连振海和杜子衡不甘人后,也施展轻功向夜色中掠去。
现场乱哄哄笑成一团,纷纷说:“灵玉县主要倒霉了。那侏儒是个死心眼,能跟她耗上一辈子……就是人躺进棺材里,也要扑上去亲一口!”
寡妇笑得脸都变形了,直嚷嚷道:“我王水娣这辈子没这么快活过!从来没有……”
她一得意就忘形,开始口无遮拦,仗着一点子酒意手舞足蹈地说:“凭啥?大家都是破鞋!凭啥她能当县主,我就只配被人砸石块儿,凭啥——”
她满嘴的“凭啥”,随风酸了十里路。
李元庆又想抽她,大声呵斥道:“凭你比她破……你破得都没人肯穿了!她还有人肯穿!老子还想穿一穿呢,穿得着吗?”
王水娣忽然尖声狂叫:“你特娘的才破,你都被熊搞啦——哈哈哈!”
之后一片乱相,自不必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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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戏瞧下来,严锦笑得肚肠也疼了,到家还在揉肚子。
“你这调皮鬼,再笑哪还能睡?”
丈夫拿起铜缶,往盆里倒入热水,拧了毛巾给她擦手揩面。
“睡不着我去厨房蒸包子。”妻子异想天开地说。
“省省吧。天寒地冻的,给老子消停点。”
他解了她的袄子,把人往被窝里一塞。出去把水泼了,才睡上来。
或许是能控制温度的缘故,他身上永远像个暖炉子。
这种寒天,两人盖一条被子就够了。
严锦习惯性地贴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算是为晚上的闹剧画上了休止。又深深吸一口气,把脸在他手臂蹭了蹭——
丈夫平躺着,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触她丝缎般的脊背,“现在感觉如何?”
“唔,暖洋洋的,整个人像飘在温水里。”
“好好养着。多养养,你的花丝才会变得坚韧强大……要多养养。”
他好像说服自己似的,不停让她“多养养”……
两人一时静默下来。
气氛里忽然多了一点心照不宣的旖旎。
“……大哥,你现在还想要吗?”妻子柔声说。
他僵了一会才说:“不想了,劲儿过去了。”
“我刚才掐你,是因为那地方不合适嘛……”
“……我不怎么想了,你好好养着。”
锦娘心中疼惜,伸手抚摸他。沿着腹部的体毛往上捋,最终把手停在他的胸膛上。身上其他各处都像冷静的荒原,唯有心脏这地方藏掩不住。
跳得像战鼓一样热烈,充满了战意。
锦娘抿了抿嘴,柔声说:“为了我,你克制得很辛苦。”
“也没有。我天生这方面没有太多需求。”他瞪着两眼,直直地望着屋梁。
她顿了一会,声音极小地说:“忘了听谁嚼的了,说体毛兴的男子,欲望也极盛……”
“说这话的必是个蠢货。”他的口吻极是不屑,“体形威猛的男子,难道就不能清心寡欲做人?什么屁话!江湖上的采花贼可都是些不长毛的白脸皮子!”
他又像辩论似的提出反证:“人家还说了呢,像你这种女子天生性淫。这话又哪里靠谱?你这种家伙一沾床就睡,倒是淫一次给老子瞧瞧!”
锦娘红着脸发笑,“……说得真难听。”
“话虽糙,理却没错。”他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低沉地“哼”了一声,“老子若没遇到你,有朝一日也会腻了这片山水,指不定就披上□□修佛去了。铁定一辈子把得定关,哪个魔女也近不了老子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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