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到他们说话,她也心安。慢慢便合了眼,真的睡着了。
外面,师徒二人就着茶点,彻夜叙话,共商大计……
临到天亮,秦漠说:“莫要去住客栈了吧,宫中有的是屋子。”
“如此岂不扰了你的后宫?不妥不妥。”
秦漠听出这是试探,立刻斩钉截铁自我澄清,“没有后宫。也……咳,也从未安排人侍寝。”
“朝中臣子没意见?帝王登基,不立后可不成体统啊!”
“别说立后,就是宫女也不曾收一个。以后也不会有。”
两人交锋似的望着彼此的眼睛。
阿泰有点感慨,又有点好笑,“你不必如此吧……要是真的朝中有压力,也没什么。”
“先前云信师父在时,早已放出了话,弟子必须晚婚。朝中也都知道。”
“他可能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就信了。”
秦漠含着一抹淡泊的笑,沉默了一会,“……我还是想等。”
他低垂眼眸,半晌犹豫后,低声倾诉道,“我偶尔在梦里……会见到一个女子。每次都是她……所以这事儿听上去匪夷所思,也并非没有影子的。”
“何时做的梦?是何模样的女子?”阿泰倾身问他。
秦漠咳嗽一声,“不要谈这话题了吧……说出来,师父难不成就肯与我合谋,站到同一阵线上?”
“当然。”师父果断地说,“只要不是我家的女子就成!”
秦漠:“……”
太坏了!
阿泰噎了这家伙一把,心中乐得很。
憋笑瞧他一会,心中有了一点异样的柔软。
眼前丰神秀逸的帝王是自己轮回的第一世。在浊世中辗转颠簸,变成了不同的人,碰了面,结了缘,成了师徒。
而妻子的第一世,却将在她的腹中诞生。
轮回真是荒唐又奇妙啊。
有大智者曾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归宗又成为一。一终究归于道。
——众生原就是一体、同源的。
在无数次轮回中,多次互为父母子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进而演化出纷繁复杂却又因果相连的大千世界。
在君寰的时代,人们已发现,分别置于不同星球的两个粒子可以合为整体,互为因果,共生共灭。
阿泰不禁心想:我和小漠大概这样的两个粒子吧!
华藏世界是多么奇妙!
他微微勾起嘴角,望着徒弟,露出一个通透的笑容来。
秦漠不太好意思,抿住嘴角,把眼睛垂了下去。
脑中疏忽闪过了梦中少女的模样……
那模样,再等几十年他也是愿意的。
所幸,如今总算看到了希望。
*
阿泰和妻子在宫中住了下来,而且住的是皇帝寝宫。
此举无疑有违宫制,震惊了宫廷内外。
一时,各路消息像忙碌的小鱼儿在水下游走。
秦漠一反勤政的常态,连早朝也不上了。摆出昏君的架势,整天陪着师父师娘,散步、赏花、听戏。
——把师娘照顾得无微不至。
百官的胃口都被他吊了起来。
按往日经验,这位是个人才。一旦抽疯,必有人倒霉。如今成了势单力孤的皇帝,居然还敢抽疯,不知能抽出什么花样儿来。
大家各怀心思,等着好戏出台。
两日后,赵太后驾临了皇帝寝宫!
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年老女人,穿一身盛装宫服,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进来。好像漫步云端的王母娘娘,睥睨万物,目无下尘。
彼时,阿泰和秦漠在亭中弈棋。
锦娘由宫女陪着,坐在秋千上赏花。
随着太监一声吆喝:“太后娘娘驾到——”
宫人们跪了一地。
锦娘收到丈夫的传音,闲坐看戏,事不关己。悠悠荡了两下秋千。
这挑衅的态度立刻招来太后大宫女的厉声呵斥:“大胆!掌嘴,打到她跪为止。”
——都是不把皇帝放眼里的。
谁也不屑虚以委蛇的迂回。
一上来就将矛盾激化,尖锐地对立起来。
双方都有恃无恐。
阿泰从亭间往下看,淡淡对妻子说:“谁近你三尺之内,抽翻他们。老妖婆也只管照抽不误。”
声音在半空回荡,立刻炸起异口同声的“大胆”。
花园内一片剑拔弩张。
怒不可遏的太后对内侍使了个眼神。
三个太监立刻上前,要对锦娘掌嘴。
花丝无声无息,如流水般一荡……
太后的人马都被掀翻了。环佩叮咚,珠钗滚落。连主子也摔了个满嘴啃泥,出尽大丑。
锦娘晃着秋千,“啊哟,我没给你下跪,你倒给我磕头啦。客气,客气!”
“反了,你们要造反!株连九族!”
被武力压制的太后两眼喷火,面红耳赤地判她一个罪。
锦娘对太后一笑,“再敢瞎嚷嚷,把你抛河里去……”
太后被她那谈笑间收割人命的气势堵得半死,浑身发起了抖。凌厉的目光飘向秦漠,不敢相信地质问:“皇帝,你意欲何为!这妖女是何人!”
锦娘看她对徒弟那嚣张样儿,顿时又把花丝甩了过去。
太后脸上被抽出两条血口子来。
“让你不要嚷嚷……”锦娘说,“他可是皇帝,哪儿轮到你呼来喝去!”
秦漠一面暖心窝子,一面却又担心,皱眉道,“我师娘这样晃来晃去不要紧吗,让她上来吧?”
怀了孕不是应该卧床养胎的吗……
“瞎操心。无妨,她厉害着呢。”
宫人们卧地起不来,太后威仪尽失。沉默的气氛中漾着歇斯底里的愤怒……
——一场宫廷惊变正在眼前发生。
一刻钟后,墙外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皇帝寝宫被包围了。
未久,走来一个长黑脸膛、眉眼有如山羊的武将,满脸挂着冰冷的阴森,和淡淡的狞笑。
“不知皇上此举……”
质问还没说完,看到了秋千上的美人,竟呆呆失语了。
锦娘撇了撇嘴,警告说:“你再多看一眼,眼珠子要被抠出来了!我不是吓唬你。”
阿泰向那人瞥了一眼。从座上耸立起来,走下台阶。
随着步步接近,一种奇怪的感觉牵动了他的识海。
“这就是赵况?”他低声问旁边的徒弟。
“正是。”
“有意思……”阿泰说。
原来,这赵括也曾向君寰献过一魂一魄。记忆里有这印象。
看来主子覆灭了,狗狗们无人管着,都出来乱咬人了。
这事儿也够奇怪的——阿泰忽然觉得。
当时,君寰在上头,魂魄只能下来一小会儿,再会装神弄鬼,也没法沟通如此多的信徒吧。
为何这么多人愿意向他献祭?
天魔女再厉害,能发展出这么多的信徒吗?
她本质上不过是残忍,淫|乱的蠢女人,有这么大的本事么?
阿泰忽然有点疑惑。
他也懒得搞大场面耍威风了,径直向赵况冷冷传音道:“本君还没死呢,傀儡就开始上蹦下跳了。”
——他的声音与君寰毫无二致。
赵况一听之下,面上褪尽人色。梦呓地说了句,“神君……”
天啊,竟然是神君!
在所有信徒的意识中,献祭了魂魄就是让对方操控着生死。
这个雄浑醇厚的声音对他而言就是死神之声呐!
神识上有强大的威压覆没下来,如巨浪一般,几乎让他当场崩溃。
赵况冷汗淋漓,鼻端好像闻到了死亡的腐腥味。
早已习惯战场厮杀的武将感到了一种万劫不复的恐惧,失控地发起了抖。
阿泰居高临下瞧着他,依然用传音的方式问:“本君不是下了令,所有人都回家种地么?你不听话啊……”
赵况无法回答。
阿泰静默着,强大的神识凝成细丝,探入他的意识深处。
然而……
关于如何成为信徒的记忆,已经不复存在了。哪里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看样子被人抹去了。
李燕妮有如此大的本事吗?
他盯着赵况瞧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交上虎符,解甲归田。好好种地去吧。”
“是!”赵况如获大赦。
秦漠:“……”
事情竟如此简单。之前半年他在夹缝里的窒息周旋,全都是白受的苦。
哎 ……
次日,赵况果然辞官。速度快得有点屁滚尿流的意思。他在百官心中几乎算是不可撼动的大山,谁也没想到,一夕之间莫名坍塌,碎成了渣渣!
此事震惊朝野,一时间,人心惶惶。
皇帝趁机大清洗,肃清余党,将最高权力牢牢握紧手中。
不到一个月时间,朝廷改天换地,气象一新……
*
住在宫里的时间,锦娘仍然每日去“太虚圣境”,种花、打理菜地。
说来也怪,即便到了京城,每次进去也还是在那个地方。
起初她不明白,既是平行的空间,从虫洞垂直撕裂下去,难道不该掉在京城相对应的地点么?
可是没有。
丈夫说,是因为结界上的意志不让她去别处。人一下来,就被传送到了结界里……
“我要好好琢磨一下这些现象……种种现象。”阿泰深沉地说,“……我有一种感觉,君寰那件事还存在其他的推手。也许,我们都成了别人博弈的棋子。”
“博弈的棋子?”锦娘很纳闷,“谁在博弈?”
阿泰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更加勤奋地投入了修炼。
因为徒弟死皮赖脸的挽留,他们在京城又多待了些时日。每天依然是吃饭、睡觉、修炼。悠闲得很。
除了赵括的事件后,阿泰没再参与过政事。
期间,他让妻子把徒弟也带下来修炼。汲取灵气,锻造精神。
——也算尽到为人师父的责任。
日子一天天过去,锦娘的肚子越来越大,逐渐逼近了临盆之日。
宫里准备了八个产婆,以及一大堆毫无必要的上等补药。
太医每日来把脉两次。
吃的、用的、穿的全要经过四道关卡检查……
徒弟神经兮兮的,把一切搞得草木皆兵!
师父起初很不以为然,后来在这瘟病感染下,也开始陷入产前焦虑。
夜里做梦也吓醒过,梦见妻子难产了……而自己无计可施。
唯有锦娘是最淡定的。
所有人都绷紧了弦、成天提心吊胆,几乎临近崩溃点,这日中午,她靠自己完成了一场痛苦涅槃——在“太虚圣境”的花丛中,不声不响地诞下了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娃!
当时,丈夫和徒弟正沉浸在修炼中。
忽然听到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哇——哇——”
作者有话要说: 机场码的一章,节奏有点快。若有错别字,明天再改了。
第75章 回村
阿泰发疯地飘向哭声来处。一眼看见妻子躺在大片花丛里, 绽开的杏色裙摆被血湿透了。
臂弯里搂着一只小狗一般大的娃儿, 正“呱呱”啼哭着。
她抬起眼,疲惫又骄傲地向他笑了笑
好像生孩子没啥了不起!
这一幕所蕴含的壮烈与温柔, 给男人带来的震撼不亚于真理。
一向以保护者自居的他,在妻子身旁缓缓跪了下来。
五脏六腑都在颤栗着……
“宝贝……你感觉怎么样?”
这亲昵的私话让一头冲过来的秦漠刹住了脚步。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过去不合适。慌忙转过了身。心头“砰砰”跳着, 脑中接近空白。
锦娘无力说话,就连伸出花丝汲取灵气也做不到。累极了。
她虚弱地笑着,用眼神示意丈夫瞧瞧孩子。
阿泰顺从着她,把目光落在小娃儿身上。比想象中干净许多, 幼嫩弱小的一只。白中带粉。别的初生婴儿都又红又皱。她不一样, 挺平滑的, 挺洁净。
虽没睁眼, 却已能看出五官十分周正。
他不错眼地瞧了一会。脱下外袍, 把这只幼小的生灵包了起来。
“小家伙, 你选的好地方,可让你娘受苦了。”他轻声说了一句, 扭头向后喊道, “小漠先来抱着。我带你师娘去清理一下。”
“哦……”秦漠僵硬地转了身。为免冒犯,他不敢多瞧师娘一眼。
目光里带着一丝惊悸,从师父手里接过了婴儿。
阿泰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径直抱妻子去了灵泉边。把水弄热了, 再设个结界, 除了她的衣裳。
他托着她一起走下去, 心疼道,“怎么不吭一声,有你这样生孩子的么,出事了咋办?”
水中灵气狂涌,修补着锦娘的身体
她把头靠在丈夫的胸前,放松地闭了眼。轻柔地说:“吭声有啥用,你在旁鸡飞狗跳的,还不是得我自己生?能出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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