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晚餐是两条麻辣乌鱼,一份清炒蔊菜—是屋后荒地里找到的野菜。此外,用碎肉末炖了一碗蛋,烧了半锅小葱芋头汤,煮了红薯饭。
他真的饿了,开吃后就没停。吃鱼也不吐刺,嚼嚼就咽了下去,凶残得让她直瞪眼。
她吃了小半条鱼,几筷子蔊菜,一碗红薯饭,肚子就撑了。剩下的由他包圆,连汤汁儿都喝净了。
实在是赏脸至极。
秋天的夜色来得疾,刚吃完,外面已是铺天盖地的黑。
她收拾锅碗时,他提灯在旁照着。似乎这样也算参与了家务。
洗好之后,如平日一样抱着她下坡,去河里洗澡。
他扯掉衣服,先入水。等她脱好时,水中已有温暖的结界,他再把她从岸上抱下去。
除了第一次的鸡飞狗跳,之后的每一晚都是这样安静祥和的。
静得好像去了心灵的最深处。
远处山林有狼的凄号。草丛里蝉声幽咽。雾气在轻风里游走。星星如童话似的挂在天幕上。
她感觉是一场梦。
“为何总是没月亮?”她轻轻地问。
“月末,要后半夜才出来。”
他慢慢仰躺下去,搂着她一起看星星。银色的眼睛如两尾小鱼,在雾气里一闪一闪。
她挣开他的手臂,在四周游来游去。玩累了,又重新回到他臂弯里。
有一个高大的黑影走出了东边的山林。从他们下游涉河而过,迈着湿答答的步伐上了坡。
严锦的呼吸一紧。“喂,什么东西往家去了!偷……粮的吗?”
他安慰地抚摸她,“是黑熊。”
“黑熊?”
“嗯。送东西来的。”
“…… 黑熊给咱送东西?为,为啥?”
“邻居间的礼节。”他含着笑意说。
“……你真当我蠢的吧。”
“蠢归蠢,还有救。别怕。”他用长满胡茬的脸蹭她的腮帮子。
严锦:“……”
黑熊会直立行走,步姿憨态可掬。不一会儿,肥硕的身影在幽暗中浮现出来。“啪嗒啪嗒”下了坡,又涉河走了。
“走,快回家看看。”严锦说。
阿泰叹口气,抱她爬上岸。用一块超大的布巾子将两人裹好,慢条斯理上了坡去。
栅栏外果然有一堆东西。提回家一看:是个大大的蜂巢,还有两头血淋淋的獐子。
严锦张大了嘴巴,整个人被奇幻的迷雾笼罩了。
阿泰伸手一拍,那些东西立刻结了一层白霜。
他喉咙里“呜”了一声,竖抱着她,进了西屋。
“该睡觉了。”他说。
在黑暗中游刃有余帮她穿好肚兜、纱裤,逼干头发上的水分,搂进了被窝里,贴骨贴肉地依偎着……
自从第一晚后,两人再没有过夫妻之实。
也许是不想噬夺她的灵气,他在之后的每一晚都表现得很克制,几乎摒弃了男人的生物性,成了一个圣人。
这是严锦打心眼里接纳他的最大原因——因为她从他的个性里读到了一种高贵的诗意,一座道德的峻岭,值得托付此心。
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安静地呼吸着。他的大手轻轻拍着她,就像哄孩子一样……发丝缠结,呼吸交融。
此处温馨,胜世间无数。
两三里外,隐约传来悲声,在夜风里萦回着。
她换个姿势,在他胳肢窝下找了个舒适地方,睡了过去。
*
次日凌晨,阿泰早早起床,在西坡下的田里挖草塘,准备沤肥。
早饭后,又干了一会木工活儿。
之后,村里的青壮们浩浩荡荡过来了。
每人都很肃穆,很疲倦,事态似乎又严重了。
周长根向院子里说,“阿泰,夜里又丢了五家。”
阿泰放下锯子,“巡夜的没看见?”
“没。”周长根吐掉嘴里的草叶,发狠地说,“得去山里找找了。”
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想必家里粮食也不见了。
严锦瞧在眼里,很不是滋味。
周长根说:“再耽误你一天,领我们进山找找吧。你不去,我们进山就是死啊。”
为什么进山就是死?严锦困惑。
阿泰冷着脸说:“行。”
“等一下——”河岸传来呼喊声。
长贵像山猫子一样奔跑而来。
后面跟着一个绿衣少女,是李燕妮。跑得也挺快,是电影里奔放又娇憨的跑法。
“我跟你们去。”长贵跑到坡下,大声地说,“各位大哥叔伯,燕妮特地做的卷肉饼子,大伙儿带路上吃吧。”
李燕妮跑得直喘,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蛋红扑扑的。像给革命烈士送行,表情严肃得有些悲壮。
周长根说:“不用,都吃过了。”
“拿着吧,山里路不好走,多补充点儿。昨晚特地买的肉。”
“燕妮真懂事,亏你想得周到。”一个汉子感慨道。
大伙儿便不再客气。毕竟是肉,不吃是傻子。纷纷把燕妮赞了一通。
李燕妮自然也没忘了阿泰,殷勤招呼了他:“阿泰哥,来呀!要趁热吃的。”神态亲昵自然,口吻娇暖。
严锦下意识把“花丝”探过去,听见她的脑音在说:“你老婆没这么体贴吧,她连饭也懒得给你做呢。”
严锦出声说:“不用了,他吃过了。”
李燕妮微愕,展颜笑道,“啊——有了嫂子的人果然不一样啦。你不吃,都给长贵啦!”
长贵年轻黑红的脸膛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给我!我没吃饱呢!”
阿泰自始至终没有笑脸,不耐烦地说,“既然要去,就赶紧走吧。”
燕妮心里说:“去吧去吧,你一进山,你老婆就被李元庆拉草垛子里去了!李俊再加入,就是两顶大绿帽,嘿嘿!”
严锦涨红了脸,浑身都僵硬了。忽然出声喊了一下,“大哥!”
已经走下坡的阿泰回头瞧着她。
“我去四奶奶家学针线,你回来后去接我。”严锦说。
美人温婉,临别依依。一众汉子瞧直了眼。
阿泰一如往常硬着表情:“嗯。把门窗关好。回来自去接你。”
汉子们都笑了,“我们的不是,搅了人家的郎情妾意。嫂子,今儿就对不住了,借阿泰给我们一用吧。”
严锦红着脸说:“路上警醒些。早点回来。”
阿泰的目光笔直望进她的眼底,三秒后,转头离去。
李燕妮满腔疑惑:“咦,难道剧情偏差了?怎么他俩好像感情很浓的样子?啊啊,不行啦……男主刚才的眼神好帅!看得人都酥了。”
严锦淡淡瞥她一眼,转身回了家。将早上切下的蜂巢拿了一小罐子,装进柳篮里,又拿了针线、锥子和鞋底,关上了门窗。
李燕妮还杵在坡上,瞪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很好奇似的注视她。“嫂子,你真要出去啊?”
“去四奶奶家。”
“一个人在家害怕?”
“不怕。跟四奶奶学针线去。”
李燕妮心说:“我看你丫是寂寞发痒!”
严锦嘴角沁出一丝冷笑来。一边下坡,一边问:“燕妮妹子多大了?”
“十六。”
“说人家了吧?看你和长贵很亲密,就是他了吧?”
“嫂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李燕妮的脸说撂就撂,“我和长贵不过是近邻,自小一块儿长大,都是姓李的,哪儿能做亲!”
她心里补充道:“你丫是故意臭我呢吧?摆出一张贞妇面孔给我看,省省吧,有你掉马甲的一天!哼哼,马上那个古怪世子爷就要来了,你这种一见美男就滴哈喇子的女人,准备好好地出丑吧。”
严锦不动声色道,“我倒不知长贵也姓李,对不住了。”
“无妨。”李燕妮冷淡地说,“这村子一半姓李,我当他们都是亲族。”
“当然。”严锦款步往前走着,将篮子换另一边儿挎,“不知妹子对粮食丢失的事怎么看?”
李燕妮沉吟着,心中遗憾地想:“哎,可惜看文的时候满篇都是肉戏,对案子就简单一提。只记得是秦漠来之后的第五天破了案,粮食是在谁家的秘道中找到的。哎,要是我知道得详细些,就能华丽丽揽下大功了!多可惜啊!”
闻此心音,严锦震惊不已。原来在秘道里呀!
李燕妮回过神,笑笑道,“我觉得肯定不是什么老鼠精偷的!妖精作怪的说法也太可笑了!”
“是吗?”
“当然啦!”李燕妮拔高声音,“难不成嫂子觉得真是妖怪作案?”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笑起来,就差把一句“你真愚蠢”说出口了。
严锦沉吟不语。
李燕妮“哈”了一声,豪迈地踢开一个小石块,大声自信地说:“这世上哪来的妖怪!”
脆脆的声音惊飞燕雀无数。
两人同行,话不投机。气氛迷之尴尬。
李燕妮忽然指着前方说:“我家就在前头,嫂子要不要去坐坐?”
那是一幢类似欧式乡村别墅的红砖小楼。在众多低矮的茅草屋和木屋之间,鹤立鸡群,特别抢眼。
李燕妮心中得意地想:“我家漂亮吧!来这时空一年,用空间水果赚得盆满钵盈,这可是全村最好看的房子!你这种还住在茅草屋里的女人一定羡慕得口吐白沫了吧!”
严锦听了这话,真想喷白沫了:李燕妮还真是个角儿!
她摇头说:“不去了。谢谢你的邀请。”同时,收回了“花丝”。
作者有话要说: 燕妮:“男主是一夜情的绝佳对象啊,作者,等他绿了之后,我有没有机会趁虚而入呢?”
作者:“他不会绿。你也不会有任何机会。”
男主准确身高198cm,女主163.5cm,咳咳。
第9章 敬蛇
四奶奶是村中的绝户。子孙凋尽,只剩她一人,以通灵和巫医为生。
她家住在河坝下,四周遍植柳树,茅屋低矮。屋边趴着一只小鸡窝。
严锦到坝上时,四奶奶正在行巫。五六人簇拥在屋前,敬畏地围观着。
一见严锦,四奶奶立刻停下,喜笑颜开地招手:“严娘子,你咋往这头来了。哎呀,老婆子家里脏,不好意思叫你坐哩!”
“四奶奶先不管我,救人要紧!”严锦慌忙说。
地上躺着一个人,像是被蛇咬了,腿又青又肿,等着四奶奶救命呢!
四奶奶嘀咕道:“不慌不慌,我敬了咒,不用七天就能好。”
地上男人龇牙咧嘴,几乎哭出来:“疼死我了,恶心想吐。”
“不慌不慌。”四奶奶弯了腰,从地上捡了一根茅草头,“哈”了一口气,在那人伤口半尺处画符似的绕来绕去。口中叽里咕噜,念念有词。
途中又停下,让伤者对准茅草头哈气,自己再接着念,如是反复七遍。
最后收口时,喊了声“急急如律令!”,拍拍手道,“明天再来一回就能好。”
“真能好吗,四奶奶?”伤者妻子看救世主一般,哀求地望着她。似乎深怕她“藏了巫力”。
四奶奶铿锵地说,“你们相信就保证好!不相信,就快点去买棺材!出去打听一下,我老婆子给人敬了上百次蛇了,哪个死了?”
“知道知道,我们信的。”妇人拿出十个铜板来,“小小意思,四奶奶请收下吧。”
四奶奶满不在乎挥挥手,让他们走。
妇人毕恭毕敬将铜板放在了桌上。
四奶奶也不理她,转头看着严锦,绽开菊花似的一张脸,“娘子怎的来了?”
“阿泰不在,来找四奶奶解闷儿,打搅您啦。”严锦奉上一罐子蜂蜜。
四奶奶受宠若惊,满脸皱纹挤成了堆,“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她手忙脚乱收下蜂蜜,拿起扫帚,将门口快铺满的鸡屎扫去了河里。掇了一张小凳子,请严锦坐。
“家里脏,委屈娘子啦。”
“您客气了。”严锦坐了下来,装模作样拿出一个大鞋底。眼角余光瞥见,门堂里都是鸡屎。
咳咳……
“敬蛇”的人又问了几句话,被四奶奶厌烦地说:“走吧走吧,没问题的。回家躺着不要动。静养!”
就在这时,坝上跑来一个女子,老远大声疾呼:“二叔!二叔!”
衣袂翻飞,发丝如水——正是李燕妮!
她满脸急切冲下坝来,“二叔,我娘说你被蛇咬了?!”
伤者妻子见了她,哭丧着脸倾诉起来:“燕妮儿,这不是咱家粮没了嘛,你二叔跟人去打蛇,还没进山就被蛇咬了。我跟他说不能进山,不能进山,他非不听!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咋办!”
“现在怎么治的?”李燕妮皱着眉,充满警告向四奶奶瞧了一眼。
“敬过蛇了。明天再来一趟就能好!”二婶说。
“二婶,你们不是拿二叔的命开玩笑嘛!”她疾言厉色地说。
“咦,你这娃子咋说话呢?我拿你二叔的命开玩笑?”四奶奶气得嘴巴哆嗦,弓着腰上前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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