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仁被拦住,吹胡子瞪眼的道,“你们好歹是正经人家,怎的也会做出耍人的事来。”
宋老夫人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道,“不知神人何出此言?”
张守仁冷哼道,“刚刚那位小姐,底子极温厚,哪里又有弱症?可不是骗人来着。”
这毕竟是家事,宋琬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她嘱咐了孙嬷嬷几句,才将张守仁送走了。
贾大夫也是听过张守仁的名声的,他不敢再有任何隐瞒,指着陈月娥道,“老夫人,大小姐。就是她,就是她指使小的。她说只要小的在宋大人面前说瑶小姐有弱症,就给小的二百两银子。小的一时糊涂,才听信了她的话。”
贾大夫跪在地上,磕着头又道,“老夫人,您看在小的把事都招了的份上,饶小的一命,别将小的送官啊。”
宋老夫人看向陈月娥,冷冷的道,“陈姨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宋老夫人自从知道宋瑶走路生风之后就隐约猜到了宋瑶没有弱症。只是她一直都在欺骗自己。她不敢承认,她宠了多年的孙女在骗她。她更不敢相信,她活了这么多年竟是个糊涂的。
可她分明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她宠庶灭嫡,她让她的嫡孙女一次次委屈。她甚至亲手害了宋琬的命。
宋老夫人忽然想到了去‘菩提寺’上香的那一次。如果宋瑶没有弱症,那她是何居心?宋老夫人生出一身冷汗,她当时还让宋琬原谅宋瑶。那她岂不是助纣为虐?她的琬儿该是有多伤心。
宋老夫人看着遮在宋琬刘海下两节指节大小般的疤痕,鼻头一酸。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呀!
陈姨娘双眸昏暗,怔忪了许久。她突然从地板上一下子爬了起来,犹如回光返照一般,抓着贾大夫的头发就厮打起来,“贾三,你休要胡言乱语。你这贼咬虫,一张老油嘴,是哪家膫子入肉的。你骗口张舌的扯淡,看我不撕了你这张臭嘴。”
陈月娥在风花雪月场所待得时间不短,骂人的话出口就来。她平常都是收敛着,这下子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贾大夫的头发被陈月娥薅去一大把,他痛的大嚎了一声,也不管屋里还有其他人,一脚踢在了陈月娥的肚子上。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个贼娼妇儿,活该你是个下不了蛋的老母鸡。”
宋琬看着正堂上疯魔的二人,差点笑出声来。这狗咬狗的画面真是好看,比人家唱戏的还精彩。
陈月娥痛的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却没有人上前来扶她一把。只见躺在罗汉床上的宋瑶毫无征兆的醒了过来,哭着喊陈月娥‘娘’。
宋老夫人脸色不太好,她看着醒过来的宋瑶道,“将二小姐和陈姨娘带下去好生看着,不准让她们再踏出门一步。贴身伺候的丫头掌嘴四十,卖到青楼里去。洒扫的丫鬟婆子掌嘴二十,全部遣出去。”
宋老夫人这是要清理门户了,只是可怜了那些小丫头,她们更是无辜。时常受这母女俩的气也就罢了,还要为了她们被遣出去。宋琬敛了敛眸子,没有说话。
陈月娥痛苦的捂着肚子,额头上沁出许多冷汗,她恨恨的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的宋琬,艰难的爬到宋老夫人跟前,抓着宋老夫人的衣角哀求道,“老夫人,瑶儿可是你的孙女儿。你不能这样啊。”
宋老夫人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打在陈月娥的半边脸上,立即红肿了起来。宋老夫人冷冷的道,“老身情愿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孙女。”
陈月娥又爬过去,不甘的道,“老夫人,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吗?瑶儿为何会失了身子,难道不是宋琬她搞的鬼吗?!如果不是宋琬,瑶儿怎能变成今天这个模样。这一切都是宋琬她陷害瑶儿的。对,就是宋琬使计。”陈月娥不停地自言自语。
“老夫人,今日之事必然也是宋琬和贾三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娘俩的,老夫人你可不能相信啊。”
陈升站在外面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骂声和哀嚎声,他好奇发生了什么,刚要打着软帘进屋,就被金缕拦了下来。
“陈公子,这是宋家的家事。你还是先回去吧。”
陈升看金缕是个女子,便没放在眼里。他一手推开了金缕就要闯进去。
只听‘砰’的一声,金缕身子一歪,磕到了石柱子上。金缕痛的呻吟了一声,她伸手往后一摸,却是满手的血。
第三十七章
那两个仆从一下子拽住了陈升, 他们都是守大门的, 长得人高马大。陈升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跌在台阶上,摔了个狗啃泥。
陈升趴在地上, 只觉着嘴里头一股腥味蔓延, 他往地上一看。两颗半截的牙齿郝然躺在那里,他用舌头抵了抵上唇,门牙果然比别处短了许多。
陈升哭嚎道, “我的牙——”
哪里又有人管他。
软帘微动,走进来一个小丫鬟, 火急火燎的道,“老夫人, 大小姐, 不好了。金缕姐姐被陈表少爷推到了柱子上,摔到了后脑勺,流了好多血。”
宋琬皱了皱眉头,看向宋老夫人。宋老夫人的脸上阴云密布,只听她冷冷的道, “还不快点将这两个人给我拖出去。”宋老夫人说的是陈月娥和宋瑶。
一群婆子上前, 有劲的大手钳住陈月娥和宋瑶的胳膊, 根本不留给她们任何挣扎的机会。小丫鬟们打着软帘,就快要出去的时候。宋老夫人又说了一句,“也不必将她们二人拖到后院了。西跨院后山处有三间后罩房,就让她们住在那里。”
西跨院里的后罩房一贯是下人住的地方。那里地势低平, 雨水大都往那里流,极是湿冷。
看来宋老夫人这一次是真的发怒了。
有四五个小丫头搀着金缕进来。方妈妈忙上前亲自扶着金缕坐到了玫瑰椅上,她低头就看到金缕后脑勺处一片黏湿,猩红色的血顺着耳际滴在衣服上。金缕今日穿了一件淡粉色哆罗呢的褙子,肩膀处一片醒目的红。很是刺眼。
宋琬看了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贾大夫,蹙眉说道,“贾大夫,你还不快给金缕看看伤到了哪里。”
贾大夫连忙托人去前院取了药箱过来。他虽和陈月娥沆瀣一气,但也是正经八儿的大夫,医术还是有的。他用纱布给金缕包扎好,才给宋琬拱手道,“大小姐,金缕姑娘只是磕到了后脑勺,小的给她止了血,并无大碍,过几天就好了。”
宋琬点了点头,让小丫鬟搀着金缕回厢房休息。只听门外传来陈升的哭叫,“你还我牙来——”接着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声。
宋老夫人本来就不待见陈升,这下子更是厌恶至极。她摆了摆手,和方妈妈道,“咱们宋家住不开他了,遣人送他回去。”
方妈妈领命出去了。
外面又是一阵哭嚎声,还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宋老夫人双目阴沉,好大一会才和宋琬说,“你瞧瞧,你父亲他到底招惹上了怎样一户人家!”宋老夫人胸口起伏不定,看起来气得不轻。
宋琬连忙坐过去,倒了一杯茶给宋老夫人,“祖母,你消消气。莫要为了此等小事伤着自己。”
宋老夫人想起自己以前那般糊涂,紧紧地握住宋琬的手,“琬儿,你还怨恨祖母吗?”
宋琬低下头,温软的笑了笑,“祖母说什么呢。琬儿从小被祖母带大,祖母为琬儿操碎了多少的心,琬儿又怎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埋怨祖母。”
宋琬想起来她小时候身体弱,夜里常常发起烧来,宋老夫人每次都会守她整整一夜不合眼。虽然宋老夫人待她和宋瑶上确实糊涂了一些,但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宋老夫人操劳一生将宋渊抚育大,宋渊便是她的主心骨。宋渊喜欢陈月娥和宋瑶,她为了讨好儿子,也不免倾向于宋瑶一些。宋琬都能理解。
宋老夫人总归是疼爱她的,宋琬一直知道。
宋瑶虽笨,但陈月娥却一向是舌灿莲花。如果老夫人真的向着宋瑶,那陷害的帽子必然就扣在了她的头上。
那一日宋老夫人亲自迎她进门,宋琬就完全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因为宋老夫人站在了她这一边。
闹了那么长时间,宋琬都觉着累了。宋老夫人年纪大了,更是受不住。宋琬看着宋老夫人强打着精神和她说话,连忙让小丫鬟搀着宋老夫人去耳房休息。
贾大夫还垂手侍立在一旁。宋琬瞟了她一眼,淡淡的道,“贾大夫,既然你说出了实情,我宋家也不会太为难了你。”
贾大夫听到这句话,终于松了一口气,谄笑着和宋琬道谢。宋琬斜睨着她,顿了一顿,又提了声音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贾大夫一愣,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去。他慌忙跪下和宋琬磕头道,“大小姐,求求你不要将小的送官。小的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宋琬又道,“这倒不必了,我不会将你送官。但你回去最好安守本分,若是有一句对宋家不利的流言传出来。你的小命我都会让人给取了。”
世家之族最怕流言蜚语,若是贾三将这些事捅出去。那宋珩以后娶妻都会受影响的。她还想宋珩将崔锦书娶回家来,定然不会让人伤害了宋家一丝一毫。
“还有,你害宋家花了多少银两,你心里头定然清清楚楚。回去后,还是老老实实治你的病,尤其是那些穷苦人家,可不能因为人家付不了钱财就不给治。”
清江县地处偏远,又都是山,众多百姓家里头极是贫苦。宋琬曾在京师见过那些逃来的难民。她当时没有能力让他们吃饱穿暖,现在依旧是。她这样做,也算是尽一点绵薄之力。
贾大夫忙磕头谢恩。宋琬点了点头,打着软帘出了正房,迎面看到方妈妈走了过来。
方妈妈无奈的摇了摇头,和宋琬道,“大小姐,这陈表少爷也不知道有多厉害。他来一次给人家头上摔一次,亏得金缕用手撑了一下,要不然伤口怕是更大。”
宋琬倒不知道有这件事,她笑了笑,问方妈妈,“他上一次来的时候磕到了谁?”
方妈妈有些惊诧,“大小姐不知道吗?是珩少爷。”
宋琬略一怔忪。她想起来宋珩磕到头的时候好像是十四岁,那一年宋渊带着陈月娥和宋瑶第一次来到宋家。陈勇和陈升也跟着一起来了。
陈升非要闹着要去临湖游玩,宋珩无奈带着他去了。回来的时候她就听说宋珩磕到了后脑勺。
宋琬的右眼皮突然一跳。陈升初来青州,脚步未歇,就吵嚷着去临湖游玩。宋琬记得临湖在西南方向,宋渊从清江县一路赶来根本不会走那条路。那陈升又是怎么知道临湖的?
临湖只是一个小湖泊,碎石假山却很多。就是游玩也会选风景秀丽的庭新湖,怎么偏偏要去临湖?
难不成——
见宋琬迟迟不说话,方妈妈也不禁沉思了起来。宋珩一向稳重,怎会踩到乱石滑倒自己?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
方妈妈记得,有一个小厮说事发当时,只有陈升在宋珩旁边。他们听到声音跑过去,只看到陈升死命的拉着掉入湖中的宋珩。
宋渊听说了,还拿陈升当恩人看待。因着当时刚刚下过雨,人们都以为宋珩是不慎滑了一跤。可至于是不是,就没有人去深究了。
方妈妈还记得,陈月娥还在宋渊和宋老夫人面前说小厮们办事不利,不如打发了出去。陈月娥向来不关心宋珩的死活,为何偏偏是那一次。当时她以为陈月娥是想讨好宋老夫人,可看后来,
陈月娥也从未曾对宋珩有过任何关心。
那这就一定不是巧合了。方妈妈想到这里,抬头看向宋琬。宋琬也抬眸看了方妈妈一眼。两人相视,瞬间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宋琬点了点头,和方妈妈说,“此事现下还没有根据,就只咱们俩的猜测陈姨娘定然不会承认。暂且不要走漏风声,且再看看。”
宋琬回到‘风荷院’刚要歇下,就听喜儿进来说,“小姐,青茵她说有重要的事情给小姐您禀报,要让她进来吗?”
宋琬脑子昏昏沉沉的,正要摇头,忽然想起了宋珩的事。青茵从小就服侍宋瑶,宋珩磕到后脑勺的事,说不定她会知道一些。
宋琬忙披了外衣坐起来。喜儿将青茵带进来,宋琬抬头一看,只见青茵一张脸肿的老高。若不是仔细辨认,她都看不出来这是眉目清秀的青茵。
青茵跪倒在地板上,一双眸子却极是镇定。她给宋琬磕了一个头,才道,“大小姐,奴婢知道二小姐许多陷害您的事。若是大小姐想听的话,奴婢一定会如实说出来。”
宋琬浅浅一笑,说道,“我一直当你是忠仆。没想到你也会上前来踩一脚?可想是我看错了眼。”
青茵扯了扯嘴角,疼的她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她艰难的开口道,“忠也要有忠的限度。主子不拿我当人看,难道我也要一直忠于她吗?”
宋琬没想到青茵还有这般骨气,只是落井下石实在是令人不齿的行径。宋瑶都这样了,宋琬也没有兴趣听青茵讲过去的种种,她又不是傻子,难道还察觉不出来吗?
宋琬看向青茵,“你今天来我这里,是想让我救你一命吧。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若是能出来作证,我便救你。”
“珩少爷磕伤脑袋是不是陈月娥一手谋划的?”宋琬说到这里眼睛里带着几分凌厉,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青茵。
青茵没想到宋琬会问宋珩的事。她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那时候她刚刚被分到宋瑶身边,陈月娥许多事情都是防着她的。
宋琬微微露出失望的眼神。青茵却又磕了个头道,“如果小姐信任奴婢的话,奴婢一定会给小姐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大小姐得给奴婢一点时间。”
青茵想到了紫鸢。紫鸢在陈月娥身边待了那么久,一定知道这件事情。紫鸢过了今年都二十五岁了,陈月娥却从来没想过给紫鸢找一个归宿,想必紫鸢也是怀恨在心的吧。她若是说动了紫鸢,那她就可以逃出那个生不如死的地方了。
青茵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微笑。宋琬点了点头道,“你可以去找紫鸢。若是你说得动她出来作证,我可以做主放过你们二人,而且还会将你们的卖身契返还给你们,以后走什么路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这是一个极大地诱惑。宋琬是知道紫鸢的忠心的,若是不抛出去一些大的诱点,紫鸢是不会动心的。
青茵眼中带着一些惊奇,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宋琬竟会这般聪明。那以前宋琬被宋瑶欺负,定是在扮猪吃老虎了。青茵微微敛了眸,多了几分恭敬。她又给宋琬磕了一个头,才出了厢房。宋琬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和明月道,“若是遣出去的小丫头家里面实在贫苦,就将她们带到庄子上去,好歹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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