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瘸一拐地出来,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刺猬似的脚掌。
所谓强大的自愈能力不仅仅是能让伤口愈合的能力,还强大到能够恢复如初,就像时间回到受伤之前,比如此时,嵌在许乐脚掌上的小毛刺仿佛是用劣质胶水黏上去一样,一根接一根地被排挤出来,整个过程全自动化,简单便利。
脚掌下面下着“毛毛雨”,许乐觉得有趣,拿了手机拍下了整个过程,然后把这个短视频传到微博上,这才换了身正式的衣服出门。她和秦辽约好了,今天要去民政把事儿办妥当了。
她提早出门了,因为她这个人衰得很,每月一死也就算了,平时也比常人更倒霉一点,她担心路上出了岔子耽搁了行程。
事实证明她开了一回天眼,她一出小区就撞上了人,这一撞,她单薄的身躯还稳稳地扎在原地,对方却像纸片儿似的飞了出去,顿时倒在地上“哎哟哎哟”起不来了。
许乐:“……”
她碰上专业碰瓷儿的了。
这还不算,这瓷片儿人还长着一张熟悉到让她生理性厌恶的面孔,多年前,许乐称这人为妈妈,现在她称她李女士。她必须得承认,其实她很想直接称呼她人渣。
许乐成为许家一员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之所以还认得这位李女士,并不是因为她对她恨得深沉,而是因为这位李女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许家一趟,来要钱的,各种理由都有,想不记得都难。
许乐认为自己拥有被表演课老师称赞的好演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继承了人渣母亲的基因。
那就是个戏精。
“哎哟喂,我的腰,我的肾……”
许乐打断地上的瓷片儿人的“痛苦”吆喝,低头调侃:“李女士,你的肾还健在啊?你上次不是说你穷得要卖肾养儿子么?”
李梅一听这声音,不吆喝了,拍拍衣服原地复活:“死丫头,什么李女士,我是你妈!”她一边说着,一边自来熟地去翻许乐的包,并手脚麻利地把钱包掏出来。
钱包虽然得手,只可惜许乐的钱包贫瘠得只剩下几个钢镚和一张卡——公交卡。
李梅顿时变了脸色,把钱包扔许乐身上,啐了一口:“你那大明星哥哥坑了那么多钱,怎么就没给你点零花钱?说!是不是你藏哪儿了?”
许乐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钱包收进包里放好,不理她,顾自去路边等车。
李梅骂骂咧咧地跟着她,拽着她的手臂,不依不饶:“你说啊,是不是你把钱藏起来了?你的良心呢?跟着你的明星哥哥过好日子,就不管你妈你爸你弟了?”
许乐忍无可忍,皱眉:“李女士,你大概是忘了,我没有母亲。弟弟倒是有一个,但已经成年了,还厌烦我管着他呢。”
李梅闻言脸都黑了:“你个贱丫头!忘恩负义,养条狗都比你忠诚!”
她一边叫骂一边推攘,一个没注意,把许乐给推到了车来车往的马路上,下一秒,鸣笛与急刹声齐齐响起,一辆疾驰的宾利为避让闯进马路中央的许乐,猛地急转弯,半边身子冲上了人行道,尽管如此,许乐还是被车刮碰到,立时摔倒在地。
这惊魂一幕让李梅看傻眼了,回过神来时拔腿就跑。
许乐看着她狼狈逃跑的背影,很快又漠然地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啊啊,新换的裙子就这么弄坏了。”她低声喃喃,颇为珍惜自己的裙子似的,对自己腿上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则付于完全漠视。
一个人受伤过太多次,就会渐渐习以为常,变得不那么珍视自己了。
她拉扯着自己擦破洞的裙子,这时一道阴影朝她落下,下一瞬间,她被人给拦腰抱了起来。
“乐乐呀,把眼泪收起来呀。”抱着她的男人一边走一边安抚她,哄小孩儿似的,“别哭,你不会有事的,哥这就带你医院了。”
男人声音有些哑,似乎也刚从不久前的惊险中缓过神。
这是担心许乐毁约,特意前来接她的秦辽。
许乐有些怔愣,她没想到刚刚差点撞到她的人是秦辽,也不能理解秦辽为什么安抚她别哭。
秦辽开来的宾利骑在人行道上,没有太大损伤,他把许乐放进副驾驶,自己绕到另一边坐上去,想了想,又将一盒巧克力放到她面前。
“疼得厉害的话就吃点糖。”他一边说着一边去设置前往最近医院的导航。
疼?
许乐有些莫名其妙。
她伸手去拿巧克力,视线掠过车前镜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她眨了眨眼,有些不能相信镜子里那个哭得傻兮兮的家伙是自己。她抬手摸摸变凉的泪水,惊讶得无以复加。
她想她并不觉得疼痛,只是心疼自己的裙子罢了,除此之外,大概还为自己拥有一个糟糕透顶的出生而心痛……只有一咪咪的心痛。
她扭头看向坐在驾驶室里绷着下颌的男人,突然心情复杂,既羞耻,又熨帖——
秦辽没有像那个女人那样抛下她逃跑真是太好了,她这么想着,偷偷将眼泪抹去。
“叔。”
“……我抽你哦。”
“噗。”许乐突然觉得心中那微末的抽痛也远离她而去了,她开口道,“别去医院了,去婚姻登记处吧。”
秦辽想也没想便否决了她的提议:“去医院。虽然咱们即将办的是喜庆之事,但也用不着再添一点红。”
许乐将自己的伤腿抬高,向他展示了一下:“你是说这个吗?”
秦辽视线扫过来,见那横贯在白皙皮肤上的伤口不仅停止流血了,还瘦身成功变成了一道闪电,略显惊讶:“……刚刚看起来不是挺严重的吗?”
许乐一本正经地胡扯:“是你担心过度幻觉了。”
“我视力好得很。”
许乐咬了咬嘴唇,想着怎么敷衍过去。
秦辽看她一眼,道:“好吧,就当我幻觉了,可你这伤口仍然需要处理。”
许乐:“……”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按照眼下这个恢复速度,她预计到医院时就不需要医生,只需要一个缝补衣服的裁缝了。
她有些纠结。
秦辽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道:“想说什么直接说。”
许乐说:“我直接不起来。”
“嗯?”
许乐神秘兮兮地问他:“秦导,你知道超能力吗?”
“超能力?”秦辽表情都没变一下,淡淡地问,“你是说这个?”
话音刚落,以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为中心,似乎有微波从他手下漾开,然后迅速向周围蔓延开来,撑出了车外……
许乐惊讶地发现身下的车凭空消失了,她坐在柔软的草地上,远处是一尘不染的蓝天白云,与碧天相接的绿色草原一望无际,青碧的草尖儿随风起伏……
许乐瞠目结舌。
秦辽站在她面前,弯腰朝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修长有力,似乎带有魔力一般,许乐不自觉地把手搭在那只手上,紧接着,她看到秦辽俯身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吻:
“我可爱的百灵鸟,欢迎来到我的领域。”
许乐:“……”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秦辽依然是秦辽,却变得有些不像秦辽了。
正想得出神,秦辽将她拉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动,每走一步,脚下就生出青石铺就的道路,渐渐地,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古旧的哥特式城堡,爬山虎层层叠叠地爬满古堡的墙壁,神秘的鸟儿栖落在错落有致的塔尖上。
她被牵着走入城堡内。
眼前富丽到奢靡的室内装饰让她误以为走进了宫廷盛宴,她微微失神,听得歌声响起来了。那是一支柔和的舞曲,仿佛从老式的电唱机里滑过来,让人不禁想要扭动身姿舞动起来。
但是,秦辽并没有邀请她跳一支舞,而是牵着她的手走向一扇漆黑的大门,然后对她说:
“推开它。”
许乐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手搭在了门把上,用力一推,“吱呀”一声,漆黑的室内应声点亮,烛火摇曳,她看到了一个捆绑成蚕蛹的可怜妇女,正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呜呜呜!”
许乐听见那人痛苦的挣扎声,它们和屋外温柔的舞曲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残酷的扭曲美感。
她突然生出一股快意来。
“这就是肇事逃跑的人,她随你处置了。”秦辽对她说道,语气温和。
许乐闻言抬头看向他。
这并不是错觉,她感觉得到,自从进入这个奇怪的地方之后,秦辽身上痞痞的气质就消失了,仿佛为了迎合这个场合一般,变得有点像一名老派的绅士。
秦辽朝她笑:“别太有心理负担,这名女士有义务为她所犯下的错负责到底。”
许乐被他的话带偏了思绪,没有再执着于他的异常。
她像被蛊惑力一般,走近地上那个女人,用脚碰碰对方的脸,这个举动让女人眼红得滴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一般,剧烈地挣扎起来。
“呜呜,呜!”
“垃圾,你抬头看看我。”许乐蹲下来,偏着头问,“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女人眼神发狠,如果不是被束住了手脚,她一定不吝利用她的指甲和她的口齿,将许乐摁在地上狠狠殴打。
许乐突然就笑了。
她忽然明白了,她对这个女人来说,就是个可以重复利用的物件儿,没有一点感情投入。
她站起来,对着这个人一阵拳打脚踢,然后累了,坐在了地上。
秦辽朝她走来,递给她一方手帕:“擦擦汗。”
许乐没有接过来,直视着秦辽,问:“秦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卒。
☆、金屋藏娇
许乐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比如原本应该坐在车里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怪异的地方,又比如……原本抛下她逃跑的李梅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任她鱼肉。
秦辽见她不接便俯身亲手为她擦汗,语气和煦如春风:“你跟我来。”
说着,朝她伸出一只手。
——这也是许乐所不能理解的地方。
秦辽变得好温柔了。
他们无视李梅不甘的怒吼,离开了这个房间,登上了古堡的顶层。
“请看。”秦辽指着远方轻声说道。
许乐瞭望着那片碧绿的草地,望着望着,草地上凭空多出了一群可爱的绵羊,它们咩咩地叫着,散着步,整个画面透出一股子悠闲。
许乐不可置信,她眼前所见,仿佛就像一场浩大又毫无破绽的大型魔术,又或者像有人利用神之手创造了一出天衣无缝的幻境。
她有这种感觉。
这种虚幻与真实相融合的奇妙感触她仿佛在哪儿见过。
是了,著名导演秦辽的处女作,也是他的成名之作《环海365天》就曾被媒体这样报导过,“据说这位年轻的导演拥有世界顶尖的特效团队,他们给我们呈现出了最逼真最具想象力的画面,这无疑为电影制作界立下了一块里程碑,他的成功离不开团队的支持与配合”。
许乐沉默。
她想她大概看破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这里是由我撑开的幻境,是我的领域,在我的领域里,一切生物随我主宰。”秦辽朝她笑笑,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提到这惊世骇俗的能力,“也就是你提到的超能力。”
许乐:“……”
她一直以为特殊体质者并不多,从小到大,她遇到的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一个千晟了,没想到是她孤陋寡闻了,能力者其实就跟菜市场里的甩卖大白菜一样常见。
她好生气。
为什么秦辽的能力这么华丽,她的就那么坑爹呢?
秦辽接着解释:“那位女士肇事后想要逃跑,我发现后及时撑开了幻镜,将她留在幻境里了。”
幻镜并不都像此时他们所处的童话环境一样显眼,他也能将它施展成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所以从车祸发生后不久,许乐和那位女士就毫无察觉地掉进了他的领域中,那位肇事者以为自己逃脱了,其实不过是在原地打转而已。
许乐有些明白了,但还有一个疑问:“秦导,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她嘴上问得客气,手却没和语气同调,直接横过去,揪住了他的脸,大力地扯了扯。
秦辽没预料到她的举动,有些呆愣。
许乐一边不客气地施以暴力,一边露出个心痛至极的表情:“你感觉痛吗?”
“……大概是痛的。”
“大概?”许乐闻言作势还要继续施暴。
见此,秦辽立即改口:“痛。”
许乐粗暴地鉴定完毕,缩回爪爪:“你不是假人儿啊?”她一脸认真,“我觉得你和我所认识的那款秦辽不太一样。”
“……”
“……”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瞪了两分钟,秦辽错开视线,清咳一声:“乐乐想看会飞的鱼吗?”
许乐:“……”这话题转移得太生硬了!
她看出秦辽不想谈,想了想,最终没有讨人嫌地追根寻底,而是换了个话题:“秦辽,你放心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以她的个人经历来看,这个世界对未知力量并不包容,“特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秦辽笑道:“我会把秘密回收的。”
“什么意思?”
这时,远处突然刮来一阵风,送来了漫天蔷薇花瓣,许乐惊叹连连,少女心都要被激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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