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不敢多言,举着托盘快步离开。李氏见此也不多做停留,招呼告辞后疾步出门。
房中只余郭家二房自己人。
“老九,你跟你妹妹也出去。”郭允恭绷着脸吩咐。轻易不动肝火的他此刻面色阴沉,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得过且过,诸事不想的郭二老爷。
郭审一反叛逆常态,无比听话跑到内室,牵起舒窈的手,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怎么样九哥办事利索吧”
才走远,郭审就低下头,笑眯眯看向舒窈,一副邀功请赏模样。
舒窈困惑地看他:“你跟爹爹说了什么让他这么气愤”我不过是想让你请爹爹过来解围,你是如何做到让爹爹怒不可遏,要与娘亲大吵一架的
郭审捂住嘴,摇摇头死活不肯说。
舒窈瞄他一眼,头疼地扶着前额默默无语。
“你父亲一向自恃身份,莫说京中显贵,便是皇亲国戚也嫌少有人能让他高看一眼。如今,你定是告诉他,娘亲欲效法勾栏歌姬的做派,准备让府中孩子以后裹足。父亲听到哪有不气之理”
“不止哟。阿瑶,九哥还把在青楼楚馆里看到裹足清倌的苦痛讲给父亲听喽。你没是看见,父亲当时脸都吓白了。根本不敢想这事轮到你身上会是什么情形。”郭审长眉挑起,一副“看我多聪明”的得意模样。
舒窈无奈地嗔他一眼,实在不知该说他什么,只能转身扭头不去看他。
能不问缘由,不问礼法,只听她一句托付便二话不说赶赴祖陵,为她襄请救兵的,放眼全府,也就只有九哥一人敢为。他比她想的对她还好。她只料到父亲得知,必然会阻止此事,却不想九哥比她更甚更绝。他不惜激怒父亲,以此直接了断母亲之后萌生故态的可能。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不是一个孝顺儿子,也不是一个优秀的世家子弟。作为亲生儿子,他与母亲的关系甚至都不及她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舒窈不懂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只很清楚一点: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哪怕郭审为千夫所指,为万人唾骂。只要她还在一天,只要他还在一天,他就永远是那个对她宠溺非常,对她好得无需理由无需借口的兄长。他不会做下一丝一毫对她不利的事。
他与她的兄妹情只有十六字形容:只要她想,只要他有。只要他说,只要她能。
因父亲的不期而至,舒窈裹足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夏氏不知被郭允恭训斥说教了什么,在离开金城前的一段时间,她每每见到舒窈,都会抱着她叹息不止。有几次,趁她熟睡时,她甚至坐在她床边黯然垂泪。
夏氏不明白自己夫君的想法,也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女儿。明明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什么她会这么抵触呢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进了那道东宫的门,只有拼命博宠才能立足若不趁现在投太子所好,万一为他人所乘怎么办不趁着如今规束下女儿,将来她为太子冷落怎么办
她一腔慈母意,哪里有一分一毫是为她自己考量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懂呢
夏氏想不透,想不通。临行前夜,月上西山,她**中庭,露重湿衣而不觉。
“母亲。”郭审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出现。
他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长身玉立,声无起伏:“并非所有您想给的都是我们想要的。阿瑶是您的女儿,不是您的儿媳妇。她若过得不好,您只会于心不安。所以母亲,别再自以为是了。”
身为人子,他此言极为忤逆。且说完之后,都不等夏氏反应,他拔足便走。
“审儿”夏氏猛然回头,望定儿子的背影,深吸口气,才缓缓问道,“你心里是不是还在为当年的事怨娘”
“当年的事”郭审侧过身看了她一眼,淡淡回答,“丧妻失子之痛,十年不足消弭。午夜梦回,儿子还能回忆起婉芝在血房丧命的样子。”
可是忆起又能怎样一方是伉俪情深的爱妻,一方是生养之恩的母亲。他怨不得,恨不得,骂不得,打不得。只能将往事一点点埋进心里,留一个纨绔风流外壳给世人。
夏氏听后眼睛一下闭合,手捂住嘴,泪滴无声滑落:他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就因为一个女人,母子俩走到了这一步。当年决定,她实不知她哪里做错。香火后续,难道不是家族责任女人临产,谁能料到生死与否保小不保大,他怎么就想不明白,媳妇可以续弦,孩子却永不嫌多
她没有做错,哪一步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会落他十年不解,十年怨憎
“婉芝有一个就够了。”郭审转过身,正对夏氏,桃花眼中风流旖旎散尽,只余幽深深细碎之光,“祖母有一个也够了。收手吧,母亲。放过阿瑶,别再做让儿子恨您的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阿舒见到了一个男神。卧槽,今天来单位视察的新任二把手BOSS居然是一个军转的干部,中校衔,人皮相极好,简直帅炸。阿舒头一回知道原来长身玉立,丰姿俊秀真的能用来形容三次元人物!艾玛,最犯规的是,他笑起来竟然还有两颗小虎牙!萌的不要不要的!在开会的时候阿舒暗戳戳地拍了BOSS皂片,不小心被BOSS看到了。我以为自己一定要死翘翘了,没想到BOSS说:拍的不错,记得给我发一份。
嘤嘤嘤,谁也别拦我,我要幸福地昏倒了。
PS:别理我,我在抽风。
另:本故事中人物观点不代表作者本人观点。欢迎友好讨论,不要撕哈。
☆、重回锦绣风云处
;郭氏一家的返京行程被定在八月下旬。车驾入汴京,已是九月暮秋时节。风渐凉,粟麦黄,汴河两岸农田翻滚着黄澄澄的麦浪,垄间地头里孩童的嬉闹声清脆童真,憨然悦耳。这一群不知愁滋味儿的小家伙们,丝毫不受傍晚天时的打扰。雨云渐近,大人们在忙活收割,他们则在地上游戏玩乐般捡拾着遗落的麦穗儿。
舒窈从车窗里撩帘而望。新宋门巍峨高耸,阔别近三年的天子神都依旧一派繁华,四时花木遍植其间,新叶旧英,红枫碧树,缤彩彩望之如绣。
入城的御街一如离开时那般宽敞整洁,车如流水,马若游龙。在天家贵人用不着出行的档口,汴京的百姓们丝毫不吝踏上御街的曲廊,开封府官吏们从不约束庶民游乐,近昏时候,曲廊高灯下,人影绰绰如织,商人叫卖不绝。这里的金铺银楼招牌闪亮、饭庄茶楼酒旗高扬、漆馆画行生意兴隆,勾栏瓦肆也热闹如一。
舒窈手放在木棂上,目光贪恋地望着眼前,在心中默默把金城与汴京做了个对比: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在代北的日子是春看稚儿挽弓,秋防流寇掠身,雁门关外有马鸣啾啾,雁门关内有长剑铮铮。而代北骨子里就像俭朴刚直,性格豪勇的铁汉,不畏强敌,活得粗悍硬颈。反观汴京这里春赏繁花,夏饮凉茶,秋观蹴鞠,冬享书画。四时皆是太平风雅,日日都是诗酒如画。天子居得天独厚,占尽地利人和。正如落于凡尘,轻裘缓带的浊世佳公子,锦衣翩翩,优渥生活让人艳羡不已。
舒窈在车中托腮而思,等到队伍转到郭府所在巷子,从帘缝隙里看着熟悉的景色,她才终于喟叹出声:“终于还是回来了啊”
回来了。诸多感慨涌上心头:远去了边塞厉迈,黯淡了羁旅辛劳。如今她重回锦绣地,自然重思风波路。离开天阔地阔的肆意代北,此次回来,她终于也要成为彻头彻尾的世家女子。从今后,旁人看她必是美貌聪慧,温婉端庄。可内里详情如何,便只余她自己心里清楚。
丁忧除服,家族的利益注定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她无人做陪,只能披上一袭华衣,挺身而上。
离开故里,回到生于此,长于斯的汴京,外人眼中的舒窈好似并无多少欢愉情绪。她显得很平静,很淡然,就如从未离开。
然而,离开就是离开了。有些东西也到底还是变了。
记得那年她北上。卫州门城楼前,清晨露重,宁秀的车驾静静等候,与她隔着绣帘,默默相送。
今时她回来,暮云低沉,羁旅疲惫。当年承诺会出城迎她的姑娘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她不是不想,而是已不能。
在舒窈回京前的一个月,宁秀随父离京,赴苏州外任。临行前,她惆怅满怀地给舒窈写了一封信,信中说道:“余闻南人好讼狱之事。民狡似狐,王化难驯。吾父北人入南地,此一去必宦途维艰,不知何年得归。汝孝期将尽,余尝盼汝除服归京,共话燕射斗草之趣。然世事无常,因缘多变,吾离京赴吴,此一别后,不知何日相见。余每思至此,皆心下黯然,屡屡啜泣而不欲人知。”
她和宁秀的感情没变,变得是让他们措手不及的京中局势。不知从何时开始,随立国而兴的勋贵世家便渐次衰败。自寇准复相,刚厉率直强硬派重掌朝纲。张家及一派身无功德靠祖宗荫佑的家族更是式微加速,这两年,昔日勋贵境遇早已大不如前。被外放离京,排挤出权利中心的勋贵之后,又何止的宁秀父亲一人
大宋的天子们一代代润物无声,惯会软刀杀人,兵不刃血。立国几十年,昔日呼风唤雨,左右江山的世家们已一个个如开国的武将,无声无息渐次退往权力舞台的边沿。
李家如此,张家如此,他们郭家恐怕也距离不远了吧。
他们郭府除服回来的这个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官家赵恒自立秋染病,久治不愈。太医院中诸多国手伺立左右,却终究不见丝毫起身。到舒窈他们返京时,赵恒已连续卧病两月有余。两月间,大小朝会他都不曾出席,所有天子庶务皆由皇后刘氏代劳,诸位辅臣从旁协佐。时隔几年,刘皇后重新把持了朝纲,原本在党争中落于下风的丁谓也趁势而上,隐隐有与寇准平分秋色之力。
朝中局势一时焦灼,不少官员联合上书,奏请官家允太子监国,代天理政。然而官家对此却充耳不闻,按而不表。他只着人成立了资善堂,让太子秉笏南乡立,以初学者的姿态听众辅臣参决诸司要务。
糊涂庸懦了大半生的官家在对待九五帝权与储君理国上,心中透如明镜。他太清楚,对上那群各有考量,心机深沉的朝臣,他的太子还显稚嫩。让太子监国,根本无法同那群朝臣斡旋牵扯。他在世时,尚且好说。若他驾崩,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他的太子为臣子所挟,被蒙蔽视听。最终大权旁落,新帝沦为傀儡。
他不放心,大不放心。他恨不得在有生之年将所有帝王心术统统教于太子。可事有轻重缓急,到这份儿上,他也只能按捺焦躁,让太子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学一步。
官家忙着生病,忙着教导太子;大臣在忙着站队,忙着选择阵营。朝廷上下,一时无人他顾。连郭氏一族的入京都悄然无声,就如石子落于静水般,所有人都低头想看它会荡开多少涟漪,却没有一人真正发声说一句:这石子哪里来的
当然,郭家人自己也忐忑。除服回京,他们身上打着鲜明的皇后势力的烙印,让本就微妙的局态越发不可捉摸。没人知道官家准备如何利用郭家这枚棋子。是直接起复,官复原职还是暂且搁置,另有任用
没人敢妄断,没人敢确定。
在这个风波难定的时节,郭府似乎淡化了自己的存在。连中书门下省、御史台和皇宫大内手掌国维的三处机构,竟然也无一处主动提起郭氏众人的起复事。
这让郭府的亲家钱惟演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作为枢密使,钱惟演很清楚,若是一直被这么冷淡搁置,万一哪天皇帝龙驭宾天,朝中势力重新洗牌,郭家再想起复可就难上加难。
他们应趁着现在,放下世家的矜持,赶紧活动。为将来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早做准备。
钱惟演思虑到此,并不啰嗦,一面派儿子出马,与他岳丈郭守璘会面劝说,另一面则授意儿媳邀娘家女眷过府,闲话家常。
说是闲话家常,可派去请人的帖子一递到郭府,郭氏两房也估摸出个大概内容。既然亲家公都将事情谋划到这份儿上,郭府再端着,于情于理就不合适了。
于是十月初五这天,李氏便带着侄女舒窈分乘马车,以探望孕期女儿的名义去往钱府。
车出国公巷,晨起有风,露重未白。黄历载:今日宜出行祭祀,忌婚嫁动土。
舒窈丝毫不受天气影响,手支在车中小案上,淡定泊然地翻看一本隋唐嘉话。车外随行的侍女在一旁小声提醒:“二娘子,就快启程了。您且把那笔记放一放。”
舒窈眼盯着史话字眼儿,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继续我行我素。小侍女一下垮了脸色,望着漠不听劝的舒窈,愁苦万分地摇摇头:真搞不懂那书本有什么好看的娘子一不考功名,二不入馆阁,学那么多东西干嘛
小侍女万分不解,叹了口气,摆摆手随她去了。
马车转巷穿街,稳稳行在青石官道上,到御街前忽然停驻。
“双成,这是怎么回事”
舒窈看书入神,车马停得突然,让她毫无防备。一个前栽,她脑袋就杵在了小几上,“嗙”得一声磕了前额,直疼得眼冒泪花,声音发颤。
双成自车外撩开帘子,看下舒窈发红的额角后,不由倒吸口气:“二娘子,您没事吧”
舒窈自己倒不甚在意,只揉了揉头,指指外面:“我倒是没事。这车怎么突然停了”
双成倒也机灵,听话后转身离开,也不知去何处探听消息,没片刻又折返回来。眼盯舒窈,苦恼无措地回答:“二娘子,好像今天御街被封了。”
“被封了”舒窈娥眉蹙起,“出了什么事御街被封”
御街封道,意味着天子临驾;皇后摆驾;或者储君出行。
不论何种情况,放在眼下都不合常理。天子病笃卧床,朝会尚且不能,更遑论深秋时节出宫游玩。皇后庶务缠身,正与政事纠缠,根本无暇他顾。而太子那边资善堂一立,太子上午听政,下午进学,晚间习字。诸般课业繁重,颇费精力应对,他哪儿来余力顾及其他
天子一家,当下都是忙得不可开交之人。怎会有人突然出行
“双成,你再去前面打探打探,到底是出了何事”
她话一落地,双成就乖觉离开。没一会儿功夫,她又嘟着嘴,吊脸回来。
“二娘子,这回咱们恐怕有的等了。”
“却是为何”
双成垂着头,无精打采,闷声闷气答道:“奴婢刚才探听到,太子今早决议,要幸驾玉清昭应宫。眼下是御林军净街封道”
“临驾玉清昭应宫”舒窈低声喃喃两句,唇齿间轻轻咬下“玉清昭应宫”几个字,“这倒是像他会做的事。”
“什么像是太子会做的事”小侍女蹙起眉头,满是不解地嘟囔句,一脸愤懑控诉,“天子当年建造玉清昭应宫供奉天帝,那是为让天帝保佑皇嗣。可现在皇嗣他倒是安宁着呢,不光安宁着,他还把二娘子咱们的路挡住呢。封道没个把时辰不可能解禁,万一迟了约,二娘子你怎么向大娘子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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