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想完,那声音竟断了,薄雾渐渐浓密起来,她皱了皱眉,顺着声音找了过去,想先发制兽。
她走了约莫十多步,就瞧见山雾中隐隐有个高大漆黑的东西,依在一棵树上,有些颤动。
“莫不是个熊瞎子,身上痒?”于小灵猜测着,也许就是个黑熊想找棵树,解解痒,是她自己太过谨慎了。
她侧了侧头,眯了眯眼想清楚,奈何雾重日斜,正好就让她看不清。
她轻轻笑了一声,搓了搓指尖,感到自己经年不动的灵力在指间游走,心下稍安,又抬起脚想往前走几步看看,可她这一步还没迈出去,就瞧见前方那物忽的向一侧栽去,然后“砰”地一声响,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什么情况?”于小灵有些傻眼,一愣,想起那物离了树影,竟瘦削地不似个熊瞎子,心中惊诧。过了几息,她见那物不做动弹,像是昏死过去,便抬脚往那处走去。
约莫离那物四五丈远时,她终于看了清楚:“呀,竟是人?!”
她回想起救路绍佐那回了,可不就是此等情形,这个人莫不也是身受重伤?
于小灵心中猜测渐渐,脚步不停就到了那人身前。
那人侧身背对着她,她看不见那人的面貌,只瞧见那人周身的地上,红了一片。干枯蜷缩的黄色树叶,好似一只碗,盛满了那人鲜红的,还带着几丝热气的血。
于小灵一惊,连忙朝那人肩头掰去,正见那人胸口正中插了一把薄利的,闪着寒光的飞刀。
“嗯!”那人突然被移动,约莫是胸口一痛,闷哼了一声,这倒引了于小灵朝他面上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于小灵心胸似被撞了一下似的,惊惧地喘不上气。
“你……你……是徐泮!”她惊道,可转瞬间又想起自己认不清人,又问:“或者姜从清?!可你怎地伤成这样?!”
那人终于在她惊惧地喊声中,睁开了眼,似乎是听清了她方才的喊话,紧锁的眉头下,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说道:“徐泮……”
“徐泮!徐泮!”于小灵见他又要昏死过去,连忙喊道,扶着他肩头的手,也换了姿势,转而将他抱在怀里。
他身上的血瞬间染红了于小灵水绿色的暗花褙子,于小灵这才看见,他身上的伤还有好几处,哪一处都似泉眼般,汩汩地流着血。
好似被她抱在怀里,身上的痛减轻了不少,徐泮抬头就可以看见她白皙小巧的下巴。他嘴角微微上扬,可未及如何,眉头又皱了起来,手下渐渐使了力气推搡她:“你快走……”
他这三个字说完,呼吸便急促起来,面色一紧,一口血吐了出来。这口血吐过,徐泮自觉身体中的热,就像是茶壶中的茶水,呼啦一下倾倒了大半。他觉得自己怕是不行了,此刻能躺在她怀里死去,也算一种解脱,虽然他还有大仇没报,可他如今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只要他别连累了她就好。
此刻的徐泮,不由暗恨自己慌不择路,下意识就纵马往天岩山来了,这般岂不是要带累了他们!
“你快走!我活不长了,后边……还有刺客……”他勉力道,声音一声轻过一声。
可回应他的,却是于小灵坚定的声音:“你不会有事!”
她说着,眼神凛厉地将他几处明显的伤瞧了一遍,看着胸口那只飞刀道:“是不是此处最厉害?伤了肺了?”
徐泮未曾见过她这般冷厉模样,见她只一心想着自己,一丁点儿都不打算放弃他,心中又软又疼。可她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罢了,留在此处,岂不是等死?!
想到这里,他喘息着,冷了声:“别管我,快走!”
他刚说完,双眼就被一闪而过的寒光刺了一下,与此同时,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看到赤目的血从他胸膛喷了出来。
他,要去见父亲母亲了吧……
徐泮觉得自己眼皮有些沉,目光所及的东西,也只剩下她小巧下巴那圆润的弧线了。可是,他死了,她怎么办?那些人会放过她吗?
徐泮心中又痛了起来,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觉得胸中被飞刀插入的那处,竟有一股温热的感觉环绕其间。
这是……死亡的感觉吗?
徐泮有些不确定,可那感觉似清澈的温泉水一般,让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热量,流失地慢了起来,过了几息,竟好像……停了?!
徐泮惊讶万分,难道他的三魂七魄已经飞离了肉体了?所以感觉不到什么了?
他这样想着,想试着睁开眼睛,最后看一眼于小灵。他眼皮使力,对抗着如千斤山石一般的沉重,光亮回到他的眼中,他看到了她小巧的下巴,紧抿的樱唇,优雅的鼻子,还有那双清澈的眉眼……
真美,他想。
☆、第一零三章 一滴汗
徐泮看到了她秀美的脸颊,心满意足。
况且他死了,她也就可以赶紧离开此处了。
没了最后的执念,眼睛慢慢合了起来,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一路下滑到鼻尖,徐泮忽的顿了一下。
怎么有汗水在她鼻尖凝聚?这样深秋的山林里,她为何会出汗呢?又或者,这是她为他流下的泪?
可不容他多想,那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便撑不住下坠的势头,从她俏生生的鼻尖滑落,啪得一声,打在了他的脖颈上。
有温热在他脖颈上散开,徐泮大惊。
这滴水珠,竟是热的?!
所以他,还没死吗?!
胸口处仍有暖暖的感觉环绕,还有一种皮肉颤动着的,说不清楚的感觉夹杂其间。
徐泮觉得胸口的刀伤,不及方才那般疼得厉害了,他用力睁大眼,看见了于小灵面沉如水,白皙的小手持点穴手的姿态,指尖微微颤抖着,对准他的胸口。
这并没有什么,可她的指尖却为何有淡黄的微光射出,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徐泮讶然。
他用力眨了眨眼,又看了过去。没错,她的指尖就是光芒围绕。
徐泮吃了一惊,再看她沉着又冷静的目光,严肃又认真的神情,还有自己身上越发减轻的疼痛,好似那光亮射进了徐泮的心头上,让他灵台立即清明不少。
“你……是神仙?”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见他醒来,于小灵微惊,后又听见他说的话,于小灵禁不住有些想笑,略一思索,她答道:“非也。”
徐泮皱了皱眉,愣了一下,又想了几息,复又问道:“那你是……妖精?”
于小灵不禁轻笑出声,目光在他诧异的脸上扫了一圈,眼睛调皮地眨了眨:“是呀,我这个妖精,在吸食你的魂魄呢!”
徐泮明显一怔,可他看懂了,她方才俏皮的神色下隐藏的意思,不住也笑着摇头:“莫要骗我,我不信。”
可他还是心头疑惑,又执着地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于小灵微微弯了嘴角,略微平复了一下急促呼吸,答道:“与你说也无妨,反正过一会儿,我会帮你除掉这些的记忆。我呢,不是妖,却是精,鲤鱼精。”
徐泮不由吃了一惊,还未及说什么,就觉得胸口那股热流消失了,反而腰间被刺了一刀的地方,温热起来。
“你这是在救我?”他定定地看着她,问道。
“是呀,谁让你运道这般好,跑到了此处,又遇上我了。”于小灵微微笑着,答道。
徐泮身上三处伤最厉害,胸口一刀,腰间一刀,还有左侧大腿上一刀,其他的小伤她不需要管,也没力气管。于小灵抬起左手,抹了抹头上渗出的汗水,继续凝聚灵力,替他治伤。
“话说,我都救了你两回了,两回都动了灵力。”于小灵想起驰风楼那次,笑道。
徐泮神色一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竟是潭柘寺的鲤鱼?”
谁知他此言一出,于小灵反而吓了一跳,惊问道:“潭柘寺?你说潭柘寺?”
徐泮见她这般反应,心中疑惑,难道自己说的,和她说的不是一桩事么?
可他还是微微点头,解释道:“我年幼时,曾与家中弟弟打闹,跌进过青潭法师院中的深井里,后被一尾红尾金身的鲤鱼救起……”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于小灵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小嘴张大,好似能塞子一枚鸡子,惊讶道:“你……竟是落井那小孩?!”
此时徐泮也惊讶了去,她方才说的,同自己说的,不是非是一回事么?怎地,又突然都对上了?
他明白过来,有些想笑。原来,他和她的缘分这般早就已经定下了。
于小灵受了惊吓,灵力就有些不稳,不光徐泮觉得那股热流时断时续起来,就连于小灵也觉得周身猛然一痛。
徐泮看着她猝然紧皱的秀眉,刻着清楚明了的疼痛,心知她定然不好了,连忙道:“是不是哪里不妥?我腰伤没事了,快停下来吧!”
于小灵也是这般作想,当即收回了灵力,眼睛一闭,调理起周身灵力来。
又有细细密密的汗水渗出来了,徐泮看着有些心疼。
不管她是什么,妖也好,精也罢,都是为了自己才费了这许多工夫,他此番若真能活下来,那他这条命,便是她给的。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于小灵缓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徐泮依在树上,皱着眉头拨弄腿上被鲜血黏住的衣摆,又想起他腿上还有一处重伤,便道:“坐那儿别动,我再帮你把腿伤愈合了。”
徐泮闻言,看着她摇了摇头:“不必,伤的不重,过几日就好了。”
于小灵笑看了他一眼:“可腿伤不治,你如何出这林子?刺客追上来,你怎么跑?”
还有一句,她没有说。说不定下一刻,她就要遭了反噬昏死过去了。此时不治好徐泮,也许他们二人都要在此处交付性命了。
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徐泮虽不忍她再像方才那样突然面露痛苦之色,可考虑到二人的安危,也没有旁的办法。况且日头越发西斜了,此地不宜久留。
他点点头,于小灵伸出手,嘴里默念了两句,指尖又有微光聚集。
徐泮如今知道,那种皮肉的颤动,其实是在快速的生长,以快于自然生长几百倍的速度在愈合伤口。他暗暗猜想,这毕竟违反天地法则,不知道于小灵如此,可会遭受来自天地的惩罚。
在他的忧心忡忡之中,左腿上的伤也不复疼痛了。他抬头看见于小灵收回了那些泛黄的微光,不由拧着眉头问道:“你救我,可会有什么不妥?”
于小灵闻言叹了口气,也不瞒他,道:“我从鲤鱼精转世为人,本就是逆天改命了,最忌讳的,也就是在凡人身上动用灵力。所以我今次救了你,说不定立时就要遭了反噬,若是我昏死过去,你可不许把我丢在此处。”
徐泮眉头拧得越发紧了起来,听她说道“反噬”、“昏死”,心头颤动,便是后边她打趣地说,不许他将他丢下,他也笑不出来了。
他严肃地点头看着她,好似唯恐她下一息就倒了下来。于小灵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想笑,转眼又看见天色已晚,便道:“走吧,去尧悟寺。青潭法师那有药,还能救我一救。”
☆、第一零四章 柏树杈
说走就走。二人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尘土,就要离开了去。
于小灵抬眼看见徐泮动作有些迟缓,知他定还有几处伤口疼得厉害,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她身上的灵力本就不多了,与他治了这三处,已经是消耗过量;再就是她这般救了徐泮,说不定就是逆天改命了,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天道惩罚呢,再顾不得其他了。
于小灵过来扶了他的胳膊,道:“坚持一下吧。”
徐泮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承她救了一条命回来,此时还要她搀扶,况她身形娇小,自己哪里舍得往她身上靠。这样一想,反而翻过手来,揽了她的后背。
二人刚走出几丈,徐泮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地上血迹斑斑,不由皱了眉头。他方才流了太多血,便是凝了不少,也还有些往下滴落。这,正是再好不过的路引了。
怕是那伙刺客,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徐泮想到此处,脚下一顿。于小灵立即就感觉到了,不由问道:“可是身上疼得厉害?”
徐泮摇摇头,于小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身后一路滴过来的血,心下了然:“你先站着别动,我去将血迹抹了。”
这确实是个办法,徐泮“嗯”了一声,趁于小灵回去收拾的当口,将浸透了衣袍的血,拧在了枯叶上。
于小灵回来看见他如此作法,点了点头,接过那几片叶子,又扔回了方才那树下。
这会才算正经收拾妥帖了,徐泮在前走了几步,于小灵在后看着并无留下痕迹,不由心下稍安,抬起头来,正就撞进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秋风带着傍晚山林中的寒意,吹得枝头上本就飘飘欲坠的枯叶,禁不住打着旋儿落了下来,有一片正施施然落在了于小灵乌黑的发髻上。
她感觉到了,正要伸手那拿,就见一直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不过一息,自己的小手就和那大手触在了一起。
他指尖发凉,如同山间的溪流一般,于小灵知他到底还是流了太多血,内里虚耗过度,此是不过是勉力前行罢了。
发髻上一轻,那卷缩的枯叶已经被徐泮捏在了手里。
于小灵收回手,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微温,嘴角间夹着一缕窥探不清的笑意,想起他方才拾起枯叶的动作,轻的好似羽毛,心头像被什么抚过一般。不及思索,又听他道:“快走吧。”
是该快点走了,于小灵并无异议,径直略过了方才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又走了十来丈远,忽的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于小灵一怔,转头朝徐泮看去,见他双眼微眯,英眉倒竖,心知不好。
“是他们?”她轻声问道。
徐泮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忽的拉起她的手,向两丈外的一棵粗壮的柏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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